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猜字
晚鏡醒了,霽月山莊上下都鬆了口氣,觀自在裏的氣氛也輕鬆不少。頭兩天裏李檀、李淳還有李坤帶著小珍小寶都跑來看晚鏡,後來被李香兒明令禁止了,就連生病時調過來的嬤嬤撤了一半,生怕人多嘈雜打擾晚鏡靜養。
林鈺自然是每天都來,李香兒自知不可能攔的住,也便沒有多說。此時林鈺正坐在窗前的凳子上給晚鏡切著蘋果,晚鏡則半倚在床上默念著李檀給她抄的金剛經。
“你不是不信佛?怎麽這兩天念經念的這麽專注?”林鈺把薄薄的蘋果片端給晚鏡,探頭看著她手裏的金剛經。
“我沒說過我不信佛。”晚鏡把經放下,瞥了一眼那盤子裏的蘋果片,輕抽了一下嘴角,“其實……,你不用把蘋果切的這樣薄,我的牙口還好。”
這兩天林鈺都會給她切蘋果,像有強迫症似的用小鋼刀把蘋果切得一片片薄如紙,等端到晚鏡麵前時已經氧化發黃到讓人食欲全無。晚鏡不吃覺得對不起他,吃到嘴裏又了無滋味。
“這個季節的新果子太硬,我怕你咬著費事。”林鈺一本正經的說,“要不我讓人給你刮成泥?我看坤兒小時候吃過。”
“別!算了。”晚鏡趕緊捏了片蘋果放進嘴裏,薄薄的咬都不知道怎麽咬,便索性把盤子裏的蘋果片重新捏在一起,一口吃了。
林鈺想攔沒攔住,不滿地叫道:“喂,你這樣吃我還何必切開?”
晚鏡瞟他一眼,嚼著軟塌塌的蘋果咕噥道:“誰說不是呢。”
林鈺把盤子扔到一邊,看她又拿起了金剛經,猶豫了一下問道:“紀大夫說你昏倒是因為受驚,氣火逆心所致,到底是什麽驚到你了?”
晚鏡的手指微微用力地捏了一下經冊,默然半晌後頭也不抬地說:“鬼。”
“真是鬼?”林鈺睜大了眼睛往他身前湊了湊,“可你不是不怕鬼嗎?”
晚鏡抬頭看著他,須臾,淡漠地笑了一下,“我怕的不是鬼或者人,我怕的隻是那個鬼而已。”她見林鈺一臉茫然的表情,便又低下頭去,“我說或者不說你都不會懂,不要再問了。”
林鈺有些悻悻然地哦了一聲,低頭捋著自己腰間玉佩的穗子。小時候林墨山給過他一個木匣子,說裏麵放了一件他喜歡的東西。林鈺拿著匣子琢磨了好幾天卻怎麽都打不開,他氣惱而又心焦,夾雜著對匣子裏東西的無限好奇與渴望,煩躁時甚至一度想把那匣子毀了。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被折磨的滋味。
現在麵對晚鏡,就如同他兒時麵對著那隻匣子。他想了解,渴望接近她的心,卻不得其門而入。
那匣子他當然是沒有毀掉,而是放在了書桌上,閑時就拿起來擺弄擺弄。一直這樣磨了大半年,他終於是找到了匣子的機關。打開匣子的那一刻他沒有太多激動,隻是覺得該打開了,一切水到渠成。
匣子裏放的就是如今他腰間的這塊玉佩,他把玉佩掛好去找了林墨山。林墨山看見便笑了,把他抱起來放到自己膝上,“鈺兒很厲害,爹以為你會像你娘那樣直接拿斧子把木匣劈開呢。”
“我才不會!”林鈺大聲地說。
“乖兒。”林墨山托著玉佩道:“你若是毀了匣子,這玉佩也就碎了。懂嗎?”
“懂!”
其實那時他不懂,後來也不懂,似乎就是到了最近,才覺得明白了。林鈺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側頭看著晚鏡寧靜的臉,淺淺地笑著。
初雲端了餐盤進來,盤裏放了一碟鬆軟的點心,一碗清淡稠粥,“小姐要吃點東西嗎?”
“要。”晚鏡把經冊合起來塞到枕頭底下,起身坐到了桌前。
林鈺眨眨眼,忽然想起一事來,“對了,晚鏡你病時夢見了什麽?”
“什麽?”晚鏡捏著勺柄的手頓了一下,疑惑而有絲警惕地看著林鈺。
初雲一邊把點心碟子放在桌上,輕笑道:“小姐沉睡中說了些話,聽不真切,好像總是在要什麽東西。夫人、大少爺還有紀大夫可是猜了半天呢。”
“要東西?”晚鏡有點不明白了。夢裏全是前世與章耀宗的糾葛,她何曾向他要過東西。要,這樣理直氣壯的心情從來沒出現過,對於章耀宗,她總是那麽卑微,或許說是乞求更合適一些。
林鈺也笑起來,走到她對麵坐下,“你一直說‘要宗’,我們百思不得其解這‘宗’為何物。最後還是紀大夫說你講的可能不是‘要宗’而是‘藥盅’,是嫌那湯藥太苦了。所以娘非逼著紀大夫給你的藥裏加了甜物,不然也不至於那樣難喝。”
晚鏡聽到林鈺說耀宗兩個字的時候,心裏像被什麽紮了一下似的,酸疼的幾乎撐不住要彎下腰去。手裏的勺子也叮的一聲落回了碗裏。
林鈺話沒說完,晚鏡便已經俯在桌上笑了起來,笑得肩膀聳動。林鈺和初雲也跟著笑起來,誰也沒發現晚鏡偷偷抹去的眼淚。
半晌,晚鏡才抬起頭來,依然不能自持地笑著,“不行了不行了,笑都要笑飽了,我不吃了。”她走回床上鑽進被子裏,用胳膊擋在眼睛上,對著林鈺胡亂擺了擺手,“笑得好累,我要歇一會兒了。”
林鈺的笑容卻變得不太自然起來,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初雲,初雲卻沒想那麽多,把桌上的吃食收了起來,“一會兒小姐睡醒了再叫奴婢,這東西女婢先幫您溫起來。”
晚鏡嗯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初雲端起餐盤看了看林鈺,林鈺這才回過神來,跟著初雲出去了。走到門外,林鈺頓住腳又回頭看了一眼,撓撓頭,“有這麽好笑嗎?”
初雲抿了抿嘴,“小姐難得開懷,好事。”
開懷?林鈺蹙了蹙眉頭,他怎麽覺得晚鏡那不像開心的笑呢。那夢話到底什麽意思?宗?要宗?是不是他們理解錯了,根本不是什麽藥盅。
下午的時候,李淳跑去找林鈺,一進門就看見林鈺正凝神在桌前坐著,手裏拿了支筆,想一會兒寫一個字。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屏氣探了探頭,見林鈺麵前的紙上寫了許多字,卻不成文。
“要,藥,鑰,耀,曜?哥,你這幹什麽呢?”
林鈺被李淳嚇了一跳,筆尖在紙上劃出哆哆嗦嗦的一條線來,沒好氣地說:“你屬貓的?!怎麽進來都沒個聲兒!”
“我可是喘著氣兒進來的,是你太專心了。”李淳依然好奇地看著那張紙,“哥你這學寫字呢?開蒙未免晚了些吧?”
“一邊兒去!”林鈺瞪了他一眼,“你跑來幹什麽?”
李淳從身後拿出一個紙包來,“今天出去看見有賣糖蔥的。這麥芽糖的東西吃完不燒心,裏麵還裹了黑芝麻。我看不少姑娘家在買就也買了一包,回頭你拿去給姐姐。省得她連睡著了都嫌藥苦。”
林鈺把紙包接過來放在桌上,訕訕地撇了撇嘴,“我倒沒想起給她買點糖回來,你倒是心細。”
“這還用心細嗎?難怪娘總說你不開竅。”李淳無所謂地笑了笑,“哥,你寫這些字到底幹什麽?”
“我在猜晚鏡睡夢中說的那兩個字。紀大夫說是藥盅,我覺得不像。”他指了指那張紙上的字,“我想把這些讀音的字都列出來,看能不能發現什麽。”
“這事兒應該找二哥!”李淳道,眼睛裏卻閃著點興奮,“不過我倒是也有興趣,來,一起一起。”
兄弟倆七嘴八舌的,不一會兒就把相同讀音的字都檢了出來,分左右兩邊寫好。林鈺站起身盯著紙上的字,“鬃?要馬鬃?不對。棕?棕色的東西?”
“哥,我覺得不是根本不是這個‘要’。”李淳手指捋著左邊的字,最後在‘耀’字上點了點,嗬嗬一笑,“耀宗?光耀祖宗?”
“祖宗?哪個是她祖宗?”林鈺失笑。
“說你不開竅嘛。耀宗!”李淳白了他一眼,“這是個名字。”
“耀宗是誰?”林鈺皺了皺眉頭。
“王耀宗?我們學堂王員外的兒子,今年十二歲,去年出了痘留了一臉麻子。”李淳叉著手臂道。
“真扯。”林鈺咕噥了一句,用筆把‘耀宗’兩個字圈了出來。他不記的自己認識什麽叫耀宗的人,晚鏡深居簡出的應該更不認識。可他又覺得李淳說的有道理,耀宗,聽上去確實是個名字,比什麽要宗或者藥盅要靠譜的多。
什麽人呢?讓晚鏡在沉睡中還無意識地念著,讓她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反應那般怪異。可她又怎麽會認識一個自己聞所未聞的人,說起來,晚鏡可算是在自己眼皮下長大的。
林鈺想不出頭緒來,便把那張紙疊起來隨手夾進了桌上的書裏。李淳煞有介事地學者夫子撚須的動作道:“姐姐有心上人了吧?耀宗,這名字聽著俗了一些,該不是什麽書香門第的公子,倒像是什麽員外鄉紳,或者富農之類的家裏對兒子的厚望。”
林鈺瞪了他一眼,“閉好你的嘴,這事兒別四處亂說去,讓你姐姐知道了我饒不了你!”
“好好好。”李淳的手指在自己嘴上劃了一下,袖著手走了。林鈺靜默片刻,拿起桌上包著糖蔥的紙包,準備往觀自在送去。走了沒兩步,忽然便有個念頭打進了他的腦子裏。
他不認識晚鏡卻認識的。莫不是鬼?叫耀宗的鬼?嚇到晚鏡的那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