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逛窯子
寅時未到張禾就醒了過來,他一向少眠,平時這晌醒了會找個沒人的地方去活動活動筋骨,今天卻躺在床上沒動。
昨天晚鏡說要去擷月樓,他本來是沒答應的,可後來因為林鈺來了,這事兒等於是說了一半。他直起身子靠在牆上,琢磨著自己是否應該帶她走這一趟。
按道理說他一個下人是沒有權力拒絕莊裏主子的安排的,可去妓院,尤其還是帶著小姐去妓院。張禾緩緩地笑了一下,搖搖頭。
他有的是理由可以逃避掉這趟很不靠譜的差事,萬一將來被人揭出來了,至少他不會有什麽責任。他一個管事,沒必要冒風險。
張禾起身穿好了衣裳,出了自己那間小屋走到隔壁,輕輕地推開門。那是普通家丁睡的屋子,四人一間的通鋪,張禾抱著臂看了看鋪上鼾聲陣陣的幾個人,走到其中一個跟前拍了拍他的臉,“鴿子鴿子,醒醒。”
叫做鴿子的小家丁嗯了兩聲,眼睛還有點睜不開的樣子,從被窩裏欠起點身子來看了看張禾,“張管事?”
“找身幹淨的衣裳來,還有帽子。”
“我的衣裳小。”
“我知道,你去找就是了。”
鴿子從床上爬下來,光著腳跑到矮櫃前翻了一會兒拿出件衣裳,“管事的,這是新做得的衣裳了,您看行嗎?”
“幹淨的?”
“還沒上過身呢。”鴿子撓了撓脖子,又打了一個哈欠。
“那最好。”張禾把那衣裳打開抖了抖,“去,接著睡去吧,別跟別人說這事兒,回頭給你件新的。”
張禾回了自己的屋裏,把衣裳在床上攤開又瞧了瞧。抬眼看著外麵漸漸亮起的天兒忍不住又笑著搖了搖頭。
他是應該躲開這件事,不過,還是算了。
用過了午飯又歇了歇食,張禾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去馬棚選了一匹不太起眼的馬來。剛把車套好,初雲就來了。
“剛去前院找你你不在,小姐讓你陪她出去一趟呢。”
“我知道。”張禾把車裏用撣子掃了一遍,牽馬往外走。初雲跟在他旁邊瞧了他一會兒,有點酸溜溜地說:“你跟著小姐的時候快要比我都多了呢。”
“你再好好算算。”張禾抿嘴笑著說,“小姐是出門的時候多,還是在家的時候多?”
“那倒也是。”初雲哼了一聲,“天兒快黑了,你可把小姐照顧好了啊。”
“那是當然。去請小姐吧,就說我這邊都準備好了。”
晚鏡到門口的時候張禾已經擺好了腳凳在等他,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晚鏡走過去站到車邊,“你改主意了?昨天不是說不行?”
“小的哪有說不行的道理,小姐上車吧。”張禾恭恭敬敬地把簾子撩開。
“衣裳呢?拿了嗎?”
“小姐放心。”
張禾趕著馬車往城裏走,繞開了花市那條街,等快到燈籠巷子的時候張禾把車拐進了一個沒人的小巷子停了下來。“小姐,衣裳就在您腳邊的包袱裏,委屈您在車裏換了吧。”
晚鏡低頭找了找,把衣裳從包袱裏抖了出來,很幹淨,而且沒有異味。車裏伸展不開,她悉悉嗦唆地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衣裳穿利索。等跳下馬車的時候卻楞住了。
張禾也換了衣裳,不過卻是一件鴉青色織暗花的錦緞長袍,束著藏藍的絲絛,腰上還垂了個扇套和一塊雲霧青花玉的牌子,頭發高高束起,也是藏藍色的束發巾子,兩根帶子一直垂到後背上。顏色很暗的一身裝束卻顯得極為素雅,尤其襯的張禾那張臉愈發白皙精致,翩翩少年卓然而立。
張禾順著晚鏡的目光瞧了瞧自己,笑道:“小的問二少爺借的衣裳,這扇套和玉牌也是二少爺的。總不能是兩個家丁夥計去逛擷月樓吧?”
也是,晚鏡倒沒想到這點,隻琢磨著自己穿著小廝的衣裳會比較不引人注意。
張禾端詳了晚鏡一下,伸手想給她整一整衣裳,手伸出去卻又頓住,指著她的腰說:“小姐把帶子係的鬆一些好,不然顯得太細了,還有……”他又往上指了指,卻扭了頭沒說話。
晚鏡會意,臉有點發燙,趕忙回過身去把衣裳抻得鬆垮了一些。再轉回來讓張禾瞧了瞧,張禾點點頭。晚鏡把一袋現銀遞給他,“你看著花吧。”
張禾掂了掂銀袋子,揣好,從扇套裏把扇子拿出來嘩地一聲打開,在胸前慢慢地晃了兩下,“小的要當自己是個少爺公子了,要是一會兒言語間有所得罪,小姐莫怪。”
晚鏡被他逗得直笑,“少爺您先行,小的我跟著。”
張禾負著一隻手走出了巷子。晚鏡跟在他後麵把頭埋得低低的,生怕被別人注意到。等走進燈籠巷子,看見那紅燈盞盞,聞著那粉香陣陣,心裏便開始有點發怵。
如果單單是為了吳月娥的事她也不至於如此上心,關鍵是她想通過吳月娥弄明白袁陵香的狀況。既然袁家存了要讓袁陵香和林鈺結親的心思,不由得她不謹慎一些。她是想要疏遠林鈺,可那並不代表就此不聞不問,更不能置他的安危於不顧。
“小姐,這件事你還是不打算告訴大少爺是嗎?”張禾小聲地問晚鏡。
晚鏡想了一下搖搖頭,“如果要說,我會說的。”
張禾嗯了一聲表示明白,那意思就是說讓自己別多嘴唄。他優哉遊哉地走著,卻其實很想問她與林鈺是怎麽了,原先一直好好的,自打那袁陵香來了之後,這倆人間的氛圍似乎就變得很微妙。
也許是,晚鏡也知道了?
張禾很早就看出林鈺喜歡晚鏡,比李檀更早。隻是他並不太看好這兩人。拋開壓在他們身上的那死沉死沉的兄妹關係不說,單就這倆人的性格而言,他也是覺得不合適的。
林鈺雖然年紀大一些,皮相不差,性格不錯也夠聰明,但他太單純。霽月山莊的大少爺,含著金湯匙出世,錦衣玉食地長大,他的世界似乎不需要他有太複雜的性格。而晚鏡就不同了,雖然張禾不明白同樣的生長環境為什麽會造成這樣的區別,但他分明看得出,晚鏡的心是關著的。
這世上是否有人能敲開晚鏡的心,是否有人能捂化她內心深處的冰冷,張禾覺得,很難說。
到了擷月樓,張禾並沒有急著進去,而是老神在在地杵在門口滿無目標地打量。晚鏡悄悄戳了他一下他也沒做理會。
不一會兒,喬媽媽便從擷月樓裏衝了出來,一見張禾,那興衝衝的笑臉便多了幾分訕訕的感覺,甩起帕子把倆手往肚子前麵一搭,道:“小哥兒,您今天又想往我們這擷月樓買什麽來啊?”
張禾從袖子裏掏出塊碎銀子來,瞧也不瞧地往喬媽媽身前一扔。喬媽媽趕緊用手接住,不用看,上手一掂就知道有點子份量。那圓乎乎的臉立刻就像抖開了的麵粉袋子,笑得幾乎掉下渣來。
“今兒什麽也不買。”張禾把扇子搖在胸前,邁步便往裏走。晚鏡咬了咬了嘴唇忍住笑,急忙跟了上去。
擷月樓裏燈光旖旎,酒菜混著粉香氣暖烘烘的直衝鼻腔,有小清倌呢呢喃喃地半哼半唱著調子,蔥白的手指挑逗般地撚著琴弦,讓人看得心直癢癢。
一樓座上的人還不多,幾個姑娘正陪著客人喝酒,捏著軟糯糯的嗓音,把俗白的話卻說的幾分雅趣,眼波流轉間,那幾個客人的魂兒眼瞧著都快飛了。
大茶壺把張禾引到一處桌子前坐下,利落地擺了幾盤小吃,續上茶水。晚鏡站在張禾的身後也不敢抬頭,隻能挑著眼打量著傳說中的妓院,覺得還蠻有趣。
喬媽媽不是沒見過錢的人,但一進門就甩銀子的客人到底是稀罕,站到張禾跟前連稱呼都升了個檔次,“公子,您這氣度一看就是高門大戶人家的,怎麽早也不來我們這坐坐,真是。怪我昨個不長眼,公子可別跟我一般見識。”
張禾沒拿正眼看那喬媽媽,把擷月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後,才慢悠悠地撚了一粒花生,身子往後一靠,懶洋洋地說:“都說這種地方大門朝錢,昨兒沒帶夠銀子。”
“那有什麽的!公子這身份肯來我們就拜佛拜神了,什麽錢不錢的,您還能差了這幾個小錢不是?”喬媽媽嗬嗬地笑起來。
張禾瞟了喬媽媽一眼,微微一笑:“怎麽?今兒晚上喬媽媽您準備親自陪我?”
“嗨!我這光顧上高興了,您等著,我給您喊姑娘去。”說完拎著那水紅的大裙子咚咚咚地快步走了。
晚鏡拿指頭點了點張禾的肩膀,湊到他耳邊說:“張禾,你真的沒逛過窯子?”
張禾淡淡地笑了笑,沒理會晚鏡的問題,卻問:“我該找人問什麽?你到現在都沒告訴我。”
“就問那鐲子是誰的就好。隨便找個看著比較吃的開的姑娘,然後開個雅間。”
張禾頗訝異地回頭瞧了晚鏡一眼,“小姐,你是不是逛過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