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二月初一,皇帝下旨,招了一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姑娘於二月初十隨聖駕前往清平苑圍場參加春蒐。
崔植與崔嬈兄妹也在伴駕的名單之列。
得到這個消息,桓氏心中卻不怎麽歡喜。
依慣例,春蒐是有些相親意味的,而每次能隨皇帝出門的公子貴女,皆出自名門。
崔嬈雖出自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但父親早亡,弟弟年幼,若嫁了高門大戶,娘家暫時無法為她撐腰,在婆家恐怕會受些氣。因此,桓氏一早便打定主意,為女兒尋個家世平常的夫家,希望女婿畏於清河崔氏的名望,能夠善待崔嬈。
因此,對於崔嬈去參加這春蒐,她心中是不願的。可她再是不願,皇帝下了聖旨,她也無法。
從崔獻處得到這消息後,桓氏回了屋便把崔嬈招了過來,跟她說了此事。
崔嬈聽母親說之後,極其意外。
前世這時,皇帝已經臥病在床,是沒有招世家子女伴駕前往清平苑春蒐之事的。
這一世,顯然這皇帝的身體要比前世好那麽一點兒。
隻是這春蒐自己沒經曆過,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麽,心裏難免有些惴惴不安。
桓氏看女兒傻傻地看著自己,隻道她也不願意去,輕輕一歎,說道:“阿嬈,你去了清平苑之後,可記得離那些王孫公子遠一些,別被誰看上了。”
崔嬈聽到母親的話,怔了怔,然後仰臉笑道:“娘,瞧您說的,好像這王孫公子隨女兒選一般。說不定呀,這一遭出門,沒一個人看上您女兒呢。”
“沒人看上最好!反正我也不想你嫁去皇家世族!”說到這裏,桓氏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這男子皆好色。我的女兒,我比誰都清楚!論容貌家世,你可不比誰差!”
崔嬈聽到這裏,笑了笑,沒吭聲。
“對了,聽說這回那齊王之女樂陵郡主也要去。”桓氏又喃喃說道,“早聞那樂陵郡主長得是貌若天仙,相信那些世家公子的魂兒都會被她勾去。阿嬈,你隻用防著趙家那些個王爺世子看上你便行了。”
聽到這裏,崔嬈突然想到在天恩寺時,對樂陵郡主的那驚鴻一瞥。說實話,說樂陵郡主貌若天仙毫不為過,而且,崔嬈覺得她比天仙還美。
世家公子的魂兒都會沒她勾去嗎?
想到這裏,崔嬈不禁思忖到,謝潯若見了這樂陵郡主,會是怎樣?是不是也會被她把魂兒勾了去?
想到這裏,崔嬈撇了撇嘴。
他那麽好色,一見到這樂陵郡主,肯定三魂早就不見了七魄。
崔嬈此時心中這百轉千回,桓氏自是渾然不知,又自顧自說道:“對了,你初十便要走,而阿拓要等到十八才成親,看來,你不能去喝這杯喜酒了。明日娘便帶你去舅父家,先提前恭賀你拓表哥。”說著桓氏歎了一口氣,“順便再去看看阿萱的病好些沒有。”
“萱姐姐這病怎麽拖了這麽久?”崔嬈麵有憂色地問道,“這都有兩個月了吧,怎麽還不見好?”
桓氏一聽,恨恨說道:“這還不是怪那個謝三郎!我原先隻聽說女人是禍水,沒想到這男子禍害起人來,比女子更甚!”說著轉過臉看著崔嬈,說道,“阿嬈,你如今不喜歡那謝三郎可對了,以後離他遠些。”
崔嬈聽桓氏這麽一說,突然想到那晚在黃桷樹下他對自己做的那些事,麵色一紅,趕緊低下頭掩飾道:“娘放心,女兒知道的。”
從母親房裏出來後,崔嬈便回了自己房間。站在屋中,甚覺無聊,她便走到窗邊,看著窗前玉蘭花樹長出的新芽,愣愣發著呆。
她不願想起謝潯,可此時腦海裏全是那晚在黃桷樹下,他湊上前來,在自己唇上落下那深深地一印。
想到當時的情景,心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狂跳。臉,還是會變得滾燙。甚至,鼻尖似乎還嗅到了他身上那清清的淡竹葉的味道。
為什麽,明明知道他無情,明明知道他好色,可他總是在自己的心裏,趕也趕不走?為什麽,就算把他裹了十八層布,扔到角落裏,可一旦有人提起一星半點關於他的事,他便又活生生地蹦了出來。
這時,突然門前響起一陣嗵嗵地腳步聲,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剛轉回頭,便看見崔櫛抱著什麽東西蹦了進來。
崔嬈忙收拾起心情迎了過去,笑問:“阿櫛,跑這麽快幹嘛?”
崔櫛衝著崔嬈眨了眨眼,叫道:“二姐,快來,有好東西給你。”
“什麽好東西呀?”崔嬈微笑著湊上前去,這才看見崔櫛懷裏抱著的,好像是黃記老餅鋪的糕點紙盒。
崔櫛興衝衝地將紙盒打開,對著崔嬈說道:“二姐,瞧,你最喜歡吃的層層酥,是不是好東西?”
“還真是好東西。”崔嬈笑著用手拈起一塊層層酥,咬了一口,真真是又酥又脆呀。
“二姐,好吃不?”崔櫛湊上來問道。
“好吃。”崔嬈點了點頭,又問道,“這層層酥哪兒來的呀?”
“嘿嘿。”崔櫛笑了兩聲,說道,“謝三哥哥送的。”
崔嬈剛咬了一口層層酥,猛然聽到提到崔櫛說起他,一下覺得喉嚨一嗆,便猛然咳了起來。
崔櫛見崔嬈一陣狂咳,漲得滿臉通紅,忙驚慌地叫著翠晴過來。
翠晴慌忙跑了過來,一見這情形,忙上前給崔嬈倒水拍背,弄了半晌崔嬈才止住咳。
崔櫛見崔嬈不咳了,鬆了一口氣,然後故作老成的搖了搖頭:“唉,二姐,這層層酥就算是真的好吃,你也不能如此狼吞虎咽吧?”
崔嬈喘了喘氣,問道:“阿櫛,那謝潯怎麽會讓你帶糕點回來給我吃?”
“什麽叫給你吃?”崔櫛一臉鄙夷地看著崔嬈,“二姐,你想多了吧?這明明是謝三哥哥獎賞我的。”
崔嬈臉紅了紅,問道:“他為啥獎賞你?”
“謝三哥哥說,我這些日子練字大有進步,便買了糕點來獎賞我的。”崔櫛說話的時候,是一臉的得意洋洋,“不過謝三哥哥買了兩盒,我沒吃完,謝三哥哥便讓我把這盒帶回來。”
“你自己吃了便是,帶回來做啥呀?”崔嬈嗔道,“這樣多失禮。”
“我原本是要推辭來的。不過,謝三哥哥堅持要我帶走,還說我若吃不下可以給其他人吃。我這才想起二姐你最喜歡吃這層層酥了,在清河都念過好多次,便給你帶了回來。”說到這裏,崔櫛嘿嘿笑了兩聲,像是在邀功。
“原來你是吃不下才想起二姐呀!”崔嬈咬著牙笑了笑。
“崔櫛一怔,沒想到功沒邀成,反倒被崔嬈抓住把柄笑話自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便準備開溜,便對著崔嬈笑道:“對了,二姐,我回來還沒見過娘呢,我先去看娘了。”
聽到這裏,崔嬈一愣:“你沒把這層層酥拿給娘嚐嗎?”
“沒呢!”崔櫛搖了搖頭,“我跟謝三哥哥說了二姐最喜歡吃這層層酥後,他就讓我趕快拿回來給你吃。我便隻想著這層層酥是給你帶的,進了門就直接到你屋裏來了,還沒去娘那裏呢。”
崔嬈一聽,趕緊把紙盒裝好,遞給崔櫛說道:“那你趕快給娘拿去吧。”
“不用了。”崔櫛把盒子放了回來,說道:“二姐,我覺得娘不太喜歡謝三哥哥,拿去她也不會吃的。反正你愛吃,你便留著吃吧,被娘扔了可就可惜了。”
崔嬈愣了愣。
沒想到母親對謝潯的不喜如此明顯,連崔櫛都感覺到了。
想到這裏,崔嬈笑了笑,說道:“那好,你便都放這兒吧。”
“嗯。二姐,我先走了。”崔櫛又道。
“去吧!”崔嬈揮了揮手。
看著崔櫛的背影,崔嬈不知道怎麽回事,輕輕歎了歎。
翠晴為崔嬈倒了一杯水,“姑娘,你吃糕點的時候別幹吃,和著水一起吃,便不會嗆著了。”
“不想吃了。”崔嬈麵色厭厭地說道。
翠晴抬起頭,對著崔嬈嘿嘿笑了笑:“姑娘,這可是謝三公子特意給你買的,你可別辜負了他一番心意喲!”說罷便對著崔嬈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胡說!”崔嬈瞪了翠晴一眼,說道,“這是他獎賞阿櫛的,哪是買給我的?”
翠晴捂嘴一笑:“這話,隻能騙騙二公子這般的小孩子吧?姑娘你會信?”
崔嬈睨著翠晴,說道:“我為何不信?”
翠晴對著那糕點盒呶了呶嘴,說道:“就這一盒層層酥的份量,一個大人也吃不完的,何況是二公子這般的小孩呢?若真是要獎二公子,謝三公子買一盒不就行了,為何要買二盒?”
崔嬈嘴硬道:“也許他想多買一盒讓阿櫛慢慢吃呀!”
翠晴搖頭笑道:“這話怕是姑娘自己也不信吧?眾人皆知,這層層酥是當日的才好吃,若隔了夜便不再酥脆,口感會差了許多,那謝三公子焉能不知?”
崔嬈低頭思著什麽,沒吭聲。
“再說了,從二公子先前說的他與謝三公子之間說的那些話看,謝三公子分明就是提醒他將層層酥帶回來給姑娘你吃的。”說到這裏,翠晴望著崔嬈笑了笑,“姑娘,你覺得翠晴說得對不對?”
是這樣嗎?
此時,崔嬈心裏一片混亂。
翠晴說的那些,她不是沒有想到,可是,她卻不敢承認這是真的。
她不相信,謝潯會對自己如此用心。
可若說他對自己沒有心思,那晚黃桷樹下那一吻,眼前這層層酥,又該怎麽解釋呢?
崔嬈,別傻了,他不可能喜歡自己的。這都是你的錯覺而已!
一個聲音突然在她心底響起。
前世你不是也以為他鍾情於你嗎?可最後結局怎麽樣,你都忘了嗎?所有的一切,到最後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而已。
同樣的錯誤,你不可能再犯第二次吧?
想到這裏,崔嬈深深一歎。
是啊,謝潯此人所做之事,本就是常人無法理解的。就像前世,她一直以為謝潯是不近女色的。連謝滄屋裏都有一個暖床侍女,他卻沒有。
不過,說起來,在他十四歲的時候,青陽公主也給他在屋裏安排了一個長相清麗的小姑娘。
一般世家公子到了十四歲左右,家裏便會給他選一個好性情的女子,兩人相處一兩年,一切便水道渠成。
說起來,當年為這事兒,她還吃過醋呢。
記得那天她興衝衝地跑到他房裏找他,剛走到門前,便看見他在寫字,一個花朵兒一般鮮豔的姑娘站在他身旁侍墨,巧笑嫣然。她先是一愣,不知道怎麽回事,隻覺得心裏一陣堵,招呼也不跟他打,轉身便跑了。隱隱聽見他在身後叫她,她也不理,直接便跑回了家。
這一回離開後,她氣得一個月都沒去信國公府,也不出門。
為這事,崔植還笑過她,說世家公子皆是如此,而且成親以後還會納妾的。
就算知道人人都是這樣,可她心裏還是氣。她覺得,謝潯與他們是不一樣的。
可過了一個月,她看見崔植房裏也有了一個麵容姣好的侍女後,她便有些死心了。
謝絡再邀她去信國公府玩的時候,她也就去了。
謝潯也來,看見她後,一臉的不高興,問她為何要跑。還說那日他描了一幅畫,本想讓她看看,沒想到她一聲不吭地就跑了。說完,他不由分說拉她去他房裏看畫。
她不想去,她怕見到那個姑娘。她怕自己看到那姑娘,還是忍不住會跑開,然後再也不敢來了。
去了之後,卻沒看見那個姑娘,隻有安辰隨侍在他身旁。
她問他,那個姑娘呢。
他瞥了她一眼,說那個丫鬟笨手笨腳的,磨的墨不是太釅就是太清,泡的茶不是太燙就是太涼,便不讓她在跟前伺候了。
她記得自己當時心裏可開心了,還跑過去幫他磨墨,自誇自己磨的墨不濃不淡剛剛好的。
他當時看著她,哈哈大笑。
她還擔心青陽公主會給他安排別的女子。
可從這之後,他房裏再也沒有出現過其他女子。
在他身邊服侍的,隻有安辰。
所以,她便以為他是潔身自好的。哪能想到,前世的他,成親不到一年便娶了兩個妾,還為了叫個清雪的舞伎與父親鬧翻了。
這樣說來,不是他不好女色,隻是沒有還沒有遇到讓他好色的人嗎?
那他如今對自己這般,是好自己這色嗎?
越想越覺得心亂如麻。
翠晴見崔嬈呆呆地坐著發神,也不再去打擾她,想到自己還有事沒做完,便跟崔嬈說道:“姑娘,若沒什麽吩咐,奴婢先出去做事了?”
崔嬈點了點頭。
翠晴便悄悄出了屋。
看著翠晴出了門,崔嬈轉過臉,輕輕打開紙盒,看著盒中整整齊齊的層層酥,默了半晌。
會不會,他其實心裏還是有一點點喜歡自己的?
忍不住,伸出手,又拿起一塊層層酥。
頓了頓,抬起手來,將糕點舉到唇邊,輕輕一咬。
好酥,好脆,而且,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