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這日崔植下了學,一回府便往桓氏與崔嬈所住的院子而去。腳一踏進院門,便聽到他大聲叫道:“阿嬈,快出來!大哥有好事要跟你說!”
崔嬈正坐在屋內看書,聽到崔植的聲音,忙放下手中的書,跑出門來,笑問道:“大哥,有什麽好事要說呀?”
崔植兩步便踏上台階,笑道:“好冷啊,我們進屋再說!”說罷便掀簾進了屋。
崔嬈笑了笑,轉臉對著翠晴叫道:“翠晴,給大公子沏壺熱茶來。”
“是。”翠晴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崔嬈進了屋,見崔植正坐在椅榻上,一邊嗬氣,一邊搓著雙手。
她一直呆在屋中,倒不怎麽覺得冷,便走上前,對著崔植笑道:“大哥,有這麽冷嗎?”
崔植瞥了她一眼,繼續搓著手,說道:“你試試在這天氣在外麵騎小半個時辰馬趕路,就知道有沒有這麽冷了。”
聞言,崔嬈抿嘴一笑,說道:“一會兒翠晴便沏了熱茶來,大哥喝點熱茶,便可暖暖身了。”
“嗯。”崔植點了點頭。
“對了。”崔嬈將雙手攏在袖中,坐到崔植身邊,微笑著問道:“大哥不是說有事要跟我說嗎?什麽好事呀?”
“哦,這事呀,還是謝三郎托我跟你說的。”崔植搓了半晌手,終於覺得暖和些了。
崔嬈聽到崔植說謝潯托他帶話給自己,神情一怔。
那日在桓府不是與他鬧得不歡而散嗎?他還有什麽話讓崔植帶給自己的?
她正想開口向崔植問個究竟,這時門輕輕一響,抬起眼,便看見翠晴端著茶進了屋來。
崔植一見到翠晴進了屋來,便叫道:“翠晴,快將茶端過來。”
“是,大公子。”翠晴應了一聲,趕緊將茶端了上來,將茶壺與茶杯放在桌上,給崔植倒了一杯茶,雙手呈上,“大公子請用茶。”
“嗯。”崔植將茶杯接了過去,揭開蓋子,輕輕飲了一口,將熱茶捧在手心裏,一臉的暢意:“這下暖和多了。”
崔嬈抿嘴一笑,接著問道:“大哥,謝三郎讓你跟我說什麽呀?”
“哦。”崔植這才想起自己先前沒說完的話,接著說道,“他說,你讓他治的那隻鴻雁現在已經痊愈了,讓我問你何時去謝府領回來。”
崔植說完,又飲了一口茶,還吧了兩下嘴,讚道,“阿嬈,今年老家送來的茶還不錯。”
崔嬈卻像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坐在旁邊,眉頭微皺,頓了半晌,才說道:“大哥,你替我跟謝三郎說一聲,那鴻雁既已痊愈,左右也是將它放生。便請他幫我放生,我就不去領了,省得麻煩。”
“好!”崔植點了點頭,“那我明日到書院見到他,便跟他說去。”
“嗯。”崔嬈笑了笑。
“對了,上次說起讓阿櫛拜梁公允為師一事也有眉目了。那天在桓府,我便找機會跟謝三郎說了此事。不過當時他說他梁大師外出,待他打聽到梁大師的消息再回話。”崔植接著說道,“今日謝三郎跟我說,他得到消息,新年之時梁大師會返京過節的,到時他便把阿櫛帶去給梁大師看看。”
“他應了?”崔嬈一愣。
“是啊。”崔植點了點頭,“之前沒準信,怕你和嬸娘掛心,便沒跟你們說。”
崔嬈一聽,眉頭輕蹙。
上次在桓家,他明明回絕了自己的。為何崔植跟他說,他便應了?管他是何原因,隻要阿櫛有機會便梁公允為師便好。
想到這裏,崔嬈笑了笑,說道:“到時還請大哥帶著阿櫛前去。”
“那是自然。”崔植淡笑道,“待阿櫛回來,你跟他說說,讓他最近在家空閑時便多練練字,要讓梁公允收下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嗯。”崔嬈點了點頭,“我會跟他說的。”
“那我便先走了。”崔植站起身來,“明日王丞相要來,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王家這回是來議親的吧?”崔嬈笑道。
“應該吧。”崔植笑了笑,說道:“王玄和王闌也要同來。”
“王玄已經與吳家二姑娘定了親,若是求親,自然是為王七郎。”崔嬈笑著說道。
聽到崔嬈這麽一說,崔植神情微微一變。他想了想,慢慢抬起眼,小心地看著崔嬈,問道:“阿嬈,如果王家真是來替王七郎求娶阿妙的,你不會……你不會……”後麵的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見崔植這般表情,崔嬈愣了一下,這才明白崔植以為自己鍾情於王七郎,怕他與崔妙定親,自己會難過,忙笑道:“大哥,你想岔了,我覺得王七郎與妙姐姐甚配。他們倆若能定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真的如此想?”崔植猶豫道。
“自然是真的!”崔嬈笑眯眯地回道。
崔植盯了崔嬈半晌,看她不像假裝,這才放下心來,笑道:“我忘了,阿嬈原是有意於那夏侯峻的,可惜他不識人,偏偏找了一個無門第的姑娘,還因此與族中鬧僵了。”說罷他又對著崔嬈安慰道,“阿嬈你也別急,大哥一定替你找個比夏侯峻好百倍的人!”
“好。”崔嬈淡笑著點了點頭。
崔植笑了笑,便抬腳往門邊走去。
“大哥,妙姐姐都要說親了,你可要加緊啊。”崔嬈將崔植送到門邊,笑道,“什麽時候給我娶個大嫂回來?”
“不急。”崔植嘿嘿笑道。
“什麽不急啊?”崔嬈嗔道,“如是有中意的姑娘,早些給伯母說。若是晚了被別家求去了,你到時急都沒法了。”
聽到這話,崔植目光有片刻的呆滯。
看他這模樣,崔嬈便知道自己這大哥心裏定是有人的。
崔嬈記得,前世崔植娶了陳留蔡家的四姑娘蔡靜蘊為妻,但夫妻關係卻不甚和睦,常年分房而居。是以婚後崔植一直鬱鬱寡歡,一臉少年老成,苦大仇深的模樣。
重活一世,不管自己能否改變前世悲慘的命運,她都希望自己的親人能過得好。
想到這裏,崔嬈又對著崔植說道:“再說了,與大哥一起長大的這些世家公子,可一個一個都定親了。你瞧我拓表哥,年後都要成親了,大哥,你還不急呀?若真有喜歡的姑娘,便早些定了吧!”
崔植回過神來,嘿嘿笑道:“不急!這不謝家二郎和三郎也還沒定親嘛?”
聞言,崔嬈一愣,脫口道:“謝三郎?他不是要與萱姐姐定親了嗎?”
“沒有。”崔植淡笑道,“今日謝潯跟我說了,那天是桓家誤會了。青陽公主原想為謝滄提親的,誰知桓家卻以為她說的是謝潯,這中間便鬧了個烏龍。”
“什麽?”崔嬈一怔,說道,“青陽公主是謝潯的母親,她若有結親意向,世人當然隻會想到謝潯,這怎麽會誤會呢?”
“怎麽不會?青陽公主是謝滄的伯母,替謝滄提親也未嚐不可。那日你沒見桓夫人指明桓家中意謝潯後,青陽公主也就沒怎麽提了嗎?”崔植說道,“不過我聽說,桓家知道自己誤會了,甚覺難堪,也沒了與謝家結親的心思。”
崔嬈聽後,呆了半晌。
從那日謝潯對自己說的話看,明明沒有弄錯啊!難道謝家中途變卦了?
“阿嬈,大哥不跟你多說了,我這便走了。”崔植招呼道。
“這連著下了幾天的陰雨,地上濕滑,大哥路上可要小心點。”崔嬈叮囑道。
“知道了。”崔植笑了笑,這便離開了。
崔嬈站在門前,直到崔植的身影消失看不見了,她才轉身回屋去。
待桓氏回屋後,崔嬈便跟她說了梁公允過年時會回建安,到時謝潯可幫忙引薦崔櫛一事。
桓氏聽後,沉吟了半晌,說道:“那這兩月便讓阿櫛好好練練字。若能被梁公允這般才情名滿天下之人看上,對他以後出仕為官,可大有裨益。”
“娘說得是。不過,你也別太逼阿櫛了。”崔嬈笑笑,道,“若能被看上,自然是好。若看不上,阿櫛以後也未必沒有出息。一切隨緣便是。”
桓氏輕聲一歎,搖頭道:“阿嬈,你還小,還不懂其中的利害關係。你爹去了,阿櫛能否成器,不僅對他自己至關緊要,對你也大有關係。”
“與我也有關係?”崔嬈抬頭望著母親。
“當然。”桓氏點了點頭,“你伯父雖然對你和阿櫛很好,但在世人眼中,你們終究隔了一房的。若阿櫛無出息,你便沒有依靠,出嫁以後,夫家難說會不會將你放在眼中。”
崔嬈聽完桓氏的話,想到自己前世在燕王府中的遭遇,一時竟無法反駁。
“世人多涼薄。”桓氏望著崔嬈,又說道:“就拿引薦阿櫛拜師這一事來說,之前你與謝三郎說,他回絕於你。如今阿植跟他說,他便一口應了,你道這是何理?”
崔嬈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母親,沒有說話。
“這還不是因為我們孤兒寡母,沒有依靠呀!你說幫了我們的忙,對他謝三郎有何好處?而幫阿植便不同了,你伯父不僅襲江安侯之爵,且官至光祿卿,乃朝中重臣。而阿植明年也要出仕,有崔氏和袁氏在他身後助益,自然不會是那無足輕重之位。對謝三郎來說,阿植說話的份量比你重多了。是以才會你求他,他不允,阿植一說,他便應了。阿嬈,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崔嬈抬頭望著母親,清淺的一笑,說道:“娘說的極是!”
“不要說你我母女這般無依無靠之人,連你舅父舅母都被謝家擺了一道。”說到這裏,桓氏一臉忿忿。
崔嬈一愣:“娘,此話怎說?”
“你還記得嗎?那天你外祖母生辰之時,謝韶全家來賀。青陽公主主動提出想與桓家結親之意,你舅母也委婉地答應了。沒想到這才幾天,謝家為了另攀高枝便變卦了。”桓氏歎道,“可憐阿萱,癡情於那謝三郎,到頭來卻是一場空喜歡,在家裏哭了好幾場了。”
崔嬈眼睛微微一閃,說道:“桓家門第還不高呀?那謝家還想攀什麽高枝呀?”
“自然是想攀附皇室啊!”桓氏歎了一口氣,說道,“我聽你舅母說,宮中已經傳出話來了,皇帝要去雲穀圍場狩獵,要帶皇室子女和一些未曾婚配的世家子女一同前往。據說此次去狩獵,不僅想借此機會給幾個適齡的王爺、世子選妃,還要給幾個公主、郡主選婿。謝家多半是得到此消息,便找借口將桓家推了,想給謝潯配個皇室女子。”
這狩獵之時,男女之間交往自由許多。因此,皇室常以此為機,讓皇室子女與世家子女接觸,借以納妃選婿。
聽了母親的話,崔嬈眉頭微皺,說道:“不會吧?以謝家如今的地位,應該不用如此吧?”
謝韶居大司馬之高位,天下兵馬盡在他手掌握。皇後是他女兒,太子是他外孫,就算是王爺見了他,也要禮讓他三分的,用得著再以兒子的婚事來做籌碼嗎?若真是這般,先提出想與桓家結親,如今又為了結親於皇室而毀約,這不是授人以話柄嗎?對謝家的名聲可無益呀!
“這謝韶慣以婚事來為自己謀劃的。”桓氏冷笑道,“想當初,他與陳留杜氏女杜藜也是青梅竹馬,後來他卻為了攀高枝,狠心拋棄杜女,娶了當時倍受聖寵的青陽公主為妻。”
“有這事?”崔嬈一怔,“那這杜姑娘後來如何了?”
桓氏眼神微微一黯,搖頭歎息道:“那杜藜也是死心眼之人,謝韶與青陽公主成親那日,她便負氣去清音觀出家了。”
崔嬈呆了呆。
她早聽說過那謝韶在年少之時,也曾是京中世家女子夢寐以求的佳公子,可沒想到他還有如此不堪之事。
隻是,自己在信國公府看見的謝韶與青陽公主吟詩作畫,彈琴下棋,一派琴瑟和鳴之態。且感覺兩人風格皆是清高,不像如此之人啊。
她頓了頓,又說道:“可女兒記得去信國公府,看見謝司馬與青陽公主很是恩愛呀。以謝司馬的身份,這麽多年,他連侍妾都沒有納一個,一心一意對待青陽公主的,應該不像如此薄情寡義之人。”
“他們倆倒是恩愛,可那杜家女兒呢?她又何其無辜?”桓氏冷笑道。
聞言,崔嬈猶豫道:“就算謝司馬當年如此,謝三郎不一定會這樣吧?”
“父親尚如此,兒子能好到哪裏去?”桓氏說道,“謝三郎那皮囊確實長得好,比起他父親當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也難怪小姑娘們會喜歡。你小時候不也愛跟在他身後嗎?當時我就想要阻止你與謝家來往,但你爹爹太寵你,事事都隨你意,我一個婦人家自然不好多說。不過,讓娘安慰的是,你爹爹去了後,你一下便長大明理了,也不再去招惹那謝三郎。”
說到這裏,桓氏看了崔嬈一眼,感慨道:“阿嬈,幸好你抽身得早,如果你還像小時候那般對謝三郎,怕是也像阿萱這般可憐吧!”說罷,桓氏想起桓萱那紅腫的雙眼,長長歎了一口氣。
聽了母親的話,崔嬈呆呆地坐在一旁,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