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分析

  林鈺滿腹心事地拎著糖蔥去了觀自在,聽初雲說晚鏡還在睡著,他便把紙包交給了初雲。


  遠遠地看著晚鏡的屋子,他覺得還是先把那‘耀宗’的事放一放。晚鏡剛好起來,紀大夫也囑咐了不要讓她憂思過甚,這些疑問還是埋在自己心裏好一些。


  同時,也在想著晚鏡這次病因的人,還有張禾。


  他已經旁敲側擊地打聽出了紀大夫的診斷,與他預想的差不多,那些安神的藥果然是用來疏解壓驚的。


  與林鈺一樣,此時的張禾也擺了一張紙在桌上,寫寫畫畫著這幾天來發生的事,每一件看上去都沒什麽關係,可若是細想下來,這裏麵的內情又有著極驚人的可能,讓他不敢想,卻又不得不想。


  張禾托著下頜,麵無表情地看著桌上的紙,手指敲著承雲樓三個字。那天他從承雲樓出來後就覺得有人跟著他,這跟蹤之人卻不知到底是那貴客的人,還是承雲樓的人。


  他並沒有見到想見的人,但難保別人已經看見了他。張禾蹙眉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如果那人認識他,認出了他,那就不該是跟蹤那麽簡單了。所以,那客人要麽就是沒看見他,要麽就是根本不認識他。


  跟蹤,為的是看自己去了哪裏,與誰接觸,是什麽人。那麽如果那貴客認識他,也就不必要多此一舉,直接把自己抓回去問自己怎麽在這,會更合理一些。


  如果不是那貴客的行為,便隻可能是承雲樓的。承雲樓,看來並不是個高檔客棧那麽簡單,代客盯梢這樣的服務都有。問題是,這地方代的是哪個客?是住進了酒樓的貴客,還是身後的恩客?可是同一撥勢力?

  張禾輕笑一聲,用指甲在承雲樓下麵劃了一條印子。


  至於那所謂的貴客……,張禾的手指往下移了移,看著紙上寫的一至八的數字,果斷的把六七八劃了去,想了想,又劃去了一,然後慢慢地停在了二這個數上。


  桌上的油燈忽閃了一下,如同張禾眼中的晦暗不明,片刻的出神後,張禾便也在‘二’上用力的劃了一下。紙破了,被張禾的指甲搓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洞,那個字被層層地疊進了紙的褶皺中。


  張禾緩緩地吸了口氣,移開目光看著餘下的三四五幾個字。如果紀大夫看得沒錯的話,那這裏的文章可能就大了。


  “風寒……”張禾低聲地嘀咕了一句。七月十五晚上的那場大雨,不知道弄病了多少人,其中也包括了這位承雲樓的貴客。如果那晚他也在雨中,那晚鏡的受驚與他有關嗎?看見一個與自己相似的人,會受驚至氣火逆心?


  張禾想起了晚鏡與袁陵香對峙時的樣子,唇角不自覺地緩緩揚起。他覺得晚鏡不至於,連鬼都不怕難道還會怕一個與自己長的像的人?

  承雲樓的背後是哪股勢力?承雲樓的客人是誰?來這裏是有什麽目的還是單純的路過?那人,究竟與晚鏡有沒有關係?


  張禾把目光久久地留在‘晚鏡’兩個字上,忽然卻笑了。他把這張紙卷成一條放在油燈的火苗上,看著它燃燒殆盡化作了灰,然後吹熄油燈躺在了床上。


  凝神蹙眉地想了一個晚上,張禾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多此一舉。那些事與他有什麽關係,眼下他與隔壁睡著的老九、鴿子沒有區別,隻是這世上芸芸眾生之一。從月錢二兩的小夥計,到如今月錢十兩的小管事,他很滿意。

  目光放在‘晚鏡’兩個字上時,他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會去琢磨,蓋因為此事仿佛與晚鏡有著聯係。可那也隻是仿佛。


  晚鏡如今安心的在觀自在裏養著病,他又何必綣在這角落裏庸人自擾。過去的事便已過去。晚鏡無事,自己便也無事。思及此,安然入夢。


  轉眼八月就快到了,一切看似風平浪靜。


  晚鏡每日裏在觀自在靜養,兩耳不聞窗外事。隨著時間的推移,那雨夜的瞬間所驚起的波瀾,又緩緩地被掩在了她的心底。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那本金剛經已經被晚鏡翻的磨毛了紙邊,可是她仍是參不破。如夢幻泡影,她真的很想將那一切都看作夢幻泡影,但心底的傷卻總是那樣真實的提醒,讓她時常覺得如今的日子才是個夢,一個自己構築的泡影。


  她怕自己醒過來,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在遊蕩,空寂淒冷,滿眼都是尖銳的紅色。她更怕自己醒來時身邊有章耀宗,笑著點一點她的鼻子,“婉靜你睡醒了?可是做了什麽美夢?”


  那晚的驚悸混亂中,她抓著李香兒的手,讓她告訴自己不是身在夢中。可不是身在夢中,為什麽還會有章耀宗?

  說兩世為人,卻更像是三世為鬼。


  此刻晚鏡坐在天井中看著小水池中的幾尾魚,覺得羨慕。幾尺天地便足夠它們徜徉,可自己逃了百年,卻還是逃不開蘇婉靜的執念心魔。


  李香兒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安靜地看了晚鏡一會兒,才道:“鏡兒這兩天覺得如何?”


  晚鏡站起身來,“娘怎麽過來了?我沒事,讓您擔心了。”


  李香兒笑了一下,“你沒事就行,與你娘說話還這麽客氣。”


  “其實早就該每日請安去的,我躲懶了,怕娘你過來是要罵我呢,自然得嘴甜一些。”晚鏡過去挽住李香兒的手臂,與她一同走進屋裏。初雲端了茶進來放在桌上,抬眼默默地看了李香兒一眼,忙又低頭退了出去。


  晚鏡見初雲的目光有些奇怪,便也側過頭打量著李香兒。李香兒看見,伸手點了她腦門一下,“你這麽瞧著你娘幹什麽,娘可沒你長的好看。”


  晚鏡莞爾一笑沒有做聲,可她分明看出李香兒有些不對勁。說笑還是說笑,可那笑容卻有些疲憊懶怠,眼睛下雖用脂粉遮了,可還是透出淡淡的青色來。


  “明天我再找紀大夫來給你瞧瞧,那藥如果能停就停了,總是吃著也不好,是藥三分毒。”


  “吃著也沒事,反正裏麵沒了蜂蜜,也不是那麽難以下咽。”


  李香兒聞言嗬嗬地笑起來,“娘還不是為了你好,怕你覺得苦。”


  “知道的。”晚鏡也笑了笑,伸出手在李香兒的手上輕輕握了握。她記得那晚這雙手的溫度,給了她安定的支撐和力量。“娘,最近家裏沒什麽事吧?”


  “能有什麽事?小孩子家的別操心,安心養身體要緊。萬事有娘呢。”李香兒揮了揮手裏的帕子,“得了,那請安什麽的虛禮不著急,老老實實的給我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去!”

  李香兒走了之後,晚鏡便把初雲叫了進來,問道:“最近家裏有什麽事嗎?”


  初雲怔了一下迅速地低下頭去,回道:“家裏一切安好,沒事。”


  “真沒事?”晚鏡仔細打量著初雲的神情,越發覺得不對勁,“初雲,如果家裏有什麽事連你都知道了,那恐怕就沒什麽人不知道了,我不問你,也可以問別人。你何必讓我再去費心去打聽呢?”


  初雲把頭埋得更低了一點,囁嚅著道:“奴婢說的是實話,小姐您……您去問就知道了。家裏真的沒事。”


  晚鏡心中越發篤定,於是半是誘勸半是要挾地說:“爹娘怕我憂心不讓人告訴我對不對?可是初雲,我若完全不知也就罷了,如今我話都問出來了,你仍是閉口不言的反倒更讓我擔心,我這才身子剛好一點,經不起。”


  初雲抬起頭來看了晚鏡一會兒,猶豫一下之後撇了撇嘴,頗有不滿似的說:“莊主才不怕小姐憂心呢。”


  “這話怎麽說的?”晚鏡意外她蹦出這麽一句來,不禁皺了皺眉。


  “奴婢不該說這話,可小姐您不知道,這幾天莊主那邊正準備著納妾的禮呢。”


  “怎麽可能?!”晚鏡不可置信的嗤笑一聲,“你這是哪聽的胡言亂語?”


  “這事兒奴婢哪敢亂說亂傳。小姐沒注意嗎?您這生病養病快半個月了,頭幾日莊主還都過來看看,後來就沒了影。不是莊主不來看小姐您,而是他壓根不在山莊。”


  “我爹出門也是常有的事,這又如何?”


  “先頭家裏也以為是出門了,可過了幾天各處掌櫃掌事的來報月賬,這一問才知道,根本就沒有需要莊主出門的事。夫人這才急了,派人出去尋,尋了三天沒見人影,正準備報官的時候莊主回來了,一回來就說要納妾。”初雲歎了口氣,“小姐,奴婢想著都替夫人難過。這邊惦記著您的身體,那邊擔心著自己的相公,好容易人回來了,卻張口就要納妾。”


  晚鏡越聽眉頭鎖的越緊,聽完仍是將信將疑。初雲是不敢在這種事上胡說,可她就是覺得不可能,天下男子,她覺得誰都可能納妾,唯獨林墨山不會。


  “這事兒現在莊裏都知道?”


  初雲點點頭,“都知道。昨日裏莊主還帶了那女子回了山莊,說要商討納妾之禮的吉日呢。”


  初雲話說到這,已經由不得晚鏡不信了。她想起剛才李香兒在自己這強顏歡笑的樣子,心中一陣的心疼。可依李香兒那性子,怎麽會答應這納妾的事呢?


  晚鏡揉了揉額角,“你知道那女子是什麽人嗎?”


  初雲搖了搖頭,“這些事都是奴婢昨天去跨院拿東西時聽老嬤嬤們說的,她們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奴婢別漏了風。”初雲愧疚的低下頭去,“結果,我……”


  “你做的沒錯。”晚鏡安慰了她一句,起身往外就走,“你在這呆著,我去找趟林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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