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表白
雲摘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睡著,迷迷糊糊的眼前又看見了那個女子,又看見了她眉心的那一點朱砂痣。
“王天權果然有幾分本事啊,我剛讓人撕了符紙,這女人又出現了。”雲摘硯想著。他想睜開眼,努力了半天,卻忽然又覺得自己一直是睜著眼的,不然如何看見的這女人。
女人的麵孔好像比之前要清晰一些,與那幅畫中的模樣很像。雲摘硯看著她,她也看著雲摘硯,似笑非笑,脈脈含情,嘴唇輕輕地動著卻沒有聲音。
雲摘硯一直覺得她不像鬼,鬼要都是這個樣子又有什麽可怕的呢?之前他還曾以為是遊園驚夢自己反串了杜十娘,不過今天聽玄道長說這人是自己的親娘之後,他就沒什麽想法了。
雲摘硯衝她笑了笑。是不是真的笑了,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許隻是他的一個意識而已。他表現出了足夠的友好,可女人還是那個樣子,依舊是那樣的表情,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雲摘硯猶豫了很久,有點像是試探又有點不情願的喊了一聲娘。
女人神色一震,突然睜大了眼睛,嘴巴也張了開來,口中一片暗紅。她用力裏抓著自己的脖頸,撓出一條條淋漓血痕,原本秀美的臉迅速地凹陷了下去,散開的瞳孔如同黑色的洞一般,死死地盯著雲摘硯。
雲摘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驚叫一聲,然後周圍唰滴一下子就暗了下去,什麽都看不見了。黑暗中,他似有似無地聽見了一個聲音,嘶啞粗礪,叫了一聲“摘硯……”
雲摘硯慌張地摸到床邊放著的火折子,一口氣吹燃。火折子光雖微弱,卻讓他大大地鬆了口氣,伸手一抹自己額頭,全是汗。
雲摘硯點了蠟燭往周圍照了照,什麽都沒有,與他睡著時似乎並無二致。隻是冷,陰冷。
外麵的雨還在下,而且似乎還更大了一些。雲摘硯打了個哆嗦綣回被子裏,覺得頭疼,剛剛夢中的情形一遍遍的在眼前重複,還有那聲:摘硯……
摘硯……
好像聽過。在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在什麽情境裏,好像有人也是這樣,嘶啞地喊過他的名字。雲摘硯捂住頭,有點喘不上氣來。
蘇繹離開錦城,與自己的隨行匯合後重又進了錦城。他沒再來承雲樓,而是住進了府衙。下午時,王覃進來在蘇繹耳邊說了幾句話,蘇繹聽罷隻是笑了笑。
顧一白正賞玩著掛在屋子裏的一幅屬了他名字的假畫,這時回過頭來問他:“有什麽趣事?”
“摘硯又去道觀了。”
顧一白哦了一聲又回過頭去,“他信了道了?”
“不知道。王天權在承雲樓做了法事。”
顧一白嗤笑,“怎麽,他還怕有人用鬼做奸細不成?不過話說回來,是不是他想起什麽來了,想找道士去招雲娘的魂?”
蘇繹不以為意地道:“那樣也好。我也想知道那雲娘究竟因何而死的。”
“是啊。”顧一白點點頭,走到桌前坐下來點了兩杯茶水,“總歸沒壞處。”
林鈺去了趟天工坊料理了些生意,回來後見晚鏡正在院裏帶著李坤與小珍小寶在石桌旁玩,他走過去打了聲招呼,與李坤裝模作樣地過了幾下拳腳,惹得幾個小孩一陣笑鬧。
“今天出入城查得都嚴,聽說是二皇子回京,路過錦城。”林鈺把幾個小孩打發走了之後對晚鏡說著城裏的事。
“也回京了?”晚鏡隨口說道。提起二皇子,晚鏡又不免想起了張禾,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京中如何了。那個他不想回去的地方,不想記起的身份,隻怕也是不快活的吧。
林鈺默默地看著晚鏡的神色,直到晚鏡意識到了他的沉默轉過頭來,眸中的情緒閃過,快得晚鏡什麽都沒捕捉到。
“這個給你。”林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拿出個白綾子裱的錦盒來,不足巴掌大小,卻很精致。“前些日子天工坊新送來一批藍水晶,我撿了一塊兒讓人做了個墜子,顏色不錯,你看看。”
“不怕明年生日又沒的送了?”晚鏡一邊笑著便將盒子打開了。裏麵亦是素白的綾子裹了絲棉的芯,托著塊拇指大小的藍色水晶墜子。水晶被切成方型打磨了切麵,日光下晶燦得讓人心醉,藍得就像天空墜下的一滴淚化作了湖水,襯在白綾子上尤其顯得純淨無瑕。
“很漂亮。”晚鏡說,轉頭對林鈺婉然一笑,“我該拿什麽做個回禮呢?這樣隻收不送的,我覺得自己會慢慢變成玄道長,偏又少了他的善心。”
此刻雨後初晴的日頭特別好,空氣裏還留著清爽的味道,清涼的顏色還沒完全褪去,暖暖的金已經粼粼的撒了下來。這樣的天地和這樣的光,眼前這樣的笑容看著自己,林鈺忽然就覺得心口有些東西再也盛裝不下,慢慢地溢了出來。他沒說話,伸手將那墜子拿了出來,解開鈕子對著晚鏡,“我給你戴上看看。”
晚鏡一楞神的工夫,林鈺已經俯身過來,胳膊從她麵前繞了過去,把她身後披散的頭發撩到了一邊。林鈺的呼吸聲就在耳邊,親近得有些曖昧,親近得晚鏡的臉不由自主的有點發燙。
項鏈戴好了,林鈺卻沒有抬頭。晚鏡聽見他的呼吸聲有點亂,便攪的自己心裏也有點亂,她伸手去推林鈺,手碰到他的胸口還來不及用力,便被林鈺抓在了手裏。
“我追求你好不好?”林鈺輕輕地說。
晚鏡萬沒想到林鈺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就像她以前從沒想過林鈺會喜歡自己一樣,霎時間腦子裏嗡的一聲,竟什麽反應都沒能給出來。林鈺的呼吸還在耳邊,晚鏡的手就按在他的胸口,像是某種宣告的儀式一般。林鈺咚咚的心跳,從晚鏡的掌心如此清晰地傳來。
“我喜歡你你知道,娘說我不了解你我也知道。一度我覺得自己沒資格,或者我覺得可以看著你喜歡上別人。現在我覺得我不行,我也不想就這樣試都沒試便放棄了。”
“我……”
“對於我的心意你可以不回應,但也別覺得愧疚,好嗎?每次我看著你的躲閃,都覺得喜歡你像是我的錯一般。至少,讓我喜歡你。”
晚鏡楞了好一會兒才猛地抽出自己手,將林鈺推開。推開了後,她才發現林鈺的臉紅的一塌糊塗,連耳尖都是紅的。她撫了撫胸口,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弄得也是心跳如雷,不知道此刻如何做,如何說,才是對的。
“我不知道。”林鈺說,隨即粲然一笑,“就忽然的,想告訴你。”
晚鏡瞧著他,有一點想笑也有一點想哭,有一些抱歉,可又有種說不出來的觸動,複雜的心頭一團亂麻。好半晌,才將將地呢喃了一聲:“哥……”
林鈺微斂笑容,凝視著她,“我是林鈺。以後,叫我林鈺。”
晚鏡和林鈺離開之後,石桌旁邊的樹叢忽然動了動,裏麵有人含混不清的低聲說了幾句話,緊接著李香兒便從樹叢中站了起來。
李坤掙紮了幾下,把李香兒捂著他嘴的手扒了下來,大口地喘了喘氣,抱怨道:“娘你差點把坤兒悶死了!”
李香兒嘴角含著笑,扭頭戳了李坤一指頭,“臭小子!你剛才跑過來,差點壞了大事你知不知道!幸虧你哥腦子亂沒聽見。”
李坤撓撓頭,一臉的不明白,“壞了什麽大事?”
李香兒沒回答他,隻是望著林鈺和晚鏡離去的方向,笑得一臉的老懷安慰,“鈺兒終於是開竅了啊!就是嘛,放棄不了你就追嘛,喜歡就說嘛!我一句你們不是兩情相悅就放棄了?天下哪有生下來就兩情相悅的,對不對?”
“有啊!”李坤大聲地搭腔道,“坤兒和小珍就是兩情相悅的啊!”
李香兒一怔,旋即大笑起來將李坤抱在懷裏,在他的小臉蛋上重重地親了一口,“夠意思!這才像我兒子!不過,你知道兩情相悅什麽意思?”
“知道!就是兩個琴一起奏樂。坤兒和小珍現在都在學琴呢。”
瑤華宮中,瑜德妃扶額坐在軟榻上,額前步搖垂下來的碎米珠輕輕地晃著。柳玫站在一邊,輕咬著下唇,半晌後才輕聲道:“娘娘不必過慮,這世上的人長得像的也不是沒有。既然是假的又何足為懼。”
“那孩子,確實是死了的,對嗎?”瑜德妃的語氣有些涼,帶著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沒敢看過。柳玫,你有沒有私下裏……”
“沒有。”柳玫斬釘截鐵地說。兩個字就像釘子紮進了瑜德妃的心裏。她怔忪了一下,有點木然地點點頭,“那,是假的無疑了?”
柳玫看出了瑜德妃的猶豫,上前一小步道:“娘娘,您沒有女兒,您隻有殿下一個兒子而已。當年的風言風語不能再來一次,在如今這個時候,您經不起,殿下也經不起。”
“是經不起。”瑜德妃揉了揉額角。
柳玫點點頭,低聲道:“奴婢請楊寧去給袁家傳話。”
瑜德妃沉默了好一會,略蒼白的唇瓣張了又合,卻道:“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