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秀蕊
喬媽媽叫了三四個姿色不錯精於書畫的姑娘出來。勾欄院的姑娘都是有幾分看人的眼力的,遠遠地看見張禾後便知道該用什麽方式招呼了,過來時並沒有太豪放,一個個倒比大家閨秀還婉約似的。
張禾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幾個姑娘,眼神中一絲玩味,看得那幾個姑娘饒是紅塵萬丈打滾出來的,也忍不住有點臉紅心跳。
“就她吧。”張禾合上扇子指了指其中一個穿著粉白襦裙的姑娘說。晚鏡在一旁暗暗地挑了挑眉毛,心說這張禾到底什麽來路,怎的如此一副熟墊的姿態,叫他陪自己來擷月樓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秀蕊,你留下好生伺候公子。公子,有什麽事您盡管言語。”喬媽媽把其餘的姑娘往外推了推,接過張禾扔的一塊銀子扭扭地走了。
那姑娘被張禾點中後麵上一喜,又飛快地收斂好神色坐到了張禾身邊,扶著輕透的衣衫袖子給白瓷酒盅裏點滿了酒,推到張禾麵前,“公子倒沒忘了昨天的一麵之緣,秀蕊先請公子喝一杯。”
張禾伸手攔了一下,“不忙喝酒。秀蕊姑娘,這一樓太嘈雜了,還是找個雅間慢慢敘吧。”
秀蕊微微一笑,似嬌似嗔地用眼勾了張禾一下,便招呼著大茶壺去拾掇個雅間出來,自己則帶著張禾繞過回廊慢慢地往後院走去。
喬媽媽打樓梯後麵繞了出來,臉上已沒了剛才那喜興的樣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張禾的背影。旁邊一個姑娘伸手搭上喬媽媽的肩膀,嘻笑道:“媽媽,您擔心什麽呢?秀蕊那蹄子有分寸的。”
喬媽媽一撇嘴,“我有什麽可擔心的!哪個窯子裏沒點見不得人的事兒,要是擔心,索性關門了事!嘖,我就是不知道這位哥兒什麽來路,看著倒不像官差。可是昨兒他打聽那紅鐲子來著,不會是……”
“那事兒啊!早說了讓媽媽你別貪那兩個錢了。不過秀蕊昨兒問了,不是他,大概就是看上那鐲子了。您還是安心招呼客人去吧。”那姑娘勾手往門口一指,喬媽媽順她手指一瞧,立刻又換上了笑臉,拽著大紅的披帛扭了過去,“黃公子,您可真是有日子沒過來了!”
“喬媽媽還是這麽風姿依舊啊!”黃公子哈哈一笑,挑起拇指往身後一點,“今兒帶了朋友來,你可一定得幫我招呼好了!”
喬媽媽往他身後一看,忍不住拍了下手,笑道:“我今兒可是積了大德了!就衝公子這風度氣質,不用我多嘴關照姑娘們也一準好好伺候著。敢問這位公子貴姓?”
“哦——,姓林。”
“黃公子,林公子,您二位雅間上座吧!”
擷月樓分前後院,前院起了二層的高挑大堂,皆是散座散間。後院有曲徑通幽,竹林荷塘的很是風雅,是為雅間所在,消費自然也不是一個檔次的。
張禾與晚鏡進了後院把角的一處雅間,這房間頗大,分了裏外間,窗戶上都掛了細密的竹簾子,既透風又私密。大茶壺聽了吩咐之後已經先一步過來點上了燈,焚了香料,裏外間相隔處掛下了淺綠的輕紗簾子,光線影影地引人遐想。
秀蕊招呼著張禾坐下,重又斟了酒推給張禾。張禾在她嫵媚的注視下,怡然自得地淺抿著喝光了。
“公子第一次來我們擷月樓?”
“第二次。”
“第二次?那倒是秀蕊眼力不濟了,公子這樣的龍章鳳質,秀蕊竟沒有印象,該罰一杯才是。”說完秀蕊就自斟了一杯,酒杯還沒送到嘴邊就被張禾攔了下來,笑道:“怎麽不記得?昨天你還問我是不是姓範。”
秀蕊一楞,掩嘴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捏著帕子輕輕地打了一下張禾的肩膀,嗔笑道:“公子這是拿我尋開心呢,這杯我不喝了,要罰公子喝。”
晚鏡站在牆邊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不忙。”張禾把酒杯接過來放在一邊,“我倒是想知道你為何問我是不是姓範,說出個緣由來,這杯我便喝了。”
秀蕊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輕閃了幾下,才道:“我聽見您昨兒個打聽那紅翡鐲子,還道是這紅塵中總算有個癡心人。可惜您不是。公子,我們這青樓女子的癡癡怨怨,講了,也讓人覺得矯情。戲本裏有的是那花好月圓的段子,何必非要聽我說呢?”
“那鐲子不是你的?”
“不是。”秀蕊不屑地笑了一下,“若是我的,早早便砸了去了。”
“秀蕊姑娘倒是個灑脫爽快之人,我看這杯酒,我還是喝了吧。”張禾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與秀蕊相看了杯子後,說:“那我不妨也爽快些。姑娘,我今天還是為那鐲子來的。”
秀蕊聽張禾這樣一說,神態中的嫵媚便去了幾分,“看來是我昨兒個多嘴了。”她低頭尋思了一下才緩緩地道:“那鐲子是我的一個姐妹瓊枝的,那也是個苦命的姑娘。嗬,不過話說回來,落到這青樓妓院的姑娘那個不是苦命的?是她自己想不開,放不下罷了。”
“瓊枝?她人呢?”
“死了。”
張禾點頭,對這個結果倒也不是特別意外。不過讓他有些為難的是,晚鏡可沒告訴他這鐲子究竟是怎麽了。他接下去要問些什麽?是知道物主何人便夠了,還是再問出更多的信息來?這麽想著,張禾便轉頭看了一眼晚鏡。
晚鏡也有點撓頭,覺得束手束腳的不痛快,一方麵想知道的更多,另一方麵又怕張禾猜出什麽端倪。真是不如林鈺在的時候方便。
秀蕊原本沒注意到張禾身後的這個小廝,但看張禾話說了一半竟然回過頭去,便也跟著瞧了一眼。這一瞧,倒驚得秀蕊半天沒說出話來,半晌才撫了撫胸口道:“公子這般翩翩風姿,想不到連身邊的小廝也是這樣的……”她頓了頓,轉而輕笑道:“絕妙佳人。”
張禾一楞,不禁失笑,“瞧出來了?”
秀蕊這下算是徹底地對張禾沒了別的心思,理了理衣襟坐直了身子,有些無趣地說:“秀蕊是個風塵女子,見的人多,雖說不出什麽別的道道來,這男女總還是分得清楚的。”
張禾覺得這話有趣,回身對晚鏡招了招手,“既然如此你也就別拘著了,坐吧。”
晚鏡見自己已然露出了馬腳,便上前對秀蕊點了點頭,“姑娘別見笑,是我纏著他硬要來的。”
“這也沒什麽,也沒人規定這兒地方女子來不得不是?端地是大多女子不齒與我們對麵相談,同席而坐罷了。”秀蕊漫不經心地捋了捋鬢角的頭發,自嘲的一笑,又對張禾道:“公子身邊既然有這樣絕色佳人,又何必來擷月樓看我們這樣的庸脂俗粉。噢對,您是為了那鐲子,哪裏是來看姑娘的。”
“姑娘並非庸脂俗粉,切莫妄自菲薄了。”張禾斟了杯酒對著秀蕊舉了舉,飲下,“這杯,算是我給姑娘賠個不是。你們聊著,我去院裏走走。”
晚鏡看著張禾忽然主動地離開雅間,倒有些不安,疑心他是不是已經猜到了什麽。張禾今天的表現讓她大為意外,她覺得這個人有些看不透,舉手投足間那種輕拿輕放的淡然姿態並不是隨便一個家丁換了衣裳就裝的出來的。不知是他平日隱藏的太好,還是自己眼拙看不出來,小覷了他。
屋裏沉默了好半天,終於還是秀蕊耐不住性子,有點不客氣地問晚鏡:“姑娘是那範公子的什麽人?不惜喬裝改扮地進來這風塵之地,也不怕壞了閨譽。”
晚鏡也不以為忤,淡然道:“什麽人也不是,我與你所說的範公子素不相識。不過,姑娘你所說的範公子,名字裏是不是有個泉字?”
秀蕊被她說的有點迷糊,“是啊。你不是說不認識的嗎?又怎麽知道?”
“可否與我說說那瓊枝與範公子的故事?”晚鏡從袖口掏出一錠銀子來放到秀蕊手裏,“當是我聽姑娘說上一段戲文的茶錢。”
勾欄院的風燈仿佛都透著旖旎的曖昧,映得院中的翠竹清荷都沒了風骨。張禾慢悠悠地沿著院中的小池塘走了一圈,聽著各屋裏傳出的靡靡私語,或是吟吟低唱,有種濁世我獨醒的感覺。隻是這感覺並不太美好,反而有些淒清。
他在塘邊尋了個平展的石頭坐了下來,手指拂過塘邊青草,癢癢的。
“又是死人。”張禾對著滿塘的荷花自言自語。上一次他和晚鏡去十字溝,晚鏡問秦淮安的夫人是不是過世了時,他就覺得疑惑。這一次她來找那鐲子的舊主,問出來的卻又是個已經過世的人。
晚鏡不告訴他,他便不問不聽,可那並不代表他不會想。
他一直覺得晚鏡是個有著自己內心世界的人,現在又覺得晚鏡是個有秘密的人,這不免讓他愈發地好奇起來。這好奇猶如劃過手心的青草,撩得人心發癢。
張禾揪了根青草在手心撚了撚,又扔進荷塘裏,看看天色覺得時間該是差不多了,便站起身來。一回頭,看見有個人正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似乎是在借著昏暗的光打量他。
勾欄院裏的恩客們也不乏男女通吃的主,張禾見有人偷偷地看他,心裏起了一陣膩煩,正欲出言相斥,那人卻說:“張禾?你怎麽會在這?”
張禾聽見那聲音驚得差點跌進水裏,心想:這下可真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