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撕符
林鈺回了霽月山莊後依舊是直奔觀自在,進得屋去先討了杯茶,又與晚鏡將今天在清涼觀中的事說了。
晚鏡聽得直笑,等林鈺講完不禁搖頭道:“太貪財了。”
林鈺抿了口茶水,“倒也不盡然。今天我在清涼觀後院碰見了一個道童,見他一臉苦喪的便與他聊了幾句。他說玄道長讓他下山去再做件道袍來,卻又不給他銀兩。我就說玄道長手太緊,這清涼觀每年受捐也不少,何至於一件道袍的錢都省,你猜那道童說什麽?”
晚鏡饒有興致地問:“說什麽?”
“他說玄道長是愛財,可自己手中不留錢。我問他受捐的那些錢都用哪了,他說那些銀兩和香火錢一部分修了道觀,一部分用來煉丹和供給觀中的日常開銷,剩下一部分都讓玄道長捐了。錦城恤孤莊有一大部分的錢都是玄道長捐的,還有青城郡的河堤他也出過資,加上每年冬月、臘月、正月裏清涼觀的舍粥,倒甕山下的義舍,細算下來開銷都是不小的。”林鈺一邊說一邊失笑地搖搖頭,“明明也是個善心的人,怎麽卻總做出一副守財奴的樣子來?後來我給了那道童銀子,讓他去做道袍了。”
晚鏡聽了,覺得那胖子的形象在自己心裏一下子變得高大很多,可愛了很多。細想了幾次與玄道長的接觸,倒覺得這個人真是蠻有意思的。說他勢利貪財似乎也不完全,說他熱心,又好像也不對。
一個道士,性格還挺複雜。
與林鈺又聊了幾句玄道長,林鈺說:“玄道長也說了可以招魂出來,但雲摘硯當時沒應下來。想必是對我還有懷疑吧。做到如此也差不多了,後麵就看他自己了。”
晚鏡想了想,有點猶豫地問林鈺:“雲摘硯會再上倒甕山嗎?”
“如果不呢?”林鈺看了晚鏡一會兒,搖了搖頭,“你不要摻合這件事了。”
晚鏡淺淺一歎,“倒不是別的。如果雲摘硯不去找玄道長,那雲娘恐怕還會再來找我。豈是我想不摻合就不摻合的。”
林鈺笑了笑,依舊搖頭,“若是再找來這事兒也由我出麵。有我在,你不要多操心了,有什麽事盡管來告訴我就是。”
晚鏡眨眨眼睛,片刻後彎唇一笑,輕輕地說了個好。
陰沉了一天的天氣終於在下午落了雨。雨不大,打在房上潤得青瓦烏亮,雨水匯在簷上漸凝成珠,一滴滴的落下來,一聲聲稀疏的輕響。
晚鏡在天井邊上坐著,有點出神地看著簷下滴落的水珠。昨夜雲娘又來找過她,隻是沒她沒有與林鈺提起,免得他做無謂的擔心又實則幫不上什麽忙,畢竟那是鬼。她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可以看見鬼,林鈺也不願意,更何況雲摘硯那一類的人,可雲娘不會在意這種事。
雲娘遊蕩十幾年了,在終於找到了晚鏡這個突破口之後開始變得急切起來。晚鏡看得出來,雲娘有話想通過晚鏡轉達,但遺憾的是晚鏡並不想聽。
“為何要繞個圈子?你能幫而不幫。”雲娘問晚鏡。
“因為與你兒子並無交情。”晚鏡說,“很抱歉,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已經說了,我之所以會找你,隻是因為有事情需要你的幫助,而非出於同情。你的畫像幫我得到了需要的消息,我通過玄道長讓他知道你是她娘。我也要保護自己,你能理解嗎?”
“我死的很冤。”
“我死的,也很冤。”晚鏡笑了笑,“你到底是希望他認了你這個娘,還是希望他替你申張冤枉?”
雲娘怔忪一瞬,歎了口氣隱進了黑暗中。晚鏡知道她沒有走,果然,半晌後黑暗中的雲娘粗礪的嗓音又傳了出來:“你說你死了?如何又能還陽?”
“機緣巧合而已。”晚鏡搖了搖頭,“沒有什麽可讓你參考的經驗。”
沉默了一會兒,雲娘又問她:“你怎麽死的?”
“笨死的。”晚鏡淡淡地說。
此刻的承雲樓後院的書房中,蘇繹靜靜地坐著,手指尖輕叩著桌麵,篤篤的聲音像簷下滴落的雨點聲一樣,一點點地打得雲摘硯太陽穴有點跳痛。
“你繼續說。”蘇繹握拳支著下頜,饒有興致地道。
“一桌末等菜席加上三碗白飯,尹公子一個人全都給吃了。當時屬下琢磨著這就是個下人吧,雖然氣質不像,但哪家公子有這樣好的飯量。”
蘇繹垂眸,片刻後又揚唇一笑。
“屬下派了李石跟著尹公子,應該是被發現了,所以當時並沒有跟到霽月山莊去。再見他,就是收到您的傳信之後了。”
“他到承雲樓是衝蘇縝來的?”
“應該是,當時蘇縝在。尹公子如何知道的這些,屬下卻不太清楚了。”
“嗯。”蘇繹猶豫了一下,問道:“他問起京中的事了嗎?或者,禹州的事?”
“沒有。”雲摘硯肯定地搖了搖頭,“他隻問了屬下那時住在承雲樓的是不是蘇縝,除此之外再沒問過別的了。”
蘇繹沉默了一會兒,“罷了,說說蘇縝的事。你說他從聊城帶了一個女子回京,現在查清楚是什麽人了嗎?”
“是袁家庶女袁陵香。”
“袁維楨的庶女?”
“是,原來準備許配給梁文傑的那個姑娘。五月節前袁陵香隨其母到霽月山莊住過一段時間,回東陵後其母孫氏便與袁維楨和離了,這才到的聊城,在城外開了個小茶棚。”雲摘硯停下來想了想,“算起來的話袁陵香與蘇縝是堂姐弟,可能是想帶她回京安頓吧。”
“摘硯。”蘇繹靜靜看著雲摘硯,鷹般的眸子裏隱含著笑意,“知道我為什麽把你放在這裏嗎?”
“嗯?”雲摘硯直覺不好,麵上卻未露出半分來,笑嘻嘻地說:“屬下倒是想跟著殿下在京中,但隻怕出不了力反倒添亂了。”
“對。”蘇繹毫不客氣地肯定道,搞得雲摘硯哭笑不得。蘇繹道:“你是我在西南的觸手。觸手,去抓東西就是了,別試圖分析。不要把你分析過的東西告訴我,記住,別添亂。”
雲摘硯悻悻地點了點頭,沒敢反駁。他是有些怕蘇繹的,這種怕十分簡單且具有動物性:蘇繹給了他今天的一切,而且,他打不過蘇繹。
蘇繹沒理會雲摘硯的尷尬,直言道:“第一,袁陵香見過蘇縝也見過晚鏡;第二,蔣熙元折返錦城;第三,雨夜有人潛入了晚鏡的住處。”
“是。”雲摘硯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主子總結的很好,又忙說道:“屬下也懷疑過,蔣熙元折返錦城正是因為知道了晚鏡的事。好在那晚屬下也派人去了,不然恐怕這事就用不成了。”
蘇繹半眯著眼睛笑了一下,“不如去謝謝元始天尊。”
雲摘硯訕訕一笑,“運氣好的,一般叫做福將。”
蘇繹懶得理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推開了門,外麵亦是夜色薄薄,他深吸了一口清涼空氣,道:“蘇縝那邊應該還會再有動作的,你派人盯好霽月山莊,別讓她死了。”
雲摘硯眼皮一跳,“殿下要帶她回京嗎?”
“不是現在。”說完便帶著王覃走了。
他與蘇縝不同,蘇縝是微服出宮,而他卻是從禹州回京述職。說是述職而不是奉詔回京,也就是說那場舞弊案的罪名還沒從他身上摘下去,述的好了便順理成章留在京中,述的不好,他可能還要再回禹州,甚至能再回禹州都是不錯的結果了。
現在多少隻眼睛盯著他,把晚鏡那樣大張旗鼓的帶回去,無異於是向蘇縝和瑜德妃示威。他離京三年,眼下自是一動不如一靜。明槍在很多時候都不如暗箭好用。
蘇繹走了之後,雲摘硯大大地鬆了口氣,召來李石布置了一下關於霽月山莊的事。李石一一記下,正要下去安排,雲摘硯又把他叫住了。
“王天權貼的那些符,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都給清了吧。”
“不擋鬼了?”
“擋鬼?”雲摘硯忽然覺得心頭煩躁,“誰知道到底擋的是什麽。”
李石不再多問,下去先交待了霽月山莊的事,又找了兩個夥計過來,讓他們把貼在園子裏的符都撕下去。一個叫廣誌的夥計一聽是這事兒,縮著脖子搖了搖頭,道:“李哥,咱明天早上再撕行嗎?”
“為什麽?”
廣誌道:“鬼都是晚上出來,這會兒撕了會不會把咱們纏上啊?”
李石拍了他腦袋一下,“你做什麽虧心事了!你在這這麽多年,是聽見鬼叫了,還是看見鬼影了?廢話這麽多。”
廣誌隻好揉揉腦袋,與另一個夥計一起沿著園子一張張的把那些黃紙朱砂的符籙都撕了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撕,廣誌越覺得心裏發毛。最後一張,便是貼在後院門楣上的,廣誌搬了個小凳站上去,手碰到符紙的時候有點猶豫。直到李石在後麵催了他一嗓子,他才一狠心扯了下來。
符紙掉落的一瞬間,門縫裏忽然鑽進一股細細的風,嗚嗚的輕響如同女人的哭泣一般。廣誌咣的一聲便從小凳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