197. 落崖
袁陵香走到晚鏡的身邊,親昵地拉住她的手,溫聲細語地道:“晚鏡妹妹,當初錦城一別,你可有想到與我還有再見麵的一天?”
“沒想過再見,也沒想過不見。其實我從來也沒有想起過你。”晚鏡想把手抽回來,袁陵香卻沒有鬆開。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把我放在眼裏。”袁陵香冷然一笑,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晚鏡,道:“晚鏡,你說你到底比我強在哪裏?論樣貌你是不錯,可我也沒有比你差到哪裏去,可論才情,晚鏡你琴棋書畫那一點是壓得過我的?你憑什麽讓林鈺對你死心塌地?憑什麽有個尹秋那樣護著你?為了你連朝局都攪翻了。”
“我從來也無意與你爭這些高下,表姐煞費心思的約我過來,隻是為了這些?”晚鏡無奈地笑了笑,“當初在錦城,該說的、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如今看來那番話也是枉費了唇舌。”
晚鏡揚手掙開袁陵香的鉗製,轉身往回走。站在她身後的侍女卻展臂攔住了她的退路,旁邊的山坡上也走下來兩個男子。
袁陵香嗬嗬地笑了兩聲,走到晚鏡身後,一柄小刀輕輕地按在了晚鏡的脖頸上,“急什麽。我既約了你出來,可就沒打算再讓你回去。”
晚鏡心頭一緊,不禁皺了皺眉頭,心中有點懊惱今日自己的輕率。隻是她怎麽也沒想到袁陵香會突然出現,更沒想到她居然會打著蔣熙元的旗號將自己騙了出來。
“不想死是不是?可你也不能怪我,誰讓我愛林鈺,林鈺卻愛你呢?你不死,他便總要想著。就算我求了皇上下旨賜婚,心裏也膈應著。不如一了百了,回憶嘛,總有淡去的時候。”袁陵香手上用了點力氣,薄薄的刀刃劃開了晚鏡的皮膚,滲出鮮紅的血珠來,“更何況我恨你。”
晚鏡微微地側了點身,往旁邊退了一步,道:“當初你設計陷害逼死你的姐姐,表姨娘以長輩之尊跪求林鈺替你隱瞞,我們已是放你一馬,你如何就不能安分守己的生活?你知我如今身份,我死了皇上定會追查到底,你又能得到什麽?林鈺怎麽可能會娶你。”
“聖旨,豈是他想不娶就不娶的?”袁陵香輕聲一笑,“更何況,約你出來的是蔣熙元,皇上想查就去查好了。今天我可是啟程去聊城接我娘的,你死在原平山,與我何幹。”
袁陵香轉了個身站到晚鏡麵前,手中刀刃指著她的咽喉,一步步地逼著她往山崖邊退過去。兩個男子也走了過來,一左一右地站在晚鏡兩側,堵住了她的去路。
“這原平山的後山山崖鮮有人經過,你墜崖後,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被發現。那時候你是什麽樣子?嘖嘖,腐爛的爬滿蛆蟲?還是隻剩下森森白骨?”袁陵香說得語氣嫌惡,眼裏卻閃著興奮。
晚鏡往後微仰著身子,一隻手抓住了路旁的灌木枝,另一隻手握住了袁陵香的手腕,大喊了一聲救命。
袁陵香眼中殺意頓起,狠狠地一甩手將晚鏡甩開,趁她站立不穩俯身向前的時候,又抬起腳往她的腹部用力一踹。
晚鏡毫無遮擋地向後倒去,她的一隻手還抓著灌木枝,手掌捋過粗糙的枝杈,鮮血淋漓一直劃過去,到樹梢時稍稍停頓了一下,隻是這脆弱的樹枝終究還是經不住晚鏡下墜的力量,哢地一聲,斷了。
林鈺從張禾的宅子離開,騎馬不緊不慢地往城南走,一路上猜想著蔣熙元和那個耀宗之間的關係。那天他問劉起蔣熙元有沒有叫耀宗的親戚,回去細想又覺得應該不是這麽回事。
晚鏡從繈褓時起便一直在自己身邊,她能認識的,自己沒有理由毫不知情。林鈺想起那天在仙羽觀與晚鏡的對話,越想越覺得晚鏡所說的那一場愛情,便是與那個叫耀宗的人的。
在晚鏡口中,那場搭上了尊嚴,賠上了性命的愛情。
而蔣熙元,隻是晚鏡心中那個耀宗的影子而已。
這個結論的得出,讓林鈺有些激動,畢竟他終於是摸到了晚鏡的心結,但這個結論也讓他有點不安。
一個不存在於生活中,隻存在於晚鏡心中的人,如果她就是放不下,解不開,要怎麽辦?
解不開心結,她就不會快樂。
林鈺出了西京南門,揚鞭打馬往原平山跑,到了原平山的山腳下隻看見了稀稀落落兩匹馬,卻沒有馬車。他明明記得王源說蔣府是派車去接走的晚鏡,而且卯時到現在,走的再慢也應該到了。
他有點遲疑地將馬拴在山下的拴馬柱上,四下看了看,提步往山上的仙羽觀跑去,直接奔了玄道長所在的後院。
林鈺看見玄道長的時侯,他正與一個女孩站在院中掰哧著什麽事,胖胖的手在半空中揮了幾下,林鈺就聽玄道長說:“別逗了!她要是來了怎麽可能不來找我,你淨誆人。說吧,你到底是要幹什麽?”
站在玄道長對麵的女孩一臉的為難,聲音都帶了點哭腔,“我家姑娘讓我這麽跟您說的,說她已經到了後山,跟您一會兒見。山下的車我沒找著,您又不肯過去,我怎麽跟姑娘交代?”
林鈺聽了這幾句,趕忙上前把玄道長推到了一邊,一瞧那女孩,正是那次張禾用來假冒晚鏡搪塞他的那個丫鬟,確是尹府的人無疑。
“晚鏡呢?”林鈺劈頭問道。
丫鬟楞了一下,有點怯怯地回道:“公子。姑娘她去後山了,奴婢來請道長過去,道長說根本沒聽蔣大人提起過,死活不信奴婢的話。”
“後山?”林鈺一聽便覺得不妙。
“我說林鈺……”玄道長正準備說話,就見林鈺已經返身衝出去老遠了。
林鈺一路飛奔,剛轉過到後山就聽見了一聲救命。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當下提起氣來,一步三縱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衝了過去。
此時的晚鏡,已經聽見了那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音,感覺到了自己無可挽回的向下墜去。再一次。
袁陵香看著晚鏡從自己的眼前消失,唇角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揚起,就聽見有人喊了一聲晚鏡,隨即,一個月白的身影一縱也跟著跳了下去。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很耀眼,卻不夠溫暖。天空的藍沒有那麽濃,那麽純粹,薄薄的,很高,很遠。
晚鏡記得這落入天空般的感覺,讓她驀然間想起了那時的自己。那時的章耀宗鬆開了手,那時蘇婉靜看著他的臉漸漸遠離了自己的視線,慢慢融進了天空那一片耀眼的藍色之中。
晚鏡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再一次的死亡。
忽然,晚鏡聽見有人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那樣的熟悉,熟悉的直紮心扉。她睜開眼睛便看見了林鈺的臉,眼淚突然不可抑製地奪眶而出。
林鈺縱身跳下去的時候,完全沒有想過這意味著什麽。他腳尖一點崖邊的岩石,給自己加了點速度,瞬間便追上了晚鏡。
他欺進晚鏡身前,抄手將晚鏡摟在了懷裏,緊緊地抱住,正過身形用腳不斷地找著可以減速的點。後山的山崖下是一片鬆柏林,林鈺抱著晚鏡一直落到鬆林上方,穩穩地站在了一棵樹上。
林鈺長長地呼了口氣,感覺了一下,除了腳有點疼之外,倒沒別的問題,這才拍了拍懷裏的晚鏡,道:“沒事了,得虧這山不算高。”
晚鏡從林鈺的懷裏抬起頭來,往上看了一眼,又將頭紮進了他的懷中。
“怎麽了?”林鈺以為她是嚇壞了,撥了撥蓋住她臉頰的大氅領子,赫然發現領子上一片殷紅的血跡。“晚鏡……”林鈺嚇得的聲音都變了調,身形一歪腳下一滑,便從樹上栽了下去。
林子裏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鬆針,林鈺仰麵朝上落地,發出一聲鬆軟的落地聲。林鈺悶哼一聲,努起後腰,扒拉出一個碩大的鬆果,這東西差點咯折了他的腰。他齜牙咧嘴地坐起來,也將壓在自己身上的晚鏡扶了起來。
“我看看你的傷,怎麽……”
林鈺話還沒說完,晚鏡一撲又將他撲倒在了地上。林鈺再次壓在那大鬆果上,不由得一聲慘叫。他費力地抬起頭來看著趴在自己胸前的晚鏡,嗤地一聲笑了。
“林鈺。”晚鏡頭也不抬,悶聲悶氣地說:“你嚇死我了。”
“你才嚇死我了!你這個笨蛋!就這麽自己一個人跑出來,這要不是我今天碰巧去找你,你哪還有小命在……”
“不是碰巧。”晚鏡吸了吸鼻子,卻仍是沒有抬頭,“不是碰巧,你明明一直都在我身邊。從我來到這個世界,你一直都在。”
“廢話。我當然一直都在。”
“你一直都在。”晚鏡點了點頭,“林鈺,我剛才以為自己要死了。當我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才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一直都沒有活過。”
“你說過,隻要我抬頭看一看,你永遠都在。剛剛我閉上眼睛,突然很想你。我想你在不在,於是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你這個笨蛋跳了下來。”
“你再抬頭看看?”林鈺晃了晃晚鏡的肩膀。
晚鏡從林鈺的懷裏慢慢地抬起頭來,終於,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