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證據
“誰烹的茶都沒有關係。你也知道我說的並不是雪。”晚鏡過頭去,半側著臉笑吟吟地看著張禾,臉龐被寒涼的空氣沁的像是透明的,唇色如胭脂一點,微微地抿著。張禾垂眸看著她,心跳驟然如雷,惹得神思一陣恍惚,便稍稍往前傾過身去。
晚鏡呼了口氣,嗬出淡淡白霧,又轉回去看著那蠟梅花苞上的一小撮雪,道:“生於七月十五。以這樣的理由戕害性命,當真愚蠢。偏又製住了那些人,無謂地折騰出這樣多的事情來。”
張禾心裏滑過淺淺失落,自嘲地笑了一下,“你還是怨瑜德妃的。”
“我不怨她,不管我是不是真的係她親生。但她弑女之事卻是真的,她自會怨她自己的。逃的過所有人的詰問指責,也逃不過她自己。”
晚鏡與張禾隨意的收了一些雪水,準備拿回去烹茶。兩人並肩走著,同撐著一把紙傘,竹綠的顏色在白雪皚皚中顯得頗有生機。張禾走的很慢,恨不得這短短幾十步沒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張禾,那是你的主意嗎?”晚鏡問。
張禾沒有回答。
“你如何吃的準瑜德妃的心思,怎知她一定會在壽宴上先發製人?”
“那是她唯一能走的路,除非她沉住氣一步不動。但以她的性格應該不會,她習慣了掌握局麵,不可控製的放在眼前會讓她難以忍受。如果她不先發製人,自然也有莊妃出手,雖然效果差一些,倒也不是大礙。”
晚鏡走到廊廡下,仰頭看著鉛灰的天空,“你好像很了解瑜德妃,你見過她?”
“我沒有。但莊妃和蘇繹卻是熟悉她的。”張禾把傘收在廊下,鬆開傘柄的一瞬竟然有些不舍,抬頭卻見晚鏡已經走進了屋裏。
晚鏡坐在茶爐邊慢慢地溫化著那一小甕雪,手指抹著甕上刻花,說:“之前我以為,馨寧的身份是為了能讓我安全地等到蘇繹發難,結果今天他在宮中發難,我卻好端端地在這裏采雪烹茶。我變成了馨寧,卻有別人替我去做了晚鏡。”
張禾一怔,“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晚鏡抬頭衝他笑了一下,“這真是一個縝密而又萬無一失的法子。按正常思路,蘇縝為了自己的地位會不顧一切的將我找出來,並且除掉。所以你們製造了一個假的我,把蘇縝的注意力引過去,蘇縝如果要殺也隻是殺掉了一個贗品。而結果,蘇縝隻是擄走晚鏡,卻沒有殺。”
張禾點了點頭,“很奇怪,卻也是不錯的結果。”
“你也覺得奇怪?”
“怎麽?”
“沒什麽。”晚鏡拿起小甕晃了晃,“差不多了,把壺蓋打開我添水進去。”
張禾依言揭開的壺蓋,晚鏡一邊小心翼翼地倒著水,一邊繼續說道:“我猜,蘇縝沒有殺晚鏡應該不在蘇繹的計劃內,你卻覺得這是一個可以順勢而為的好事。你們狀似心急的尋找晚鏡,卻實則希望晚鏡留在蘇縝的手中。為的就是今天這出請君入甕的戲。”
“你如何知道的這些?”
“我不能什麽都不知道。或許我真的是瑜德妃的女兒,我一樣不喜歡事情完全脫離開自己的掌控。”晚鏡沒有詳說,對他粲然一笑,“如果一切順利,你便是將我徹徹底底的換了出來。”
“我說過我會護你周全。”
“我相信。所以謝謝你。”
張禾輕握住晚鏡捧著小甕的手,“我不想你謝我。”
晚鏡沒有抬頭,仍是看著那緩緩流進壺中的清水,屋裏隻餘下細細水聲。兩人默默許久後,晚鏡放下小甕,也收回了手。
宮中壽宴仍在尷尬的進行著,官員們皆是如坐針氈。景帝進了一次藥之後便半躺在龍椅上,也不知道是在閉目養神還是睡了,那十二旒的冕已經摘下來端正地放在了一邊,看上去就像是某種寓意。
蘇繹看著,蘇縝也在看著。
瑜德妃與莊妃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相較於莊妃的氣定神閑,瑜德妃卻是緊張而有些慌亂的。
蘇繹的話讓她心神不寧。她覺得蘇繹通過莊妃向她發難,必然是將晚鏡準備好了的。所以她才要先發製人,要打消皇上會因為樣貌相似而起的疑心。隻要這一點打消了,其它的便很好說了。畢竟那生辰、年歲也無從考證。
可蘇繹卻說他不知道,這太讓瑜德妃想不通了。
過了不到兩個時辰,有小太監從殿外進來,在眾人的注目下腳步略顯匆忙地直奔何公公走去,近到他身前低聲說了幾句。何公公點頭,揮手讓他下去然後到景帝身邊輕聲地道:“皇上,尹大人回來了。”
景帝緩緩地睜開眼睛,“夠快的。”
何公公也不知道景帝這話是什麽意思,沒敢接話,小心的將他扶起來,在腰後墊了個引枕,又謹慎地拿過冕來要給景帝戴上。景帝推了推,“不戴了,太重。”
不消半刻,尹翕便從外麵走了進來,帽子上還留著殘雪,進門至禦前叩首,朗聲道:“啟稟皇上,臣尹翕上殿複命。”
景帝嗯了一聲,“尹卿辦事倒是快。複命,既是查清楚了?”
尹翕卻搖了搖頭,“臣擔心皇上等的急,便將能尋到的線索整理了一下,但是否清楚,臣不敢妄言。”
“這話倒是中肯。”景帝點了點頭,“那便說吧。”
“是。”尹翕回頭對門外說了一聲呈上來,便有幾個太監從殿外魚貫而入,立於殿中,手中捧著一些書冊。尹翕指了指其中一些說道:“皇上,這些是臣調取的太醫院脈案,是景德五年十一月至景德六年七月的德妃娘娘的脈象及用藥記錄。”
何公公上前接過那些脈案,呈到了景帝麵前,景帝瞧了兩眼卻也沒翻,“你繼續說。”
“臣請太醫院院正細看了脈案,院正說脈案上並無記載德妃娘娘所懷是雙生,且安胎保胎藥物皆按一子行方。其中有一則記錄,倒是說德妃娘娘孕時顯懷超於正常,太醫院記德妃娘娘胎兒過大,擔心造成難產,曾行方控製過德妃娘娘的飲食。”
“臣也命院正詳查了景德六年七月十四日的記錄,所記並無疑點,但這記錄中卻少了一則。按宮中規矩,嬪妃生產後便有應有太醫入產房,記錄皇子的狀況,並為生產嬪妃診脈,行方清汙調補。但娘娘的脈案上並沒有這一則。也就是說,娘娘在生產之後沒有召太醫。”
尹翕說到此處頓了頓,“皇上可要召太醫院院正上殿詳問?”
景帝翻了翻麵前書冊,抽出景德六年七月的脈案來。十五年前的脈案,紙邊已經略有點泛了黃。他拿在手上掂了一下,又扔了回去,“不必,你繼續說。”
“是。”尹翕一揖,又轉身指了指另一摞書冊,“皇上,這一份乃是臣請掖庭調取的景德六年宮中太監宮女的名冊。其中記錄了當年掖庭、各宮、各司職屬太監及宮女的充入、放出、調動及死亡。”
尹翕拿起其中的一本翻了翻,幹脆利落地說道:“景德六年七月,德妃娘娘當時所住昭慶宮,報三等粗使宮女賈翠雲死亡,死亡時間七月十六日。報執事嬤嬤劉芬恩放出宮,出宮時間為七月十八日。”
何公公上前將尹翕手中的那一本冊子接過來,與一摞脈案放在了一起。景帝麵色有點發沉,一言不發。
“皇上,這幾冊則是臣請中書省劉大人調來的關於袁維楨濫用職權案的相關文書,內有關於袁維楨在錦城無故扣押霽月山莊莊主林墨山之事。涉及中書省呈文,臣便不在殿上詳說了。”
何公公將這最後一本冊子遞到了景帝麵前,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幾本東西,半晌後才抬起頭來,看向了蘇縝。
蘇縝坦然回望,微微地笑了一下,轉頭對尹翕道:“聽上去倒是很完整。但我想問大人幾點,這其一,我母妃可懂醫理脈象?太醫院的脈案記錄大人都需要請院正去看,這裏麵記了什麽沒記什麽,我母妃又如何知道。”
“這其二,我不明白,昭慶宮宮女死亡和嬤嬤恩放出宮,與此事有何關係?倘若大人先入為主的認為,是這宮女與嬤嬤幫助我母妃弑女殺親後被滅口,那大人也不妨去查查其它宮。哦,連掖庭的那些司職署也別漏了,倘若有宮女或太監在皇子降生後死亡,是不是也都有某種嫌疑了?”
“至於那袁維楨的事,大人沒有詳說,我自然也就沒什麽可駁斥的了。”
蘇縝對尹翕略略欠身,“尹大人向來秉正持中,今日卻怎麽如此主觀臆斷?大人所呈證據看似完整相扣,可在我看來到更像是按圖索驥了。大人對此早有準備?還是有人給大人做了準備?”他笑了笑,“被人構陷,尹大人在這上麵也是吃過虧的,己所不欲,又何必施於他人。不過話說回來,尹大人的心胸還是頗令我感佩的。”
蘇縝說完對景帝躬身一揖,“父皇,兒臣沒有別的要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