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人證
景帝聽蘇縝說完,臉色略略緩和了一些,問尹翕:“尹愛卿,正如蘇縝所言,這些看上去像是頗有關聯,但實則經不起推敲。”
他指了指麵前的書冊,揮了下手,何公公便端起來重又還給了尹翕。尹翕接過去遞還給太監。對於蘇縝的駁斥,尹翕看上去頗無所謂。
“五皇子的反駁確有道理,但後麵的話臣卻是聽不懂了。皇上命臣究查此事,臣便去查,複命時也強調臣隻是將相關證據呈上,至於結論,臣並不知道。五皇子說臣秉正持中,臣銘感五內,自覺並不辜負這四個字。”
蘇縝笑了笑沒有說話。
尹翕揮退了捧著書冊的太監,對景帝道:“臣還有人證要呈稟皇上。”
殿中的官員嬪妃,包括景帝在內,聽見這句話都沒什特別的反應。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了尹翕帶上來的會是什麽人。隻有瑜德妃皺了皺眉頭。
她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蘇繹不是那麽笨的人。就像那狼來了的故事,她已經三番五次的說了會有這樣一個人出現,蘇繹再推出晚鏡來,還有誰會真的信?
“宣上殿吧。”
“是。”尹翕轉過身去,往一側挪出了一點位置,“請鑒天閣國師王天權。”
話音一落,殿裏齊齊地啊了一聲。顯然這個上殿的人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連景帝也是怔了一下。
片刻後,王天權自殿外信步而入,手執拂塵,一身紫金色金絲星宿道袍,頭戴紫金冠,長髯及胸,一派仙風道骨之氣。入得殿中,王天權也隻是對景帝單膝點地,並未像一般臣子那樣雙膝叩拜。
“國師。”景帝對他點了點頭,示意起身回話。王天權站起身來看了景帝一眼,又迅速地垂下了眼眸去。
尹翕對王天權行了官員平禮,而後對景帝道:“皇上,臣剛才帶人路過鑒天閣時驚動法師靜修,王法師遂派道童詢問,知臣在究查德妃娘娘雙生之事,便與臣說了一件事。”
王天權上前一步,將拂塵甩在身側,說道:“臣不知此事是否與德妃娘娘的事情有關,臣乃方外之人,隻是言臣之所見罷了。”
景帝點了點頭,“國師但說無妨。”
“九月中時,宮中有人到鑒天閣求簽問道,說是宮中貴人有家人病重,怎奈人在深宮不得探望,憂心之下便來找臣卜上一卦。”王天權頓了頓,才繼續道:“臣知道,鑒天閣不應給宮中娘娘皇子卜卦,但那太監說他的主子已是食不知味寢不安枕,臣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替他卜了這一卦。拆算平安而已,臣請皇上恕罪。”
“無罪。”景帝說道,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這王天權所說之事,“你繼續說就是。”
“那生辰八字是任卯年七月十四亥時。那生辰八字與五皇子八字相同,故而臣記得還算清楚,但所算的是個女子,臣……”
“一派胡言!”瑜德妃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蘇繹瞟了瑜德妃一眼,若有似無的一笑。王天權轉過頭去看著她,“德妃娘娘,臣所說之事可是有什麽不妥?”
瑜德妃咬著下唇,雙手在袖中發著顫。她萬沒想到蘇繹的手那麽長,竟然都伸進了鑒天閣。她是讓人去找過王天權不假,但所算八字根本就不是這個八字。她驚怒之下站了起來,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什麽都不能說。
“德妃,朕還沒有問你話。”景帝咳了兩聲,皺著眉頭揮了揮手讓她坐下。
“皇上!”瑜德妃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國師所說確實沒有指名道姓,但此時此刻,誰都知道國師說指的便是臣妾。臣妾倒想問問,國師所說可有佐證?國師是方外之人,可莫非方外之人一副紅口白牙到是想說什麽便都使得了?”
“娘娘。”尹翕上前一步,麵朝著瑜德妃站定,恭敬地說道:“國師不過是言其所見,這宮中嬪妃太妃雜雜百人,若是說到她們的親人,那便是以千計的,保不準就有與五殿下生辰八字相同的親戚,娘娘又何須這麽著急。”
尹翕四平八穩地一笑,“不過臣倒是想問娘娘要個認證,瑤華宮有個叫王三和的雜事太監,現在人在何處?”
“王三和?”瑜德妃有點茫然,“什麽王三和?”
“九月十一日有人看到他往鑒天閣的方向去了。所以,臣想傳他上來與國師認一認。”
瑜德妃有點狐疑,因為當時替她去鑒天閣的是個宮女,怎麽尹翕會問成一個太監。她正有點猶豫時,身後隨侍的瑤華宮宮女上前了一步,在她耳邊低聲道:“娘娘,王三和死了。”
瑜德妃猛地回頭。
這下知道她王三和是誰了。王三和便是她派去仙羽觀的年輕太監。她沒有讓他去過鑒天閣,根本沒有讓他去找過王天權!那小太監九月十日便已經死了,她讓楊寧拖到九月十二日上報,就是怕被人聯係起他當天曾經出宮。
瑜德妃有口難言,太陽穴突突的跳著,漲得她頭直發疼。
他們隨意編造,在真的基礎上添上對他們有利的假。偏偏她又什麽都不能說,不能駁斥。去拆穿他們的話,就等於自己給自己下刀。
“娘娘?”尹翕見她不說話,又追問了一句。
景帝也看過來,瑜德妃隻得低聲回道:“那小太監……,死了。”
景帝看著她好一會兒,嗤笑了一聲,“又死了?”
“皇上。臣妾沒有讓人去過鑒天閣,沒有算過什麽八字!皇上,構陷!這都是構陷!”瑜德妃幾步奔到殿中禦前,嗵地一聲跪下。“臣妾宮中的小太監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他命數如此臣妾又有什麽辦法?”
“皇上,臣妾不想辯,臣妾沒做過就是沒有做過。”她轉頭看著王天權,恨恨地道:“國師?這般口出妄言,蓄意構陷,就不怕神明降罪,就不怕萬劫不複嗎!”
“無量觀!”王天權嗬嗬地笑了兩聲,“娘娘,臣說了,隻是言臣所見,何來妄言又怎當構陷?那八字若隻是普通的八字,臣此時自可不必說。但此事非同小可,涉及皇上龍嗣,臣之所以說,怕的便是神明降罪,就是萬劫不複啊!”
蘇縝上前正要說話,忽然袖子被瑜德妃拽了一下,他低頭看過去,卻見自己的母妃雙目通紅,唇上的胭脂已經掉了,卻被咬破滲出絲絲血跡來,顯得憔悴而可憐。
瑜德妃對他搖了搖頭,用嘴型對蘇縝道:“別管我。”
蘇縝心頭一顫,險些落下淚來。他知道,自己的母妃已覺得事情不妙,已是有了放棄之心。這件事一旦定論,母妃便是死路一條,但他不一樣。
當年他剛出生,他完全可以一句完全不知情便將此事推脫掉,可以把所有的錯,所有的罪都放在瑜德妃身上。這樣一來,他可以幹淨脫罪。
脫罪並不是說隻是活下去。蘇繹若得了皇位,恐怕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他蘇縝。脫罪,是讓他不至被軟禁或者身陷囹圄。雖會暫時落於蘇繹下風,但卻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翻盤。
他良久地看著瑜德妃,終於還是退到了一邊。
他默默地歎了口氣。瑜德妃希望能擔下所有的事,讓他超然之外。可他早已經摻合進來了,若是敗,那便是敗了。
景帝那邊又在咳嗽,沒顧得上看瑜德妃與蘇縝這裏。這咳嗽來得極其劇烈,喝進去壓咳的藥都被咳了出來,藥汁順著帕子滴下來,落在了他明黃的衣擺上。
何公公叫了禦醫進來,兩三個人又是針灸又是號脈,又遞了平喘止咳的香包讓景帝吸了吸,折騰了好一會兒,這陣咳才算被壓了下來。
“皇上,該歇著了。”何公公小聲的勸道。
景帝懨懨地眯著眼睛,良久才緩了口氣,問何公公:“朕該歇著了?”
何公公點了點頭,景帝卻苦笑一下,用手指了指殿上的人,忽然高聲道:“朕也覺得該歇著了,可他們誰讓朕歇著了!”
殿中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景帝將手中香包往案上一拍,“你們好好的給朕演這出戲!朕等著看!”
殿上又一次的鴉雀無聲,隻聽見景帝粗重的呼吸。他坐在龍椅上,因為突然的怒斥而顯得疲憊虛弱,像是支撐不住地輕晃著身子。他垂眸看著自己龍袍上的汙漬,那一點紅有點觸目驚心。
“說。”景帝指了指尹翕,“繼續說。”
“臣遵旨。”尹翕拱手領命,心裏卻有點不是滋味。平複了一點心情,他才又問王天權,“請問國師可還記得,那八字最終算出來的結果是什麽?”
王天權拂須想了一下,道:“卦相我已經不記得了,不過那人是求卦卜生死平安,臣還記得,那八字所示乃是生,且十分平安,就在京中。”
尹翕點了點頭,退到一旁對景帝道:“皇上,臣隻查到這些,已經說完了。”
“很好。朕的太傅做事確實清楚。”景帝笑得有點怪異,“國師,你既算出此人就在京中,可算得出他如今身在何出?”
“回皇上,算不出哪街哪坊,但大概方位還是差不多的。”
“算!”景帝揮手讓他下去,“尹翕。”
“臣明白,待國師卜算出結果,臣便去將人找出來。是什麽人,一看便知。”
景帝點了點頭,側身又指著何公公,“你跟尹大人一起去,看到什麽聽到什麽,據實報來!”
尹翕略略一怔,隨即低頭掩去了唇角的一點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