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相請

  轉天一早寅時未到張禾便出門入宮上朝了,卯時晚鏡用罷了早飯,門子透了內院的丫鬟進來找晚鏡,說是門口有人要見她。


  “是刑部侍郎蔣大人差人過來的。”丫鬟將名貼遞過來,晚鏡瞧了一眼還給她,道:“蔣大人沒來?”


  丫鬟直搖頭道:“奴婢不太清楚,要不奴婢去請門子王源進來,您問問他?”


  “算了,我出去看看吧。”晚鏡站起身來,丫鬟忙把大氅拿過來給她披上,隨她一起去了門口。


  門外停了輛馬車,車抱著鞭子畢恭畢敬的站在車邊,見晚鏡出來便陪了笑請安,“姑娘,蔣大人派小的來接您,小的不清楚是什麽事,大人隻吩咐說是‘昨天晚上的事,想再與您說一說’,說您能明白。”


  “蔣大人沒去上朝?”


  車夫低頭道:“去了。大人讓小的先帶您去原平山,他說他腳程快,不會勞您等的太久的。”


  晚鏡想這蔣熙元大抵是想躲開張禾與她說這件事,所以找了這麽個時間過來。她不知道他要去原平山做什麽,但逃不開問卦卜算一類,又或者想讓她引見玄道長,招了夏菡的魂出來見一見。看來昨晚上蔣熙元雖然口說荒謬,但還是信了幾分的。


  她略略思忖了一下,回頭對王源道:“等你家大人回來,如實說就是。”


  晚鏡帶著丫鬟上了車,車夫將棉簾仔細的壓好,趕著車往南走了。王源目送著馬車走出視線,站在門口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主子都不在家,王源頓時覺得筋骨都輕鬆了不少。他懶懶地打了兩下拳,回身將大門關起來,自己回了門房抱著臂倚在牆上打起盹來。


  半睡半醒的,王源聽見了幾聲拍門的動靜,剛眯睜著眼睛準備站起來,門房的門就被人推開,隨即有人探了半個身子進來,瞧著他道:“這要是你們家大人回來了,你這活計可就丟了。”


  王源激靈一下醒過神來,“您怎麽進來的?”


  “推門進來的。前兩天還在你家吃過飯,不認得了?”


  王源點點頭,“認得,您是上次醉酒被我家大人扶出去的那位。”他幹笑了兩聲,“所以小的才問啊!上次您怎麽來的小的就不知道,光看見您是怎麽走的了。”


  林鈺有點不好意思,“就不提那天的事了。”


  “大人上朝去了,還沒回來。您……”


  “我不找你家大人,我找晚鏡。”林鈺說完退出了門房,轉身準備往院裏走。王源趕緊追過去道:“大人和晚鏡姑娘都不在。”


  “都不在?去哪了?”


  “大人上朝去了,晚鏡姑娘去了原平山。”王源據實相告道。


  “她自己去了原平山?是去仙羽觀了?”


  “應該是吧。原平山那邊也沒別的,隻有個仙羽觀而已。”王源說,“卯時剛過蔣府便派車來接姑娘,大概是有事,姑娘問了幾句就跟著走了。”


  蔣熙元?

  林鈺楞了楞。昨天他當著張禾他不好多問,今天過來原本就是想問問這蔣熙元和那個耀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的。現在晚鏡被蔣府的接走了,這讓林鈺心裏不免有點緊張。

  “知道了,你接著睡吧。”林鈺說完便快步地出了門。


  晚鏡到原平山腳下的時候差不多卯時三刻,車夫勒停了馬車掀開車簾,將她請了下來。“小的在這裏看車就不陪您上去了,山上有人等您。”


  晚鏡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往山上看了一眼。初冬天亮的晚了,到此時也不過是日光熹微,有昭昭霧氣蕩在半山,連山頂的道觀都看得不真切,倒真像個神仙存在的地方。


  晚鏡沿著石階慢慢的往山上走,到了山頂仙羽觀的山門前,便有個侍女模樣的女子迎了上來,對晚鏡微微一福身,“是晚鏡姑娘嗎?”得了晚鏡肯定的答複後,又道:“是我家主子讓我在這等您的。”


  “你家主子已經到了?”


  “還沒有,主子請您在仙羽觀後山的霞光山房裏稍等片刻,您這邊請。”侍女側開點身子把路讓出來,畢恭畢敬地垂首路旁,讓晚鏡先走。


  晚鏡稍稍地遲疑了一下,順著她指的方向往裏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她:“玄道長可來了?”


  侍女微微一怔,“這個奴婢不太清楚。”


  晚鏡心裏覺得有點怪異,可又說不出這怪異在哪,沿路走了一會兒便又駐足回頭,對跟著自己的丫鬟道:“我落了包東西在車上,是打算帶給玄道長的,你去取一下。”


  “東西?”丫鬟不明就裏地眨了眨眼,她分明記得晚鏡什麽都沒拿就上了車的,哪裏會有什麽東西落在車上。


  晚鏡沒給她疑惑的時間,“去吧。取了東西直接取仙羽觀找玄道長,如果他還在觀中,就告訴他說我已經到了後山。一會兒見。”


  晚鏡說的言之鑿鑿,丫鬟便未再多問,應聲快步地順著來時的路回去了。晚鏡看了旁邊的侍女一眼,侍女看著晚鏡的丫鬟離開的方向,神情有些怪異。


  晚鏡蹙了蹙眉尖,攏緊了大氅轉過身去,“原以為是在仙羽觀倒也罷了。如今卻是在後山,我這樣孤身與蔣大人會麵,怕是不妥,不如在這裏等一等。”


  侍女上前一步站在晚鏡身前,匆匆地笑了一下,“大人現在還沒到,倒也沒什麽妥不妥的。山路上冷,姑娘先過去,奴婢這就去請道長過來就是了。”


  晚鏡想了想,便點了點頭。她也有點好奇,這蔣熙元請她過來究竟是想要說什麽,關於夏菡的事,她隻聽了夏菡說了一半,不知道是不是這裏麵還牽扯到了什麽隱情。


  在晚鏡看來,夏菡的事脈絡其實很簡單。有關的不過是一段被辜負的心傷,且那辜負,幾乎是在一開始就注定的。


  情竇初開的女子,總是會懷揣著對於愛情最綺麗的夢想。這夢想無關乎身份、地位,無關乎容貌、才情,也不管看到、聽到多少情傷的故事,卻都覺得也許自己是不同的,閉著眼睛,隻看見自己幻想出來的美好。


  夏菡如此,當年的蘇婉靜亦是如此。


  “公子對我很好。每次我撫琴的時侯他都聽得極認真,打賞也很大方,還會花心思送我許多精巧的東西。”夏菡與晚鏡說的時侯,臉上仍是笑容淡淡,“凝香院的姐妹都說,公子對我是最為不同的。”

  晚鏡一言不發地聽她說著,夏菡卻忽然側頭問她,“姑娘笑什麽?”


  “笑?”晚鏡怔了怔,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的唇角微微地彎著,確實是在笑,笑得很不以為然。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驀然間想到了章美欣。那時候她跪在章家門口,章美欣問她:“為了那樣的一個男人,也值得你如此?”


  “送你東西便是好?”那是章美欣曾經對她說的話,此時她脫口而出,問向了另外一個人。


  夏菡隱去臉上的笑容,“姑娘可有聽我說?送東西自然是算不得什麽,別的姐妹也會收到些東西,但大抵都是銀兩、鐲子之類慣常的東西。但公子不同,他會花心思去采煙霞湖中第一支荷給我,因為我的名字裏有一個菡字。公子還送過我一把扇子,素絹清荷的並蒂蓮花。還有,他送過我簪子。簪子的意義姑娘可該是明白的吧。那是白玉的簪子,簪頭留著紅色玉皮,雕成將開未開的荷,不是尋常鋪子裏隨便買來的……”


  “夏菡,你是怎麽死的?”晚鏡打斷了夏菡的話。她幾乎可以斷定,夏菡與蔣熙元之間的故事,就如同自己與章耀宗。


  果然,夏菡沉默了片刻,語氣一改剛才,聲音也變得低沉了許多。


  “自小媽媽請人教我書畫,教我彈琴,除了所處的環境不同,我覺得自己與那些閨秀並無什麽不同。我從來不願意輕賤自己,公子也曾與我說過,菡萏雖自淤泥而生,卻不染纖塵,他日花開時自是別有暗香。”夏菡笑了一下,唇角卻又迅速地向下撇去,如果鬼有眼淚,晚鏡想她現在一定是哭了。


  “無論我如何自矜,可清倌到底還是清倌,這清倌也終有一日做不成清倌的。我原想,那天公子一定會來的,他說過會贖我出去。”


  “他沒有來。”晚鏡說,“所以你想不開了?”


  沒想到夏菡卻搖了搖頭,“我不是自盡。”她頓了頓,聲音有點顫抖,“那天我一直在等他,我想問問他為什麽沒有來。後來我逃出凝香院,托人給他送了信,他為什麽還是沒有來……”


  那天的馬車上晚鏡想問問夏菡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馬車已經到了地方,鬆原掀開車簾的瞬間,夏菡便消失了。


  晚鏡一邊想著一邊繞過了仙羽觀的外牆到了後山,遠遠地能看見霞光山房時,路邊一棵樹後忽然走出一個身披狐裘大氅的女子來。


  晚鏡看見她微微地楞了一下,隨即便笑了,“早聽說表姐在西京,卻一直沒能見著,不想在這裏碰了麵。”


  “是呢。想不到晚鏡表妹……”袁陵香眼波一轉,眄過晚鏡的臉龐,“竟還真是我的表妹。”她輕笑一聲,“這般有緣,又怎麽會碰不了麵呢。晚鏡表妹不想著我這表姐,我卻是一日都沒能忘了表妹你呢。這不就讓人請你過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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