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歸禾

  說晚鏡不想知道張禾是誰也不盡然,畢竟她曾經那樣的好奇過。她一直知道張禾沒有說實話,但雖不是實話卻也是實話。那時的張禾確實就是個山莊的小管事,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


  如今人走了,他的身份卻解開,這讓晚鏡心生出一種怪異的無力感。像是,一個朋友驟然遠離了自己的生活,與之相關的一切話題、與他曾經談起的一切都無從說起了。知道,反而徒增了傷感。


  林鈺看出了晚鏡的情緒,一時間自己費心套出來的話就哽在了喉嚨,不吐不快,可說了,仿佛也是不快。


  晚鏡平了平心情,抬起頭來對林鈺笑了笑,“說吧。就像你說的,張禾與霽月山莊已然扯上了關係。昨夜的事說不準就與他有關,我還是知道的好。”


  林鈺的心裏滑過些失落,“他確實不同,你對他也是不同啊。”


  晚鏡垂眸想了想,道:“說起來也是互為因果吧。正是因著他的不同,所以我對他才會不同。如果他是月奔,他是果子,那這不同也無從談起。你也就不必為他而費番心思了。”


  “你……”林鈺說了個你字,餘下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默然片刻後才重又收拾了心情,徐徐地道:“雲摘硯所說的話不多,但也是夠了的。張禾並不叫張禾,他本名尹秋,是尹太傅的兒子。”


  “尹秋……,倒是比張禾文氣的多。”晚鏡輕聲地念了念,淺淺一笑。什麽密州牧監的兒子,相較於太傅這樣朝中一品的官銜,張禾把自己的身份編的也太謙虛了些。


  “是。”林鈺點了點頭,“可能你不知道他,但如果你去問李檀,他一定會滔滔不絕的與你說上許多。”


  晚鏡聽得有點糊塗,“怎麽說?”


  “尹秋表字歸禾,他那張禾的化名應該是從這字中擇的。”林鈺理了理玉佩的穗子,有點自嘲地笑了笑,“我記得是景德十六年太後六十大壽,朝中開了一期恩科,太傅幼子尹秋以十三歲總角之齡掛那一科的進士榜。這裏麵雖然難免有尹太傅的緣故,但恩科畢竟不是兒戲,他還是極不簡單的。據說當時尹太傅擔心尹秋年紀太小卻受捧過高,讓尹秋堅辭了進士頭銜不受。此一事被廣傳為佳話,連我這不是讀書人的,也都聽過。”相較於張禾這樣的背景,這樣的不同凡響,林鈺覺得自己簡直是弱的不值一提。


  晚鏡驚訝歸驚訝,但更多的卻是感覺像聽了一出戲文,心裏茫然的全無真實感。剛剛說起張禾是尹太傅之子她還不覺得什麽,現在再聽他履曆,卻有點與印象中的張禾重疊不上了。尹秋與張禾,仿佛正逐漸的剝離開來,那個人似乎不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怎麽都歸攏不到一起。


  “既是如此,他為什麽又會到錦城來?”晚鏡問道。


  林鈺搖了搖頭,“雲摘硯沒有說。不過景德十八年的那次科舉暴了舞弊案,聽說是牽連到了尹太傅。那案子我不太清楚,不過算時間的話,尹秋之所以會離京,想必與那次舞弊案有關係吧。”


  晚鏡略想了一下,“這舞弊案,最終是落在了二皇子身上是不是?”她還記得,那次從擷月樓出來後她問起張禾的身世,張禾也提到了這個科舉舞弊案。如此看,他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說實話。


  “嗯,應該是。二皇子也是因為這案子而被發到了禹州那地方去曆練,實際上就是責罰吧。”林鈺叩了叩下頜,蹙眉想了想,“能請到王天權,這承雲樓和張禾的背後定是有皇家的勢力在,如此想來,就應該不是二皇子了。太傅這樣的官階,舞弊案這種事如果真有牽連,大概早不在這個位置上了。可能是太子吧?景德十八年的時候,成年的皇子也就是太子和二皇子了。三皇子母妃位低,他也不受寵,應該不會。”


  沉默了一會兒後,晚鏡有點不耐煩地說:“太複雜,我懶得想了。”


  “不想了,知道這些也足夠了。”林鈺起身活動了一下脖頸,看著窗外漸濃的夜色,輕聲道:“他離我們可真遠……”


  晚鏡在心裏掂了掂這句話,倒是頗為讚同。一個天聰慧黠,驚豔才學的朝中一品大員之子,在錦城一戶商賈家中做了三年的下人,這隻能說是一場誤會。


  至此,他離這裏,真的是太遠了。


  承雲樓中,雲摘硯拿著李石遞上來的東西正在看,李石眼觀鼻鼻觀心地垂首站著,大氣兒也不敢出。


  下午東家發了好大的火,把他訓了個狗血淋頭。李石覺得自己也挺冤枉的,他這兩天查霽月山莊,主要的目標放在了林墨山身上,畢竟那才是山莊的主事之人。如果與官場有牽連,怎麽也不會繞過林墨山去。


  昨夜出了那檔子事情之後,他又去主攻晚鏡的情報,哪知道今天一通罵下來,竟是怪自己沒細查了林鈺。原本他漏查霽月山莊小管事是尹太傅家小公子的事兒他已經被訓過一頓了,這次挨訓又是因為霽月山莊的人。


  李石心中暗恨,這霽月山莊到底是個什麽鬼地方!


  “挺有一手的啊!”雲摘硯把手中情報往桌上一拍,“之前的情報不是說他掛著天工坊的生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嗎?不是說他是個生性懶怠的富家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嗎?怎麽這玉礦的一筆肥買賣你沒查出來!一出一進的賺了萬把兩銀子,都夠蓋一座承雲樓的了!還有這鏢局!他可以呀,這簡直是廚子兼了賣菜的!這事兒是個紈絝子弟幹的出來的!嗯?!”


  “東家……,之前那情報都是兩年多前的了。最近屬下一直在查林墨山,您讓屬下查霽月山莊,自然是從主事之人查起,……”


  “別跟我頂嘴!我心情不好!”


  “是。”李石噤了噤聲,不敢再說。


  “你還有理了是不是?我為什麽要查霽月山莊,還不是因為那張禾的事?你不從與張禾接觸最多的人查起,你查什麽林墨山!”


  “尹公子初時進天工坊做活計,是林墨山與他簽的契……”


  “我說了別跟我頂嘴!”雲摘硯長長地抒了口氣,緩了緩心頭的煩躁,“盯著林鈺,餘的人都先放放。還有,給我把那晚鏡的事情弄清楚。”

  李石抬頭往桌案上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使了個眼色。雲摘硯一怔,又把那摞情報拿了起來,翻了幾下後抽出一張紙來,不滿地白了李石一眼才低頭看起來。


  雲摘硯越看越是覺得心驚,半晌,把紙一撂,壓低了點聲音問道:“這些都沒錯?”


  “這些……,不難搜羅。”李石據實以告。


  雲摘硯又翻來覆去的把這幾行字看了看,沉聲道:“去,弄幅晚鏡的畫像來。”


  轉天一早,雲摘硯又去了霽月山莊。


  彼時林鈺才剛去給林墨山和李香兒請了安,小虎子腳步匆匆地進了內院,迎著林鈺問安後,道:“大少爺,昨兒那個鮮豔的公子又來了,找您和小姐。”


  林鈺與晚鏡聽了小虎子的這個形容皆是忍俊不禁,林鈺道:“他還真是著急。不過連親媽都不認識,也怪可憐見的。”


  晚鏡點頭,“雲娘的畫像總算是幫了你一把,你也幫她了了心願吧。鬼可不是好惹的。”


  “那是當然。你回觀自在去吧,我曉得怎麽做,放心。”


  晚鏡掩嘴輕笑道:“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那玄道長。”


  雲摘硯站在門口看見林鈺隻身走了出來,心裏多少有點失望,不過他也料想了今天晚鏡不會跟著,情報上也說了她不愛出門。雲摘硯笑顏迎上,“又來叨擾林公子了,還請見諒。不知道公子今天是否方便帶我去一趟倒甕山?”


  “沒問題。雲公子太客氣了。”林鈺懶懶地看了看天,又是一副要下雨的樣子,“沒想到你這麽著急。”


  雲摘硯嗬嗬地笑了兩聲,“心裏擱不住事兒,懸著怪難受的,總想弄個明白。林公子該是懂的,不然也不會接連兩天的去承雲樓找我了。”


  林鈺坐到了馬車上,撩著那茜紅的簾子抬頭對雲摘硯笑了笑,“雲公子何出此言?我找你也是為了那畫像之事而已,急人之所急罷了,我本身並沒有什麽非知道不可的事兒的。”


  “好好好。”雲摘硯疊疊點頭,心道這家夥嘴真硬啊!口頭上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得便宜賣乖和太極渾圓功,使的真是得心應手。


  到了倒甕山,院中的小道士看見了林鈺便快步走過來,好奇地看了看雲摘硯後口念無量觀,客氣地問道:“林公子,您今日過來是進香還是找道長?”


  “我找玄道長,麻煩道兄引個路。”


  小道士點頭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帶著林鈺和雲摘硯往後院走去。雲摘硯在錦城三年卻是第一次上倒甕山,不免四下細細觀瞧,又問林鈺:“看上去林公子與這清涼觀頗有交情啊!”


  林鈺曉得雲摘硯在試探,便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指著嶄新的老律堂道:“談不上什麽交情,不過那老律堂就是霽月山莊捐錢修的,有幾分薄麵而已,不然玄道長也不會請我去送那幅畫像了不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