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惜紅顏
在晚鏡與蔣熙元說話的時侯,玄道長一直坐在旁邊擺弄著自己手裏的羅盤。這羅盤的指針,從一進到侍德樓的雅間開始就在轉動。
羅盤能感應到磁場的變化,而鬼魂的存在便會影響到磁場。也就是說,這雅間裏有鬼。
玄道長盯著羅盤,在晚鏡問蔣熙元是否認識一個叫做夏菡的女子時,羅盤上的指針轉速陡然變得快了起來。
晚鏡問完,蔣熙元眨了眨眼鏡,溫柔客氣地回道:“姑娘認識夏菡?”
“剛才也與蔣大人說了,那女子不過是入我夢中,不曉得該不該算是認識。”晚鏡笑了笑,隨即又道:“依蔣大人此話,……”
“姑娘,等一下。”蔣熙元伸手攔住晚鏡的話,往前探了探身子,“你的意思是,你夢裏的女子是夏菡?”
晚鏡點了點頭。
“那也就是說,托夢給你的鬼……,是夏菡?”蔣熙元沉默了片刻,又問道:“夏菡死了?
晚鏡又點了點頭,“是的,她死了。”
玄道長低著頭,有點緊張地看著羅盤的指針,然後翻出一張符捏在手裏。他覺得這鬼激動的似乎分分鍾要變厲鬼的樣子。
蔣熙元隻是微微一怔,隨即歎了口氣,“可惜,可惜。”
晚鏡等了一會兒,卻見他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心中驀然騰起一股怒氣,勉強壓在胸口,蹙眉道:“可惜?”
“夏菡是個極美麗溫柔的女子,香消玉殞,難道不是可惜?”
晚鏡微微一笑,噙了幾分寒意,“蔣大人不想問問她何時殞命,因何殞命?也不想知道夏菡入我夢中找蔣大人所為何事嗎?極美麗溫柔的女子,也隻得了蔣大人可惜二字。我倒是真為夏菡可惜。”
張禾一直默默地聽著,此時抬起頭來看了看晚鏡。晚鏡鮮有這樣的情緒流露,他的印象中,似乎隻有當初李坤和林墨山出事時,她才如此。可李坤與林墨山是她的家人,這蔣熙元和夏菡卻是與她素昧平生。
張禾伸手輕輕拍了拍晚鏡的手背,沒說話,眼中卻是疑惑和關切。晚鏡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態了,便抿了一下嘴唇,倚在椅背上垂眸不語。
蔣熙元自然是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悅,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便也不耐煩了起來,“那依姑娘所見,蔣某倒是應該說什麽合適?”
“夏菡是蔣大人何許人,蔣大人自然是心中有數的,大人該說什麽,又何必問我這個外人呢?”
蔣熙元轉了轉桌上的茶杯,輕輕拿起後哚地一聲落在桌上,隨即站起身來說道:“姑娘透過尹大人請蔣某赴宴,蔣某不勝感激姑娘盛情。”
他瞧了一眼玄道長,有點輕蔑的笑了一下,“與道長也是幸會了。隻不過這些鬼神之事在蔣某看來皆是荒誕不經,姑娘如何認識的夏菡在下無意多問。還是那句話,夏菡死了,在下頗感惋惜。在下不知姑娘想要聽些什麽,但在下想說的卻隻有這麽多了。”
他對張禾拱了拱手,“尹大人,改日蔣某再與大人敘話。告辭了。”說完,抄起銀鼠皮大氅,拉開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劉起看見蔣熙元從包間裏衝了出去,頭也不回地直奔樓下,便也隻好匆忙與林鈺告辭跟了上去。
蔣熙元咚咚咚地下了樓,到門口的時候劉起已經跟了上來,“少爺,你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蔣熙元對著外麵漸濃的夜色,狠狠地吐了口氣,“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怎麽了?”劉起問道。
蔣熙元煩躁地一揮手,“懶的說。車呢?趕緊送你少爺我回家。”他看了看劉起,“你好像還挺開心似的?”
“還行還行,認識了個新朋友。”劉起笑嗬嗬地過去把車趕過來,等蔣熙元上了車,他才道:“少爺,我就說了,晚鏡怎麽可能對你一見鍾情嘛。就算沒有尹大人,還有人家林兄,怎麽也輪不到你的。”
“嘿!”蔣熙元捶了一下車壁,“你什麽意思?!什麽林兄?”
“林鈺。剛才在外麵我一直跟他聊天,真是相見恨晚。”
蔣熙元撩開車簾探出頭來,“林鈺?”
劉起點了點頭。蔣熙元便笑了笑,“他啊,沒尹秋什麽事的話,也沒他什麽事。他可是有人惦記著呢。保不齊,給他賜婚的旨意會跟著給尹秋賜婚的旨意一道下來呢。”
蔣熙元走了之後,林鈺便走進了雅間。一來蔣熙元走的太快,二來他看了看晚鏡的臉色,便知道這一次談話進展的不順利,也不愉快。
張禾不知道晚鏡怎麽了,可林鈺卻已經是能猜出幾分,於是他對晚鏡道:“夏菡隻是夏菡,蔣熙元也隻是蔣熙元罷了。”
晚鏡心中一震,抬眼看了林鈺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張禾坐在一邊沉默地看著,覺得林鈺和晚鏡的周圍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牆,不知道何時豎起,不知不覺間將他隔在了外麵。他這才忽然覺得,他與晚鏡雖然有著這樣或那樣的相似,雖然他幫助晚鏡度過了一段起伏傳奇的日子,可晚鏡的人生,他似乎參與的太少了。
蔣熙元從侍德樓回了承慶坊的宅子,一路上把那點煩躁也消耗的差不多了,下了車,前腳剛邁進院門便停了下來,回頭問劉起:“你還記得夏菡嗎?”
“夏菡?”劉起楞了楞,側頭想了一會兒才道:“是不是以前那個凝香院的清倌?”
“對。今天晚鏡跟我提起她來了,真是怪哉。”
“晚鏡認識她?”
“我怎麽知道!”蔣熙元邁步繼續往裏走,一邊走一邊道:“咄咄怪事,她說她夢見了夏菡,聽那意思,她是說夏菡已經死了,所以托夢給她。要找我。”
“死了?!”劉起緊跟上兩步,“那少爺你可要當心了。”
“劉起!”蔣熙元猛地駐足,回頭薅住劉起的領子,惡狠狠地道:“你在我這活的太舒服了是不是?信不信明天我就讓我爹把你派去南疆剿匪去!”
劉起舉起雙臂,“我信。少爺,我就是那麽一說而已。我記得當初那夏菡對您可上心著呢。”
“要說也是個不錯的姑娘。可惜時運不濟,還紅顏早逝。”蔣熙元把劉起推到一邊,頗遺憾地說道,“所以我說可惜、可惜,卻被那晚鏡好一頓搶白。真不知道是怎麽惹到她了。”
“少爺,夏菡真死了?怎麽死的?”
蔣熙元噎了噎,搖了搖頭,“不知道,忘了問了。當初凝香院被查抄後,那些姑娘都散的不知道去處,誰知道她際遇如何。”
劉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壓低了點聲音道:“少爺,我知道您是不信這些鬼神之事的,但依我看這事兒多少有點蹊蹺,您還真別不當一回事。”
“怎麽說?”
“您看啊,那晚鏡雖然之前一直在民間,但霽月山莊也算是一方富賈,她也稱得上大家閨秀。而那夏菡是個風塵女子,這兩個人扯上關係不奇怪嗎?我看啊,沒準真如晚鏡所說,是鬼魂托夢。”劉起轉了轉眼睛,神神鬼鬼地道:“沒準,夏菡可就在您身邊呢……”
黑漆漆的院子裏,勉強借得月光看見些屋簷樹影,寒夜裏一陣風嗚地卷過地麵,三兩片藏在樹下枯草間的葉子被帶了出來,窸窸窣窣地擦過青石小徑,就像繡花鞋底蹭出的輕響。
蔣熙元被劉起說得後脖頸子直發硬,冷風順大氅的毛領刮過耳朵,聽起來都像是歎息,吹出他一身的雞皮疙瘩和冷汗。
劉起其實也不信這些鬼神,不過是說出來抱負一下剛才他要發配自己去南疆的事,他見蔣熙元臉色變了,心滿意足,還沒來得及笑出聲,就見蔣熙元掉頭就往外走。
“少爺!幹什麽去啊?”
“蒔花館,我去問問九湘知不知道夏菡的事。”
“等我一起!”劉起一聽他要去找九湘,趕忙追了上去,“我怕少爺你一個人走夜路會害怕啊!”
蔣熙元離開侍德樓之後沒一會兒,晚鏡和張禾便也離開了,林鈺不情不願底送玄道長回仙羽觀,也走了。
侍德樓靠窗的角落裏,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隨即便也叫夥計結了賬。她旁邊的小丫鬟低聲道:“郡主,天兒不早了,咱們回去嗎?”
“回。”她站起身來輕笑了一聲,“竹芳,記住了,今天我可隻是出來轉轉坊市,什麽都沒看見。你若是說出去半個字……”
竹芳忙道:“奴婢知道,郡主放心就是。”
袁陵香扔給夥計二兩銀子,帶著竹芳施施然地下了樓。她今天出來本來就是打算找蔣熙元的,好巧不巧地到侍德樓這就碰見了他。
碰見他不說,還連帶著看見了晚鏡,看見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林鈺。
蔣熙元當初許諾幫她除掉晚鏡,明顯看來也是點虛應之辭。如今塵埃落定他想出爾反爾,可她袁陵香豈是能容人對她出爾反爾的。
她冷眼瞧著這幾個人怪的很,像是有什麽事。那樣再好不過,她怕他們沒事,有事她才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