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當年舞陽公主和程探花被逼離京時,程萬裏不過十歲年紀。他不得不撐起府務,和程老夫人相依為命,在多方壓力下,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是從那時起,他刻苦讀書練武,風雨不改,隻希望有朝一日,在實力足夠強大的情況下,能夠接舞陽公主和程探花回京相聚。


  四年前,他以二十歲之齡,任將軍之職,領兵至邊關助馬起打匈奴,四年血戰,他憑著智計武力,和馬起一道打退了匈奴,積下軍功。


  如此人物,自然不可能輕易被軟化心腸,也不可能得知被算計之後忍氣吞聲。


  莊明卿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吞了回去。她這會若告訴程萬裏,說道程元參是他兒子,下一刻,莊家便可能麵臨滅頂之災。再說了,自己算計著生下他的兒子,哪兒是他欠自己了,分明是自己欠了他。


  程萬裏見莊明卿仰著淚臉,臉色變幻著,嘴唇卻抿著,並沒有再說話,一時也意興闌珊,指指門外道:“走罷!”


  莊明卿扶著椅子站起來,背對程萬裏,用袖子印幹了眼淚,整了整衣裳,這才挺直了背,緩步走出去。


  為了保命,她已經幹了某些不要臉的事,但在程萬裏跟前,卻還是奢望著,能夠保住一點臉麵與尊嚴。


  莊明卿一走,程萬裏便喊進仆射道:“去陶家請陶溫潤過來一趟!”


  仆射應了,告退下去。


  很快的,陶溫潤就來了。


  程萬裏一見他,怒火上湧,劈頭蓋臉就責罵道:“陶副將,你幹的好事?”


  陶溫潤心內一凜,有些悚然而驚,很快卻定下神,裝作鎮定問道:“將軍何出此言?”


  程萬裏冷聲道:“莊明卿既然是莊忠原的女兒,風頭火勢,你怎麽把她介紹到將軍府了?你以為她跟我祖母攀了一點交情,朝庭旨意一下,我便會看著這點交情,為她說話麽?”


  陶溫潤一聽是為著這個,反是鬆口氣,陪笑道:“莊明卿苦苦哀求我,我也沒法子拒絕。隻此事,到底是末將犯了錯,將軍如要責罰,末將甘願領受。”


  程萬裏見陶溫潤直承其事,不由把杯子擲到他腳下,伸手抓住陶溫潤的衣領,逼視道:“你說,我要不要在書房這兒狠揍你一頓呢?”


  陶溫潤趕緊求饒道:“將軍手下留情啊!未將晚上還要赴宴,到時一副豬頭樣,怎麽跟人解釋?”


  程萬裏見陶溫潤服軟,怒火稍消,哼道:“你是馬大將軍的人,我這會罰你,是要讓外人知道,我和馬大將軍不和麽?”


  陶溫潤厚著臉皮道:“哪先記著,以後再罰?”


  程萬裏鬆開手,示意陶溫潤坐下,問道:“你們準備如何救莊家的家眷?”


  陶溫潤一聽這話大有門路,忙問道:“將軍肯出手相助麽?”


  程萬裏道:“我不會出手相助,我就問問。”


  陶溫潤一下泄氣,歎道:“其實也沒什麽法子。”


  程萬裏看著他,淡淡道:“你不是一向有智計麽?”


  陶溫潤歎口氣道:“在強大權力跟前,我之智計,不過螢火蟲,一瞬亮光,轉眼即滅。”


  送走陶溫潤,程萬裏靜坐半晌,拉開抽屜,拿出絲帕,看著絲帕上所繡的女子道:“莊明卿既然是你的侄孫女,你自當出手相幫才是。”


  他說著,左手執帕,右手用力一撕,卻是撕了約三分之一帕子下來。看著左手所餘的三分之二帕子中,女子已斷了一臂,他不由垂眼,不忍心直視。


  稍遲,程萬裏召見顧安宅,問道:“你那位在宮中當宮女的族妹,最近可有消息遞出來?”


  顧安宅道:“雖遞了消息,卻無甚緊要,到底隻是皇後院子裏一名打雜小宮女,人微言輕,接近不了貴人。”


  “如今倒有一個助她上青雲的機會。”程萬裏說著,把一個小錦囊遞到顧安宅手中道:“把這個交給她,內中有半邊帕子。”說著俯耳說了幾句話。


  顧安宅驚喜道:“將軍得了惹相思的香料?”


  程萬裏搖頭道:“沒有香料,隻有這半邊熏過香的帕子。”


  顧安宅慎重放好小錦囊,低聲道:“皇後失寵多年,若身邊有宮女承寵,相信會極力扶持,以之抗衡費貴妃。費貴妃寵冠後宮整二十年,若這當下被一名小宮女奪了寵,或者臨了會幹一些惹陛下不喜的事出來。”


  費貴妃若是暫時失了皇帝的歡心,費國舅忙著幫她補漏,一時之間,料著顧不上要對付馬起,馬起值此時候,或者能保下莊家一家子的命來。


  幾日後,顧安宅接到內宮一個消息,忙去見程萬裏,語氣裏掩不住興奮道:“將軍,皇上昨晚寵幸皇後宮殿中一名顧姓小宮女,今早下旨,策封小宮女為顧才人,皇後也賞賜了禮物,撥了身邊的人去服侍。”


  程萬裏點點頭道:“皇後要借你家族妹這柄刀捅費貴妃,費貴妃也不是吃素的,兩虎相爭,你家族妹怕有傷損,你讓她好好斟酌行事,能保得性命才有將來。”


  “是!”顧安宅鄭重應了。


  莊明卿方麵,這幾日卻是柔腸百結,心下對程萬裏又愛又恨,麵對著相貌有些肖似程萬裏的程畢三,又有些茫然。


  程畢三倒是一如以往,忙裏忙外,不單博得封太君和白梨花的好感,更博得鄰裏一片誇讚聲。


  因著程畢三和程元參相貌肖似,眾鄰居對於他們的父子關係自然毫無疑問,也打趣莊明卿道:“夫婿回來了,還得趕緊給元參添一個小妹妹或是小弟弟才是,元參一人多孤單。”


  白梨花也勸莊明卿道:“程畢三是一個不錯的,別錯過了。且他相貌和元參相像,心下定然相信自己就是元參生父,你就是再生一個,他也不會偏心小的。”


  莊明卿咬著貝齒道:“阿娘,你有沒有覺得,程畢三對我好像沒什麽心思?”


  “不能吧?”白梨花疑惑道:“你是他的娘子,模樣又好,他對著你,怎能沒有心思?”


  莊明卿壓著聲音道:“隻是直覺,總覺得他對我,並沒有那個心思。”


  白梨花失了神,喃喃道:“難道失憶了,連這方麵也……”


  莊明卿道:“且再看看罷!我一廂情願也沒用。”


  白梨花回過神來,罵莊明卿道:“我知道,你還記著程萬裏,心下就是不想和程畢三生孩子是不是?說什麽他對你沒心思?對你沒心思的話,怎麽晚晚給你提洗澡水?”


  莊明卿一下紅了臉,跺腳道:“他放下水就跑了,又沒如何。要有心思,肯定不跑。”


  “哼,等著。”白梨花拋下話就走了。


  候著空兒,白梨花逮了程畢三說話,問道:“畢三,這些天可記起以前的事了?”


  程畢三搖搖頭道:“我正想著,明兒要回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一趟,走一走逛一逛,沒準能記起一些事兒。”


  程畢三這失憶症,卻是有些事兒記得清楚,有些事兒全忘記了的。小時候那些事兒,正是記得最清楚的,至於和莊明卿成親諸般事,自是一點記憶也沒有。


  程畢三也問過莊明卿,他們是如何結識成親的。莊明卿自有一番話應對。


  白梨花聽著程畢三要回鄉下,便道:“既這樣,你帶了明卿一道回去,她是你娘子,也是大夫,正好幫你恢複記憶。”


  程畢三應了下來。


  午飯後,趁著程畢三不在房內,白梨花拉了莊明卿,悄聲道:“你跟了程畢三到鄉下,鄉下人家見你們是夫妻,自然會安排你們一床,趁那時候,順理成章的,你正好和他……”


  莊明卿心底還是有些抵觸情緒,小聲道:“阿娘,這事兒強求不得,總歸要他主動才好。”


  白梨花一瞪眼道:“當初程萬裏主動了麽?我說多少遍了,為著元參,你得趕緊懷孕。”


  莊明卿幽幽歎口氣道:“阿娘,有時候,真覺得做人沒意思。為著活命,做些沒臉沒皮的事,活得太過屈辱。”


  白梨花沉默了下來,好一會伸出手摸摸莊明卿的鬃發,搖搖頭走開了。


  莊明卿正自傷,程元參跑來拉住她道:“阿娘,阿爹不肯同我一起沐浴。”


  “哦,浴盆太小,兩個人擠不下。”莊明卿幫程畢三分辯了一句,又道:“明兒再讓他領你去河裏洗個痛快。”


  程元參扁著嘴道:“中午時分,厚仆和他阿爹去河裏沐浴,我讓阿爹也一道去,阿爹不肯去,說在家中沐浴就好了。”


  莊明卿怔一怔,想及程畢三一些舉止,莫名感覺有些違和感。


  晚飯後,莊明卿想一想,敲門進了程畢三的房內,坐下道:“相公,元參說你不肯和他一道沐浴。”


  程畢三眼中有驚慌之色閃過,很快又鎮定下來,迎著莊明卿的視線道:“娘子,我有一件難言之隱要對你說,萬望你聽了,不會嫌棄我。”


  莊明卿心下湧上不好的預感,顫著嘴唇道:“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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