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斷掌劫：死而複生
這名趴在院牆上往裏偷窺的，乃是一名年齡約莫二十四五歲的女子，她一身男子裝扮，雙目赤紅、麵黃肌肉，但那雙拚命掙紮的手臂上，有一隻，卻光禿禿僅剩半截手腕。
沒錯，女子少了隻手，少了隻左手。
一炷香後，賈偉傑的小院，臥房。
李燁一把將嚇得半死不活的女子丟在地上。
賈偉傑方才瞧見秦蓁去而複返，身後居然跟著李燁，登時大怒，可他以前做過司法參軍，見李燁和秦蓁雙雙麵色鐵青，李燁手裏還拎著個半死不活的女人，便是事發突然，隻狠狠瞪了秦蓁一眼，便不聲不響退至臥房門口，安安靜靜聽李燁和秦蓁審案。
秦蓁的臉色前所未有的蒼白，身體還有些顫抖，白威擔心她，想上前攙扶，她卻一把推開白威，衝上前，揪住女子的衣領，劈手就是個大嘴巴，“慕容氏，你……你居然還活著？你怎麽可能還活著？”
白莽和白威大吃一驚，尤其是白威，他年紀小，沉不住氣，脫口道：“蓁蓁姐，你說她是誰？慕容氏？牛大殺妻碎屍案中，被殺死的慕容氏？大郎和二郎的娘？怎麽可能？絕對不可能，你……你莫不是搞錯了吧？”
秦蓁的牙齒都在打架，她看了白威一眼，也不回答，隻是猛地將女人的左側袖子擼起。
白威等人在瞧清楚女人光禿禿的手腕上沒有左手時，全都倒抽了口涼氣，便是賈偉傑，也不例外。
賈偉傑辦案經驗豐富，熟悉大唐的每一條法令，慕容氏乍現，令他的心髒猛地懸了起來。牛大殺妻案乃是李燁和秦蓁經手辦理的，又有李燁親自呈報上去，還有宰相趙敬業加持，之後更是由明德帝金口玉言，下令對牛大處以腰斬極刑。想當日行刑時，全長安城的百姓都出動了，便是觀刑之後，還有人咒罵牛大，遺憾於劊子手太仁慈，沒有讓牛大飽受痛苦折磨才死亡，認為實在是便宜了牛大。
這起案件很簡單，之所以能引起巨大民憤，不僅僅是龍顏震怒，還因為，先前有個枕頭鎖的案子。其實，男人在家裏毆打妻兒這種事，從古至今屢見不鮮，便是打死的，也不罕見，但民不告官不究，這畢竟是夫妻間的家庭瑣事，有些甚至還牽扯到床笫之樂，委實不宜聲張。
可枕頭鎖一案卻集天時地利人和，逼得天子服軟，說起來，這更像一場坊間百姓挑戰皇權的爭鬥。正因為這場爭鬥老百姓贏了，才會有禦史台撤銷登聞鼓，各有司衙門門口安置登聞鼓的變革，這算是老百姓首次替自己爭取來的紅利，意義非凡。
而牛大殺妻案作為登聞鼓在各有司衙門粉墨登場後的首案，本就引人注目，更何況，又是虐妻殺妻案，故，天怒人怨，委實再正常不過。那牛大死的亦不可惜，甚至為長安城的安定，起到了殺一儆百的作用。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建立在牛大和馬文墉一樣，是個徹頭徹尾殺人不眨眼的魔鬼的基礎上，建立在牛大確確實實殺死並碎屍慕容氏的基礎上。可現在，慕容氏從天而降，一下子打了所有人的臉，六扇門草芥人命，李燁和秦蓁辦理處冤假錯案，明德帝殘殺無辜，這讓全城百姓如何接受？
老百姓慣會跟風，正所謂樹倒彌孫散，牆倒眾人推，原本在牛大被腰斬這件事情上，老百姓們亦是推手，但總不能說，這世上所有人都是錯的吧？百姓會認為自己受到了蒙騙，覺得是朝廷刻意誤導，才讓他們相信牛大罪大惡極，他們不會怪罪自己，隻會抱怨朝廷，抱怨天子，抱怨六扇門，抱怨李燁和秦蓁。
同理，當怨聲載道時，當輿論形成壓力時，聖上會遷怒，而追根究底，這樁冤假錯案乃是李燁和秦蓁辦理的，他們倆必然洗脫不了。
當然，李燁和秦蓁既然辦錯了案子，白白枉送了一條人命，受到責罰乃是天經地義。但其他人呢？尤其是那三個孩子，江二娘的女兒，以及牛大的兩個兒子，他們該怎麽辦？江二娘已死，憤怒的老百姓頂多去將她的墳刨了，將她的屍骨挖出來挫骨揚灰，可孩子們呢？
賈偉傑沒有親眼目睹這起案子的經過，但牛大殺妻案實在太出名了，白莽和白威每日回來，都要絮絮叨叨將細節描述給他聽，所以他很清楚李燁和秦蓁的審案經過，包括小小的二郎，親口指認自己父親是凶手的那一幕。
人死為大，在牛大死了之後，特別是牛大是以如此悲慘的方式冤死之後，老百姓們會忘記他的惡，覺得他是個無比悲慘的可憐人，他們會將一腔憤怒轉移到三個孩子身上，最後，三個孩子就算不被活活打死，也會被老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
所以，慕容氏不能留！
念及此，賈偉傑再也坐不住，他推動輪椅，直接行至慕容氏麵前，怒道：“哪裏來的瘋女人，居然敢冒充慕容氏？”說罷，又轉身衝李燁拱拱手，“李大人，此女半夜行竊，罪大惡極，草民懇請大人為了貓耳胡同的百姓安全，將此女就地正法！”
“啊！”白威脫口驚呼：“不……”隻說了一個字，他就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哪怕他再笨，也能參透義父的意思，李大人和蓁蓁姐，不光是犯了欺君之罪，他們還……還枉送了一條人命啊！如果慕容氏還活著的消息傳出去，恐怕六扇門會被憤怒的百姓鏟平，而李大人和蓁蓁姐，會被老百姓打成肉泥吧？
連白威都能想到的，李燁、秦蓁和白莽豈能想不到？不過，他們三個比白威思想成熟，所慮的不僅僅是這些，更多的，卻是和賈偉傑一樣，擔憂三個孩子。
尤其是秦蓁，她內心矛盾極了，其實那日牛大被處以極刑，她便在李燁的誘導提示下，想到過慕容氏有可能還活著。但這個假設實在太可怕，作為一個正常人，秦蓁接受不了，畢竟那時候，牛大已經死了。她隻能抱著僥幸，不斷勸慰自己那都是猜測，不斷告訴自己，沒有人在斬掉了一隻手，大量失血的情況下，還能活下來。
而緊隨其後的江二娘的暴斃，更是讓秦蓁堅定了信念。一個月來，慕容氏的不出現，三個孩子的健康成長，亦讓秦蓁漸漸卸下了心頭包袱，她幾乎要被自己說服了，幾乎已經相信了江二娘的死亡，乃是因為不堪承受觀刑的驚嚇，被活活嚇死的。
可現在，慕容氏卻出現了，這怎麽可以？慕容氏如果還活著，李燁要怎麽辦？欺君啊！繼枕頭鎖一案給皇上挖坑後，又再度欺君，李燁倒是有幾個腦袋，夠讓聖上砍的？
還有孩子們，他們要怎麽辦？哪怕不去麵對由母親授意，誣告父親殺害並碎屍母親的事實，老百姓也不會放過他們。
不管從哪個層麵去分析，秦蓁都認為義父說的沒錯，慕容氏，不能留！
可是？真的要將這個可憐的女人滅口嗎？她這一生，都在為這段錯誤的婚姻犧牲，這一生，都活在牛大的淫威之下，若非逼急了，若非無路可走，她怎麽可能會想出這麽匪夷所思的陰損法子，去栽贓陷害，設計死自己的夫君？
所有人當中，最理智的，乃是李燁。最初的驚恐過去後，李燁便恢複了平靜，出乎他意料的，乃是賈偉傑的反應。他其實多少能感覺得出，賈偉傑極不喜他，甚至厭惡他，可在這件事情上，賈偉傑很顯然是向著他的。
衝賈偉傑一鞠到地，李燁勾起唇角問：“賈參軍，李燁隻有一個問題想問您，假如，這起冤假錯案，是我一手設計的，您認為，我是對還是錯？”
賈偉傑猛地愣住。什麽叫他一手設計的？
下意識扭頭去看秦蓁，卻見秦蓁大眼睛裏全是糾結，他恍然大悟，居然是這樣，怪不得這案子會辦得如此迅速，他就說，如此簡單的案子，受害人都還活著，李燁憑什麽就認定是碎屍案，呈報給皇上，原來，一切不過是李燁布的局。
想李燁並不認識牛大，同慕容氏也沒甚關係，他因何會不顧一世英名，將牛大誣陷致死？毫無疑問，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牛大確實該死。既然隻是殺了一個早就該殺之人，何錯之有？
“草民認為，李大人沒有錯！”
“為何認為我沒有錯？”李燁眸中笑意更深，“我分明冤死了牛大啊！”
“因為那牛大就是個畜生，他是有冤，卻也僅僅是在殺妻碎屍這件事上，可他早有殺氣之心，早有殺妻之意，甚至，連自己的兒子和鄰居都要殺，這種畜生，留著就是禍害，倒不如早早除之，以絕後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