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這日午後,景光帝信步往白蘭花寢宮走來,近了門外,擺手讓上來行禮的宮女平身,一邊問道:“皇後在午睡麽?”他卻是想窺一下白蘭花午睡的美態。
宮女低聲稟道:“回皇上,皇後娘娘今日卻沒有午睡,而是領著六皇子去昭和公主殿中說話了。”
景光帝略略失望,吩咐眾人道:“都在外候著,朕進寢室安歇一會。”
景光帝進了寢室,正在裏麵收拾的兩個宮女馬上過來行禮。
景光帝揮退了她們,負著手環顧寢室。這間寢室卻是白蘭花自己親手布置的,華麗而不失清雅,主人的巧妙心思隱藏其中,細品才能回味。
景光帝難得空閑半天,倒也享受這刻的寧靜,因信手拿起白蘭花平素喜歡讀的詩集,隨意翻了翻,這一翻,卻有一張詩箋落到地下。
景光帝也不喊人,自己揀起詩箋,眼見箋紙邊沿有些泛黃,分明有了一些年頭,再一瞧詩箋所寫的詩並字跡,臉色一下變了。
荊王一直是景光帝心中的刺,這根刺雖已撥去多年,戳在心口的餘痛卻未盡。如今乍然見得他的手稿,再聯想他當年和白蘭花曾談婚論嫁,如何不起疑心?
“來人,請皇後回寢宮!”景光帝揚聲喊進內侍。
內侍躬身應了,忙去宣白蘭花。
白蘭花很快回來了,一進殿照常行禮,淺笑道:“倒不知道皇上午間會過來。”她說著,見景光帝臉色不對,心下不由詫異起來。
景光帝把手裏的詩箋往白蘭花腳邊一摔道:“你作何解釋?”
白蘭花彎身揀起詩箋,隻看了一眼,心中就起了驚濤,禍事果然來了。現下是詩箋,之後會不會是那卷宗呢?
白蘭花心中暗波洶湧,臉上卻帶了微微詫異道:“這瞧著是荊王的手稿?皇上自何處得來的?”
景光帝緊緊盯著白蘭花,聽得她這話,便帶著怒氣道:“是你詩集中掉下來的,你還問朕自何處得來?”
白蘭花輕蹙了眉道:“臣妾明知道皇上不喜荊王,更知道荊王當年犯了死罪,罪不容恕,怎麽會在皇上眼皮底下收藏著他的手稿呢?還要夾在詩集中等著皇上來抖落?臣妾難道不知道這樣會觸怒皇上麽?”
景光帝先前怒火騰騰,顧不上細想,聽得白蘭花這般解釋,怒火稍熄,隻是憶起往事,對於白蘭花曾和荊王接近的事,到底耿耿於懷。
白蘭花歎息道:“宮殿中突然出現這份手稿,可知想害臣妾的人,厲害著呢!”
景光帝喊進內侍總管,令他徹查此事。
一場風波消於無形,但白蘭花心中卻是萬般警惕。
稍晚,莊明卿過去請安,聽白蘭花說了經過,臉色也變了,低聲道:“許皇後和費貴妃雖死了,她們在宮中經營多年,總歸還有一些人忠心於她們。隻阿娘進宮時日不長,想要收服人心,除盡她們的人,也不易。像今午發生這種事,隻怕以後還會繼續發生,直至引起皇上疑心阿娘為止。”
白蘭花道:“皇上已疑心了。他本是多疑之人,這當下恐怕又著手調查當年的事了。”
莊明卿道:“皇上雖寵愛阿娘,但對我總歸淡淡的,我感覺著,他從始至終,對我的身份一直是生疑的。”
白蘭花點頭道:“確是如此。他當日接了我們進宮,隻是為了得到我而已,未必相信你是他的女兒。現已立我為皇後,自認為心願得償,對於你這個女兒,他……”
以白蘭花的直覺,認為詩箋之後,必還有殺著。景光帝寵愛她,那招殺著未必傷了她,卻極可能會傷了莊明卿。
白蘭花當機立斷道:“明卿,你不能再留在宮中了,帶著元參出京罷!”
“阿娘!”莊明卿喊了一聲,撫著小腹,餘下的話實在不必再說。
白蘭花看她一眼道:“正因你懷孕,飲食走路諸般事,一個不慎,便容易中招,才要出京。”
莊明卿定定神道:“出京便能免禍麽?且出了京,往那兒去呢?”
白蘭花道:“現時別人要對付的,是我,你不在眼前,便暫時能免禍。至於出京之後的去處,我也想好了。”
白蘭花報了一個地址和人名給莊明卿,又道:“你往江南去,尋著此人,跟他出海。放心,此人極可靠,且般般通,甚至會接生。當年我在船上臨產,便是他接生的。”
莊明卿聽得張大嘴,一個大男人會接生?
白蘭花笑道:“他當年犯事,受了宮刑,我那時卻是把他當女人看待的。”
白蘭花說著,又低聲道:“出海後,沒有我的親筆信,便不要回來了。若讓你回來,必是六皇子已登位,我已為太後。”
莊明卿臉色一白,看著白蘭花不作聲。
白蘭花點頭道:“想要餘生安穩,再不受人威脅,唯有我當上太後。”
莊明卿倒是知道,有馬大將軍暗中支持白蘭花,若果景光帝一死,馬大將軍出聲支持,六皇子自能登位,白蘭花也能當上太後,但其中自是極凶險。她現下懷孕,留在宮中,到時起事時,隻會成為拖累,且極容易成為別人威脅白蘭花的工具。
但她帶著程元參一走,程萬裏回來時,豈不是赴個空?再者,她和程萬裏的誤會豈不是加深了?
白蘭花自知道莊明卿所想,溫聲道:“萬裏回來,得知你大著肚子出京,定會追出去的,有他護著你,我更加放心。”
莊明卿顫聲道:“阿娘,若不然,你跟我一起走罷?咱們一起出海。”
白蘭花搖搖頭道:“我若跟你一起走,皇上怎肯甘休?到時咱們隻有死路一條。”
莊明卿淚水泛上眼眶,有些哽咽道:“可我怎麽放心阿娘呢?”
白蘭花一笑道:“你阿娘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勝算大著呢!”
莊明卿還是不放心,靠在白蘭花肩膀上,低低問道:“阿娘要用什麽法子呢?總要告訴我一聲,我才能安心一些。”
白蘭花便貼在莊明卿耳邊道:“相思香。”
莊明卿張了張嘴,忙又合上了。想來白蘭花已從白梨花處得了另一半藥方,已配備了“相思香”,到時要用這香迷住景光帝,令他日漸精神恍惚,至最後上癮,失了神智,那時自容易擺弄。
兩人商議著,自有了計較。
至第二日一早,莊明卿便領著石嬤嬤諸人,帶了程元參出宮,至將軍府看望程太夫人。
程太夫人好久不見莊明卿,聽得她來了,自是極高興,忙讓紫荷出去相迎。
一進門,程元參先撲到程太夫人身上,喊道:“太祖母!”
“哎!”程太夫人摟住程元參,一迭聲喊人把糕點等物端過來。
程元參奶聲奶氣道:“太祖母,我在宮中用過糕點了,現下不餓。”
程太夫人笑道:“既這樣,待會再吃好了。”
莊明卿倒是趁機問了程太夫人足疾之事,又問她最近身體如何。
程太夫人答了,看一眼莊明卿的小腹,見已隆起了,便道:“你有了身子,出入還得小心些。”
莊明卿笑道:“正是想著往後身子越來越不便,母後定不讓我出宮,因趁著天氣好,帶著元參出來看望你一回。下回再見,怕要在生娃兒之後了。”
程太夫人道:“傻孩子,你不能出宮,倒不讓我進宮看你不成?先前是各事紛亂,不便進宮。現下你阿娘封了皇後,你又是我孫媳婦,我想進宮,不過遞一句話的事。”
莊明卿得程太夫人這一聲孫媳婦的稱呼,心下溫暖,低聲道:“先前也多承太夫人看顧了。”
“怎麽客套起來了?”程太夫人說著話,聽得門外腳步聲,知道是程畢三和葉習晴來了,便道:“快來見過公主。”
程畢三和葉習晴忙拜見了莊明卿,心下頗詫異莊明卿突然到訪。
莊明卿卻是把對程太夫人那一套說辭又說一遍。程畢三和葉習晴心下恍然,這是上門討好將軍府的人,以備程萬裏歸來,讓眾人幫腔,趕緊迎娶她過門呢!
那一頭,舞陽公主聽得莊明卿領著程元參進府了,先是一喜道:“可好些時間不見元參了。”接著一愣,不屑道:“萬裏還沒回來,莊明卿來幹什麽?”
程探花道:“走罷,過去見見元參。”
舞陽公主冷哼一聲道:“我可是長輩,莊膽卿來了,自要領著元參來拜見我的,哪有我去見她的道理?”
程探花聞言,隻好縮了腳,坐回原處。
隔一會,丫頭便來稟報,說是程太夫人請他們過去。
既然是婆母相請,舞陽公主倒要給麵子,且也急著見元參,便和程探花往程太夫人處去了。
到得門外,就聽得裏麵一片笑鬧聲,程元參的聲音雜在其中。
“元參!”一進門,舞陽公主也不和眾人說話,隻跟程元參招手。
程元參看一眼莊明卿,見她點頭,便朝舞陽公主走過去,奶聲奶氣喊道:“祖母!”
“乖孫!”舞陽公主抱起程元參,感覺他比先前重了一些,方才放了心。
熱鬧了一陣,看看時辰差不多了,莊明卿便起身告辭,準備領著程元參回去。
舞陽公主好容易見到程元參,自是不肯放手,朝莊明卿道:“你有了身子,怕也沒精力照料元參的,讓元參留在將軍府。”
莊明卿道:“我的兒子,憑什麽留在將軍府呢?”
舞陽公主一愣,接著大怒,嚷道:“他難道不是萬裏的兒子?”
莊明卿道:“既然是萬裏的兒子,這些年怎麽不見他來認?如今我養這麽大了,你們倒要來搶!”
舞陽公主冷笑道:“說什麽混話呢?你此來,難道不是想讓我們認孫兒,再認下你的?就別矯情了。現下矯情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莊明卿臉色漲得通紅道:“長公主此話什麽意思?”
舞陽公主道:“想嫁我們萬裏,你就乖順些,若不想嫁,便隨你。”
石嬤嬤見莊明卿氣得臉色都變了,忙攙扶住她,代為出聲道:“長公主殿下,公主她懷著身子呢,可不能氣著了。”
“這麽一句話她就氣著了?若這樣,就不該做下那些事。”舞陽公主自從進京後,窩在心中那口氣,至這會怎麽也要發泄出來的。
莊明卿靠在石嬤嬤身上,喘過一口氣道:“長公主殿下,我自有爹娘教導,現下還輪不到你來說嘴。我上門來,是因為以前承太夫人看顧,現下看望她來的,並不是送上門來讓你侮辱的。再者,你也別以為我那麽稀罕萬裏,非嫁他不可。”
舞陽公主看著莊明卿的小腹,篤定莊明卿不敢說大話,因加重語氣道:““嗬,原來你並不稀罕萬裏,也不想嫁他?”
莊明卿冷聲道:“長公主的意思是,並不喜歡我當兒媳婦?”
舞陽公主脫口道:“若不是看在元參份上,我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
“我明白了,長公主殿下果然不希望我嫁進將軍府。”莊明卿轉向程太夫人道:“太夫人,原諒明卿以後不能來看你了。”
程太夫人聽她們吵架,正心焦,聞言道:“明卿,長公主不過說氣話,你別放心上,且你是小輩,也不要說硬話,坐下端杯茶與長公主消消氣就好了。”
“誰稀罕她的茶?”舞陽公主見著莊明卿那張肖似白蘭花的臉,氣又不打自來。
莊明卿回道:“長公主也別太自大,以為我就定會端茶與你了。”說著喊道:“元參過來!”
程元參見著這樣的陣仗,一把甩開舞陽公主的手,直接跑到莊明卿身邊,嚷道:“阿娘,我們走吧!”
舞陽公主不甘心,一邊要去牽程元參,一邊還道:“若不把元參留下,你以後休想嫁進將軍府。”
“以後除非你求我,否則,我才不會嫁進將軍府呢!”莊明卿也硬氣,一把拉了程元參,喝著幾位嬤嬤道:“走!”
其中兩位嬤嬤已是攔住舞陽公主,陪笑道:“長公主留心,公主殿下出宮時,皇後娘娘千叮萬囑,可不能讓她動了胎氣。現下這般,我們回去要受罰的。”
程畢三和葉習晴也怕出事,忙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了舞陽公主,低聲相勸。
莊明卿猶要回頭道:“長公主以為是我要纏著萬裏麽?且瞧著,究竟是誰要纏誰,是誰要追誰?”
至莊明卿一行人出了將軍府,葉習晴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尋思著今兒的事有些不同尋常。
至晚,葉習晴跟程畢三道:“昭和公主今兒鬧這麽一出,隻怕有原故。”
程畢三道:“你也覺得奇怪了?”
葉習晴道:“是的,她大著肚子,不好好養胎,跑出來跟長公主吵這麽一架幹什麽呢?”
程畢三道:“明兒打聽一下,看看宮中有什麽事罷!”
兩人說著,這才上床安歇。
至第二日,就有各種謠言紛起,說是莊明卿領著程元參到將軍府看望程太夫人,被舞陽公主羞辱了一番,揚言不喜歡她當兒媳婦,也不會讓程萬裏迎娶她雲雲。
程畢三總感覺不對勁,便讓顧安宅去打聽宮中消息。至午,顧安宅回來,跟程畢三道:“二爺,不好了!”
“怎麽?”程畢三見顧安宅神色不對,忙問道。
顧安宅道:“據宮中消息說,昭和公主今兒領著元參小少爺悄悄出宮,私自出城,不知所蹤。”
程畢三嚇一跳道:“她大著肚子,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麽是好?”
顧安宅道:“聽聞,是因為昨兒跟長公主吵了一架,她發狠說要領著元參小少爺遠走,看看將軍回來後,會不會去追回她?”
程畢三撫額道:“她怎麽這樣意氣用事?”
顧安宅道:“二爺,將軍走時,一再叮囑我們幫著看好昭和公主,現這樣子,我們必須追出城外,看看能不能勸回昭和公主。”
程畢三道:“宮中的人想必已追去了。”
顧安宅道:“將軍府的人也必須去追,昭和公主才有麵子。”
程畢三點頭道:“我去換套衣裳,出來會合,馬上就走。”
程畢三回房換衣裳,再跟葉習晴一說,葉習晴手快,已是打了兩個小包裹道:“我跟你一起出城。咱們追到昭和公主,看著她進城,咱們就不進了,直接出京,往江南去。”
程畢三也不猶豫,當機立斷道:“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