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崔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謝潯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她心裏一慌,想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卻發覺自己緊張得連腿都邁不動了。
謝潯走到門前,看到崔嬈,神情微微一怔,腳一下便收住。
然後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瞅著她,雙唇緊抿。
她似乎也忘了說話。
兩人就這般互相對視著,半晌都沒人吭聲。
這場景,著實有些詭異。
半晌,崔嬈先回過神來,忙扯了一個笑臉出來:“三公子,你怎麽在這裏?”
他仰著臉,緊緊盯著她,問道:“你怎麽又在這裏?”
“我繡帕忘拿了。”崔嬈揚了揚手中的繡帕,說道:“我回來尋繡帕。”
他邁步走進門,說道:“我也是回來尋東西的。”
崔嬈往他先前坐的地方望了望,沒有發現什麽東西。再看地上,也沒有。
想到這裏畢竟是自己外祖家,比起謝潯來,她也算半個主人。於是,她轉回臉來望著謝潯,熱心地問道,“三公子尋什麽東西?好像這裏沒見到呢?”
謝潯慢慢走到崔嬈身前,便停下腳,往自己先前坐的地方瞟了一眼,含糊道:“沒有便算了。可能是我記錯了,掉在其他地方了。”
“哦。”崔嬈點了點頭。
隻覺得他這麽高,站在自己麵前,壓迫著自己,似乎連呼吸都不通暢了,索性便低下頭,不說話了。
謝潯瞅了半晌,見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麵,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他頓了頓,問道:“二姑娘可還有事?”
“啊?”崔嬈愣了愣,然後抬起臉來,搖了搖頭,笑道,“我無事了。”
“那你還不離開?”謝潯瞅著她,說道,“要開席了。”
“哦。”崔嬈抬頭,望著他,極不自然地笑了笑,“對!我這便走。”然後便抬腳往屋外走去。
謝潯定了片刻,轉身跟了上去。
見謝潯走到自己身旁,與自己並肩前行,崔嬈眉頭一皺,正想著要不要找個什麽借口將他甩開。突然,她想起郗夫人提起讓崔櫛拜梁公允為師之事,心中突然一動。
如今這裏隻有自己與謝潯二人,要不,自己這便請他幫忙將阿櫛引薦給梁公允?就算他不答應,又沒有旁人看見,也可當沒這回事。
想到這裏,她側眼偷偷瞅了瞅謝潯,隻見他皺著眉頭,雙唇緊閉,雙眼直直地望著前方,似乎在想著什麽心事。
她想了想,停下腳步,對著謝潯叫道:“三公子。”
謝潯一怔,收住腳,轉過頭來望著她,問道:“有事?”
崔嬈看著謝潯,麵色緋紅,說道:“我有一事想請三公子幫忙。”
聽了她的話,他微微有些意外,問道:“何事?”
崔嬈抬起頭,微笑道:“不瞞三公子,我小弟自幼喜愛書法,想拜梁公允大師為師。不知三公子可否幫忙引薦一下?”
聽了崔嬈的話,謝潯麵色有些為難,說道:“二姑娘,不是我不幫忙,隻是師父多月前便已經外出雲遊,我也不知他的去向,實在無能為力。”
聽到這話,崔嬈麵色僵了僵。
她想起先前郗夫人說,謝潯也是這般回絕劉夫人的,她心裏便是一冷。
崔嬈,你真是傻?明知道他會拒絕,為何還要說?前世被他拒絕得還不夠,這一世還要將臉伸過去?
她頓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望著他淡然一笑,說道:“哦,是這樣呀。既然如此,崔嬈也不為難三公子,三公子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說罷她便轉過身,徑直向前走去。
不知怎麽回事,走著走著,鼻子卻莫名其妙地發起酸來。
謝潯愣了愣,趕緊轉身追上去,說道:“二姑娘,你不會以為是我故意回絕你的吧?”
“沒有。”崔嬈轉過臉,看著他,強笑道,“我相信,三公子為人光明磊落,自然不是這樣的人。”
“那你為何惱了?”他小聲問道。
“我沒有惱。”崔嬈嘴硬地回道。
“那你為何突然走這麽急?”他又問。
崔嬈笑了笑,說道:“不知三公子說快要開席了嗎?自然要走快些才能趕得及啊。”說完便不再理他,繼續往前走去。
謝潯呆了片刻,又追了上去。
知道他跟了上來,她加快了腳步,想要甩開他,卻被他追上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拉了回來。
“三公子,你這是作甚?”她轉回臉,怒目而視。
看著她微微發紅的眼眶,他微微一呆,放開她的手,說道:“阿嬈,今天這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
“什麽事?”崔嬈一怔。
他頓了頓,說道:“就是先前我母親與桓夫人說的那些話。”
崔嬈一下便明白他指的是什麽,怔了怔,然後扯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哦,是這事啊。對了,我還沒恭喜三公子呢。以後我是不是該稱你為表姐夫了?”
他麵色一僵:“你這是何意?”
崔嬈用舌頭舔了舔幹涸的嘴唇,笑道:“哦,三公子若不喜歡,那我便待三公子與萱姐姐成親後再改口吧。”
“你覺得我會與桓萱成親?”他瞥著她。
她笑道:“先前青陽公主不是與我舅母說好了嗎?難道還會變卦!”
看她笑得一臉的雲淡風清,他心中卻像貓在抓一般。
他咬了咬牙,努力在唇邊印出一個淺淺的笑意:“那二姑娘覺得這門親事如何啊?”
聞言,她微微怔了怔,然後笑道:“我覺得,這門,親事,當然,很,很好呀!”
“哦?那二姑娘說說,好在哪裏?”他輕笑道。
她麵上的微笑像薄荷一般的清涼:“三公子可能還不知道,萱姐姐一直傾慕於你的。你們倆真能成親,也算不枉她對你的一片癡心。三公子覺得,這算不算一件好事?”
他唇邊笑意不減:“既然二姑娘也說好,那便好吧!”
她略微一怔忡,然後抬頭一笑,口中喃喃念道:“好,好,自然是好的。”
許是笑得太久了,她覺得兩頰笑得都有些發酸。
他突然斂住笑,抬眼望著她:“除了說好,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嗎?”
她怔了怔,還有何話要跟他說?
她的心緒,一下便飛到了前世。
前世,自己讓他去崔家求親,他卻回絕了自己。最終他娶了桓萱,卻又不珍惜她,害她鬱鬱而亡。
重活一世,自己仍不知道出路在何方,不過,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表姐能夠得到幸福吧。
想到這裏,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笑了笑,說道:“有!我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他眼上的睫毛輕輕撲閃著。
她笑著說道:“三公子,你與我表姐成親後,還請你看在萱姐姐對你一片癡心的份上,好好待她。她身子不好,三公子與她成親後,可不可以別那麽快便納妾?如果三公子真的喜歡那個女子,可以先把她養在府外,等萱姐姐懷孕之後,不能服侍你,你再將她納進府。這樣一來,萱姐姐心裏也會好受一些的。”
聽了崔嬈的話,謝潯呆了半晌,才說道:“這便是你要跟我說的?”
她重重點了點頭,說道:“是!還望三公子成全。”
他陰沉著臉,從牙縫裏迸出兩個字:“崔嬈!”
見謝潯的臉陰得出水,她心裏一慌,說道:“三公子莫不是覺得我多管閑事了?”
他高聲質問道:“你為什麽說我一成親便會納妾?”
崔嬈一愣。
為什麽會這麽說?因為,這些都是前世實實在在發生的。
不過,想到那天在燕王別院,因為自己說他好女色起的風波,她心裏有了一絲怯意,便低著頭,不敢再說話了。
見她不吭聲,他心裏更氣,咬牙說道:“崔嬈,我跟你說,我若是喜歡一個女子,絕不會將她養在外麵,我一定會將她娶回家的!所以,你剛才說的那些,我無法答應你。”
她聽後身子一僵,抬起頭,呆呆地望著她。
他還是成親不到一年,便要納妾?最後還會專寵那個叫清雪的舞伎?
“晚一些都不行嗎?”她不甘心地問道。
“不行!”他回答得斬釘截鐵,不留一絲餘地。
她呆了呆,瞪大眼睛望著他,眼中卻慢慢蒙上了一層氤氳。
見她如此模樣,他一怔。
在記憶中,她從未在自己麵前如此這般。
他心瞬間一慌,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他才輕聲說道:“你,你哭啥?”
她一怔。
自己哭了嗎?
果然,有溫熱的水珠從眼中滑落。
為什麽要哭?
是為萱姐姐不值嗎?愛非所愛,情非所情!
這般一想,眼淚卻更洶湧了。
見她淚水越來越多,他的心愈加慌亂。
“別哭了!”說完,他忍不住,慢慢抬起手,想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見他的手向自己麵上伸了過來,她一驚,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
他怔了片刻,不自覺地追上前去。未等她反應過來,手已撫上她的麵頰,替將她淚水輕輕拭去。
那水珠涼涼的,卻又暖暖的。
他在她的麵頰上輕輕撫摸著,舍不得放下手。
感覺到自己頰上溫暖的力度,她一呆,似乎恍然在夢中。
“阿嬈。”他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聽到他的聲音,她突然驚醒。
他這是做什麽?
他不是要和萱姐姐定親了嗎?為何又來招惹自己?
她記得他明明不喜歡自己啊?可他為何又要如此做?
該不是見自己以前傾慕於他,如今卻見自己不再在意他,便故意來逗弄自己吧?
想到這裏,她心裏一慌,抬起手,用力將他的手打落下來,冷著臉說道:“三公子請自重!我清河崔氏雖不如陳郡謝氏那般有名望,但崔家的女兒也不是可以隨便任人輕薄的。”
“輕薄?”他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半晌,他才對著崔嬈問道,“你覺得我是在輕薄你?”
“不是嗎?”她冷眼瞥著他,說道,“青陽公主才與我舅母說好你與萱姐姐的親事,你卻對我如此動手動腳,難道不是輕薄於人嗎?三公子如此所為,實在有失君子風範。”
聽了崔嬈的話,謝潯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覺得自己的肺慢慢膨脹起來,似乎都快要炸裂開來。
他冷冷收回手,定定看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她冷冷說道:“好!我不動你!我離你三丈遠,行了吧?”說完便轉過身,僵著身子往前邊走去。
崔嬈看著他的身影越走越遠,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卻覺得渾身無力,似乎已邁不動自己的雙腿。
“阿嬈!阿嬈!”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
她抬眼一看,隻見桓萱遠遠向著自己跑來。
她趕緊將自己麵上的淚痕擦去,然後用繡帕捂著嘴大聲咳嗽著,想要掩去自己哭過的痕跡。
“阿嬈,你怎麽了?”桓萱上前問道。
“突然嗓子有點癢!”崔嬈用繡帕擦著自己的眼睛,笑道,“咳得我眼淚都快出來了。”
“怎麽這麽大了,還跟阿鶯差不多,咳也會咳出眼淚來。”桓萱為她輕輕拍著背。
“咳,咳!”崔嬈沒有回答,仍然用力地咳著,半晌才慢慢停了下來。
“聽大哥說,三公子也回來找東西了,你們沒碰到嗎?”桓萱試探著問道。
崔嬈愣了愣,然後抬起頭來,對著桓萱點了點頭:“遇到了。”
“那你們怎麽沒一起走?”桓萱又問道,“我剛剛看見三公子一個人走了,臉色不太好看。我跟他打招呼,他也沒聽見。”
崔嬈猶豫了片刻,說道:“他可能是在生我的氣吧?”
桓萱怔了片刻,又笑著問道:“哦?他為何要生你的氣呀?”
崔嬈用繡帕輕輕拭了拭唇角,說道:“我想請三公子將阿櫛引薦給梁公允大師,他說他不知梁大師的去向。我當時便有些不高興,便當麵戳穿他有意推托,不想為阿櫛引薦,他便惱了。”
“三公子他回絕了你?”桓萱目光微閃。
“嗯。”崔嬈點了點頭。
桓萱燦然一笑,說道:“阿嬈莫想太多,三公子可能真不知梁大師的去向,你也莫怪他。對了,快開席了,我們這便走吧。”
“好。”崔嬈淡淡笑了笑,便與桓萱一起去了西園。
由於今日男女客分屋而席,宴席結束後,崔嬈又與桓鶯去了她房裏教她做女紅,直到桓氏催促她好幾次,她才從桓鶯房裏出來。
待她到花廳時,除了崔家的人,其餘客人們都已離開了。
見此情景,她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
終於可以不用再遇到謝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