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決絕
杭雲素到的時候,王蒹正與戚師傅在研究新樣式的打版。簡單問過幾句,她請兩人到茶室裏坐著休息一會,戚師傅很快看出她有話要與王蒹說,便尋了個理由退了出去,屋子裏隻留下她們倆人。
杭雲素細細打量了眼對麵的王蒹,她沒有戴麵紗,神情雖看不出什麽異樣,眼下的一抹烏青卻無法撒謊。她顯然不如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杭雲素先與她閑談了一會,才提起了談文淵:“…那日一見,這新晉會元果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哥哥對他讚不絕口。他年紀輕輕便有此成績卻毫不矜傲,我看他未來定是不可限量,這次的狀元郎也非他莫屬!”
王蒹臉色微僵,心跳也跟著加快,勉強笑了笑:“能金榜提名且得中會元,這位談公子自是才學不凡。”
杭雲素知道她不會輕易鬆口,便又蹙起眉頭,故作煩惱道:
“隻是這談公子每次一見我就語無倫次的,著實奇怪。姐姐私下告訴我,說他怕是對我有些心思才會如此。可我才與他見過一麵,這也太離譜了!他若是如此輕薄之人,那怎麽值得哥哥與他真心相交?我便去當麵問了他,王姐姐,你猜這談公子怎麽說?”
王蒹越聽臉色越白,腦子裏更是混沌一片,垂著目光,強撐鎮靜道:“他…他說了什麽?”
“他說他早在潭州府的時候就有了青梅竹馬的心上人,與我長得很像,所以才會有那般奇怪的表現。”她注視著王蒹,微微一笑,“姐姐,你說天下可有這般巧合的事?來自潭州府,且與我長得極為相似…”
王蒹隱隱鬆了口氣,目光與杭雲素相遇,又忍不住緊張起來,咬著唇,半晌才下了決心開口:“二小姐說得不錯,天下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我確實認識他,隻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的王蒹已與他再無瓜葛。”
這話倒讓杭雲素吃了一驚,不待她發問,王蒹又繼續道:
“二小姐待我有恩,若不是您好心收留,隻怕阿娣已成了一具白骨,今日我便將事情都告訴您。其實,我是逃婚出來的…”
王蒹將舊事一點點敘述,杭雲素先是驚歎,隨後又心生佩服,再後來便擔心起來。
“王姐姐既對談公子情深義重,甚至不惜為了他逃婚,獨自來到燕京。怎得如今人就在眼前了,反而不願去見他?素素實在是不明白。”聽出她話裏的意思,杭雲素不由皺眉道。
王蒹彎彎嘴角,笑容裏帶著一抹淒然:“我心中放不下他,想到這輩子要嫁給別人便生不如死,這才逃了婚,即便是被家人唾棄,我亦認了。可他卻不一定還記著我,如今他大好前程在手,燕京又有這麽多大家閨秀,想必不用多久他便會另覓良緣。我又何必去見他,自取其辱呢?”
杭雲素聽了反倒鬆了口氣,柔聲道:“要是因為這個,姐姐大可不必煩惱。我先前說的那些也不是假話,談公子確實當著我的麵親口說姐姐才是他的心上人。況且連陳大學士都看中的人怎麽會是薄情寡義之徒?若是談公子知道姐姐為他做出如此犧牲,隻會更加把姐姐捧在心上。”
王蒹臉色好了一些,眉間愁雲卻未減。
“若是如此,那我更不能去見他了。”她輕輕歎道。
“這是為何?”杭雲素不解。
“我逃婚之事是王家莫大的恥辱,更是給家族蒙羞的罪人。如今他金榜題名,未來大有可期,我若與他相見,留在他身邊,將來一旦身份暴露,隻會連累他的仕途,讓他陷入兩難。更何況,以我現在的身份,連大學士府的門都進不了。陳大學士那樣高的眼光,怎麽可能會讓他的門生娶一個逃過婚且被逐出族譜的女子?”
杭雲素嘴唇動了動,滿心的熱切被澆了盆冷水一般,一下子就熄滅了。
是的,她怎麽就忘了還有個陳庭歸呢?
如今談文淵既受他親自栽培,這婚事自然也要由他同意才行。
他會同意嗎?
她看看王蒹與自己有八成相似的臉,心中燃不起一絲希望。
兩人相對而坐,半晌無言。
王蒹縱然難過,到底有了心理準備,這幾日也自行開解了一番,片刻後便恢複過來,倒是杭雲素心情低落,回到杭府依舊怏怏不樂,心中一片陰影始終揮之難去。
王蒹看似柔弱,卻堅強果斷,女子中極少見,她亦是十分欣賞。她為了談文淵甘願舍棄一切,卻又因為這份舍棄而讓自己無法與他並肩。
祖母說,世上女子皆苦。
這話放在王蒹和自己身上,再真不過。
可再苦,總還要咬著牙過下去,直到熬出頭的那天…———————————————————
大半個月過去了,陳庭歸依舊沒有回信,而前幾日的殿試中,杭瑞景被點了庶吉士,談文淵則果真中了狀元。
放榜那日,他一身錦袍,身上係著紅綢,騎著高頭大馬,由禮官領著在燕京的大街上繞了一圈,一時風頭無兩,成了燕京大街小巷談論的焦點。那些家中有適齡女兒的,都紛紛打聽起來,盤算著能不能成全一段姻緣。
杭雲素不知道王蒹有沒有去看,派紅珠送了盆崔幼蘭拿來的芍藥苗給她。
而她自己也正自顧不暇:
她被金氏關了禁閉。
小竹齋裏,新晉為兩榜進士的杭瑞景正聯合杭雲初替杭雲素求情。
“母親,當時的情況真的不怪素素,那定安伯府的三公子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若不是素素反應快,隻怕後果更嚴重。這事要怪就怪我,是我沒照顧好妹妹們,讓她們受驚了。”
“是啊母親,當時那人纏著我們不肯放,要不是素素當機立斷,讓我先走一步,一旦被人撞見,那更是多少張嘴都說不清了。”杭雲初也勸道。
金氏坐在上首,仍是餘怒未消。
“若不是她還知道將你從這事裏摘出來,我又豈會隻禁了她的足這麽簡單?我與你們父親素來行事低調,這麽多年隻怕行差踏錯,丟了杭家的臉麵。她倒好,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竟將一個大男人打了,這事要是傳出去,咱們以後還怎麽做人?外人又會如何看待你們兄妹?”金氏說到氣處,忍不住拍了幾下桌子。
一旁的於媽媽連忙上前給她順氣,一麵朝杭瑞景兄妹道:“老奴知道公子小姐與二小姐手足情深,可這次二小姐也太膽大了,一個弄不好可是會壞了咱們整個杭家的名聲,夫人這也是為了二小姐著想,不過禁足幾日,這要放在別家,定是要在祠堂跪上幾天幾夜的。”
“於媽媽說的自是有理,隻是當時的情況,素素也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否則那呂世安是個混不吝的主兒,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還請母親息怒,看在兒子的麵上,原諒素素這一回。”杭瑞景站起身,朝金氏深深鞠了一躬。
杭雲初也連忙跟著朝金氏福身求情。
沒想到這一求情,反倒更讓金氏氣不打一處來。
“上次國公府的事,我說要罰她你們就都攔著,最後蜻蜓點水地抄抄經書就算過去了。如今出了這麽一檔子事,你們一個個還要替她求情,可知你們這樣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害她!這次若不給她點教訓,我如何擔得起作母親的責任?你們不用再說了,我心意已決,禁足一個月一天也不會少,你們也別去看她,讓她自己好好想一想到底做得對還是不對!”
金氏偏過臉,再不去看他們,杭瑞景隻得作罷,與杭雲初一起告了退,出了小竹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