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陶溫潤是馬起大將軍的心腹副將,和程萬裏私底下也有一點交情,頗說得上話,因此陶溫潤介紹莊明卿到將軍府為程老夫人診治足疾時,程萬裏並沒有多想,自也沒有讓人去調查莊明卿。
但程畢三一出現,程萬裏到底是有了疑惑。不說莊明卿和畫像中那般相像,就是程畢三其人,固然也有幾分肖他,這事兒巧合得過頭了。
程萬裏一疑惑,馬上就令人去調查莊明卿。他身邊的人辦事自比葉習晴身邊那個許管事更為得力,隻兩天,便把莊明卿並白梨花的底全查清楚了。
程萬裏在外書房聽完稟報,一下便冷笑道:“陶溫潤好大的膽子,固然敢欺瞞本將軍,把莊忠原的女兒介紹到將軍府給我祖母治病。”
幕僚顧安宅道:“馬大將軍之前和莊忠原交好,自是一心想保下莊忠原的家眷,隻縱容陶溫潤算計到將軍頭上,也太過份了。”
顧安宅話雖如此說,但其意直指馬起,沒有馬起授意,陶溫潤哪有這個膽子算計程萬裏?
現時莊忠原父子是否投敵之事尚未明確,程萬裏身為大將軍,對莊家的人自該避忌,但他讓莊明卿在將軍府住了一段時間,還曾獨處過,若傳了出去,被有心人一利用,免不了有些嫌疑。再者,莊明卿治好了程老夫人的足疾,這段時間又和程府各人熟悉了起來,算有了交集。它日宮中若下旨要處決莊家一家子,莊明卿求上門來,救不救都是惹禍上身。
程萬裏頗有些頭痛,另又想及白家和費貴妃的恩怨,問顧安宅道:“白家之事你怎麽看?”
顧安宅道:“白家之事當年牽涉甚廣,但白家姐妹能活下來,並不是貴妃娘娘手段不足夠,分明是有人下了嚴令,要留得她們性命。現二皇子大了,費國舅又掌權,若得知莊忠原之妻是白梨花,定然會借此鏟除,連根撥起。”
程萬裏臉色頗難看,半晌道:“馬大將軍有心要護住莊家人,但他是莊忠原好友,立場微妙,站出來為莊忠原說話,私情的份量大過國忠,自然底氣不足。若本將軍暗中相助,或者有一兩分勝算。但他不與我商議,偏生讓陶溫潤介紹了莊明卿進府,這卻有算計之嫌了。他難道不知道本將軍最恨人算計麽?”
顧安宅也知道,當年舞陽公主和程探花之所以被貶出京,全因費國舅算計成功之故,因此程萬裏最憎惡有人算計他。況程萬裏在邊關血戰四年立下軍功,卻是想以軍功換取舞陽公主和程探花回京的機會,這當下哪有餘力顧及莊家之事?陶溫潤此舉,太過討嫌。
回了內書房,程萬裏靜坐了一會,終是從抽屜裏拿出那方絲帕,輕輕撫著帕中女子歎道:“繡鋪老師傅說,帕中所染香料,名為惹相思,是白家秘方配製所成,並不外傳,如此說來,你自然是白家姑娘了。”
程萬裏歎了口氣,絲帕女子是白家姑娘,白梨花自然是她的侄女,至於莊明卿,卻是侄孫女了,怪不得莊明卿如此像畫像中人,原來她們是一家子。
照他先前心思,若能尋得畫帕中女子後代,是願意下聘迎娶過門的。可如今麽,莫說他已和葉習晴定親,就是沒有定親,莊明卿哪不是已成親生子了麽?
程萬裏把絲帕藏好,隨手拿過案幾上畫卷展開,看著畫卷上雨夜執傘的女子,心下明明白白,自己當夜畫的,並不是絲帕中女子,而是莊明卿。
他漠然推開畫卷,隔一會卻喊進仆射吩咐道:“把這卷畫拿去燒掉!”
仆射上前拿了畫,默不作聲退了下去。
仆射到了廂房,燃起火盒,正在把畫卷扔下去燒,一時卻去展開畫卷,隻一看,便不舍得燒掉了,濃黑夜裏,執傘行走那位女子,神秘而美麗,教看見這卷畫的人舍不得移開眼睛。
仆射想了半晌,還是卷好了畫,放進了床底下。反正將軍肯定還會再畫畫,也會讓他燒畫的,到時再一起燒罷!
莊家那裏,自從添了程畢三,卻是熱鬧了許多。程元參走進走出跟著程畢三,喊阿爹喊得勤快,似乎想把幾年裏積攢下的稱呼在幾天內喊完。
封太君暗暗觀察程畢三,見他完全一副當家男人的模樣,早起砍柴挑水,晚上巡看門窗,疼愛程元參,體貼莊明卿,便悄和白梨花道:“這人不錯。”
白梨花也對程畢三生了好感,私下勸莊明卿道:“若不然,就將錯就錯,你和他正式過起日子罷!這樣,也能懷孕保命。”
莊明卿低頭不語,這幾日相處,程畢三相守以禮,又處處為她著想,確實是一個好男子,但她心中隻有程萬裏,讓她和程畢三生孩子,實在有些難為。
白梨花幽幽道:“你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不為元參著想?現程萬裏也定親了,你總要死心。且你目下又沒法再接近他,也沒法再懷他的種。而程畢三可住在咱們家,他又是你‘夫婿’,你們懷孕生子,堂堂正正。之後,若朝庭下旨要處決我們,我和你祖母自領罪去。隻那時啊,我們知道你們一家子和美活著,總歸也死得瞑目。”
莊明卿抬起頭,眼眶全紅了,輕聲道:“阿娘,再給我幾天時間,總要跟程畢三再熟悉了解些,才能……”
白梨花點點頭道:“別拖太久。”
回了房後,莊明卿發呆一會便出門往將軍府去了。待和程畢三正式做起夫妻,她便會一心一意待程畢三,努力忘記程萬裏,但在此之前,她想再見程萬裏一次。
到了將軍府,門房見是她,也不忙去通報,隻笑道:“莊大夫來看老夫人麽?”
莊明卿笑著點了點頭,另問道:“將軍在府中麽?”
門房道:“在的。”
稍遲,紫荷出來迎莊明卿,親熱拉住道:“你走了幾日,老夫人念叨著呢!昨兒還說小腿有些抽筋,要讓人去請你過來瞧瞧,還是沈娘子幫她按揉了半天,她才不叫了。”
兩人說著話,來到春和堂廊下。
程萬裏正好來看程老夫人,一眼瞧見紫荷領著莊明卿過來,卻是停了腳步道:“莊大夫,我已聘請一位大夫進府,專門看顧祖母身體,以後不須勞煩你過來了。”
莊明卿一抬眼,對上程萬裏冷冰冰的眼神,心頭一堵,強笑道:“前些時在府中得老夫人照顧,卻是特意過來道謝的,若將軍不喜歡我過來,這趟以後,我便不再來了。”
程萬裏點點頭,率先進了房。
莊明卿怔怔看他背影,心中滋味複雜。
程老夫人見得莊明卿來看她,卻是極高興,問長問短的,笑道:“莊大夫的夫婿回來了,這幾日是忙壞了麽?”
莊明卿含笑道:“畢三是一個能幹活的,他回來了,我們是輕閑許多,並不算忙。”
程老夫人“哈哈”笑道:“不忙的話,常來看看我老婆子罷!”
程萬裏在旁邊輕咳一聲道:“莊大夫,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莊明卿見程萬裏說著,往房外走,便起身跟程老夫人告罪一聲,跟著出去。
程萬裏本想在門外跟莊明卿說清楚,想一想卻往書房去了。
莊明卿不知道程萬裏想說什麽,一顆心不由吊在半空。
到了書房,程萬裏示意莊明卿坐,自己也坐下,這才道:“莊大夫,你家的事頗為複雜,你想走我這條門路,是走不通的。”
莊明卿愣一下,半晌才反應過來,程萬裏是指她父兄陷在匈奴之事了!若被程萬裏知曉她生了他的兒子,還想再跟他懷一胎,不知道會是什麽表情呢?會不會當場掐死她?她苦笑一下道:“將軍多慮了。”
程萬裏道:“如此,莊大夫以後莫要來了。”
莊明卿聽著這句絕情的話,心頭有些痛疼,咬著牙站起來道:“告辭!”說完一抬步就走,不提防一腳絆在椅腿上,一個趑趄,卻是摔得跪坐在地下,眼淚瞬間湧上眼眶,不聽話的湧出眼角,一顆一顆滴落在地下。
程萬裏走到莊明卿跟前,沉默不語看著她。
莊明卿不願意讓程萬裏看見自己的淚眼,隻抬袖擦淚,莫名的,淚水卻是越湧越多。
程萬裏看著跪坐在地下抹淚的莊明卿,縱是鐵石心腸,這會也難免動容,半晌道:“莊大夫,不是本將軍不幫你,實在是形勢複雜,沒法幫。”
莊明卿哽咽道:“我知道,我與你非親非故,就是一家子死一百回,也不幹你的事。”
程萬裏不由皺了皺眉,聽聽這話,怨氣怎麽這麽大呢?他哼道:“我確實不欠你什麽。”
莊明卿抬眼,脫口道:“若你有欠我什麽呢?”
“哦?你說來聽聽!”程萬裏視線落在莊明卿臉上,看著她梨花帶雨,語氣不由自主軟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