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所思兮在東門(六)鬧劇i.
人潮漸漸散去。範氏才敢把臉色擺出來給趙啟秀看,可是她又不太敢擺。兒子已經是皇帝,她唯一可欺負的人就隻有李安通了。
因為就算她得罪了李安通,難道兒子還敢治她的罪不成?
範氏看似柔弱,但看到這個破壞自己兒子幸福的李安通,滿腔怒意齊齊爆發,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若是再失去一個,她寧可現在就拚了這條老命殺了李安通!
她也不管李安通是別人所說的什麽陰間將軍,勇猛蓋世。
趁著趙啟秀不在,李安通獨自站在那裏,她衝上前,就是響亮的一巴掌。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巴掌響亮得有些還沒離開的客人迅速加快離去的腳步,生怕殃及自身。
李安通雪白的臉上登時留下一個紅色的手指印,鮮紅鮮紅的,活到現在,她是真的真的沒被人打過巴掌,一般人連她的身都近不了,遑論打巴掌?
而她眼看著範氏逼近,心中有了預感,卻不後退,而是硬生生地受了她一掌。
看到李安通不躲,範氏反倒是錯愕至極,——她沒有必要承受她的侮辱,她不是酂候嗎?
“你怎麽不躲?”她啞聲問道。
“讓大娘出氣。”什麽人遇見這種事都會動怒的。
“你——”範氏道,“你不用如此。我還是不會原諒你的。”
李安通心想,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諒啊。我被你打,是覺得自己在欺瞞這可憐的老母親。趙啟秀是心安理得,她可不,她良心不安。
範氏打完,的確是舒暢多了,看到李安通臉上紅紅的,也不像剛才那樣恨她了。
她想的是,李安通乃堂堂第一候,卻肯為了自己的兒子被她這樣侮辱,可見她也是認真的,兩人真是情比金堅。
雖說心裏還是難過這一個坎,可一看李安通美若天仙,看得連她都心動,就有些理解兒子。這樣的美人,誰還管性別?
罷了罷了。
趙啟秀回來,卻見母親要走了,又看看李安通臉上那個鮮明的巴掌印,頓時明了。
範氏走之前道,“你愛怎樣就怎樣吧。”說完,長揚而去。
李安通走到趙啟秀身邊,道,“你傷了你母親的心。”
趙啟秀道,“沒有。”
“她都這樣了,還說沒有?”
“她要的是想象中的我,既然得不到,必然傷心。可若是我真的聽了她的話,過得不快活,她才是真正的傷心。”
李安通臉一紅,什麽意思,他的意思說跟她在一起他很快活嗎?
“這樣任性的皇帝,我從未見過。”
趙啟秀道,“哦?那你現在見到了。有實力才可以任性。”
李安通心道,還記得以前的趙啟秀從不會這麽囂張,看來當了皇帝,日日有人歌功頌德,對他的影響略大啊。
“讓我看看你的傷吧。”他湊近她的臉,仔細查看,外頭還有些客人東張西望的,他索性摟住她的腰,親密地貼近她。是看看呢,還是摟摟呢。
李安通道,“皇上克製。”
“不是說演戲嗎?不該演全套嗎?”
李安通心想,“我還有郭麗含的事情沒解決呢。還演戲——”
趙啟秀仿佛猜到她的所想,“讓郭家人死了這條心吧。你何必畏懼他們?”
“不是畏懼。”李安通道,“是人言可畏。”
趙啟秀微笑道,“我還道李安通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原來你也怕這些。”
輿論,可以造就一個人,也可以毀滅一個人。趙啟秀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事實上,很多地方,他都是順應人心的,除了在自己的婚事上。
他不成親,這必然要頂著巨大的壓力。
“你不怕嗎?”她皺眉,她若不好好善待郭家,她底下的將士必然有閑話,她又如何服眾?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趙啟秀道,“怕又如何?天遇,你若是事事都要順著他們的心意做,他們就會得寸進尺。當然了,決不能跟他們硬碰硬。”
李安通知道他多得是手段對付郭家,可他若出手,郭家焉有活路?馬上道,“這是我的家事,就不用皇上操心了。”
“這怎麽能算操心呢,我願意為你效勞。——還有,你府裏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我也已經聽說了。我把倪邱派給你當管家,好好管你的府邸。”
倪邱是以前就跟趙啟秀的,心竅比任何人都多上一個,就是比趙啟秀少一個。一物降一物。他若來,她這個侯爺府肯定會被整治地井井有條。
可李安通總感趙啟秀微笑的背後是滿滿的打算,也就是說她的一切舉動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監視她呢。監視?沒必要吧……
“怎麽?你不願意?”他柔聲問。
“我隨意。”
趙啟秀聽她這樣回答,反倒是沉默了。兩人關係雖親密,可終究是君臣。他明目張膽地派人入駐她的府邸,難道她都不介意?
弄得他都想提醒她一下,什麽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兩人聊了一陣,李安通打道回府,路上有小廝趕赴過來,說是夫人和郭家人打起來了。
到了郭府,但見月影和郭麗含等人個個鼻青臉腫,頭發散亂,現場婢女奴婢亂成一團,看到李安通來了,眾人都錯愕不已。
郭麗含沒料到會有外人突然光臨,嚇得花容失色,慘叫一聲進裏屋去了。
李安通問了緣由,原來是月影覺得自己的事情自己負責,趕著去郭府賠禮,想著自己好好道歉,便讓侯爺和皇上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是她哪有誠意道歉的心?
麵對郭麗含他們的尖酸挑釁,狂性爆發,根本受不住他們的冷嘲熱諷——這一言能忍,你一言她一言的,千言轟來,月影便忍無可忍,雙方開撕了。
本來郭麗含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名門女兒,自是不屑和月影打架,可誰料月影卻是個虎性,仿佛有心挑事似的,那他們也不能就這樣平白挨打。
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郭麗含出來,這時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眾人都趕忙進去一看,原來是郭麗含有意要尋死,口中還道,說月影這般欺負於她,她不如就此去了好。
月影百般委屈,實感無奈,對李安通道,“通哥,我沒有欺負她。”
郭麗含身邊的婢女道,“都打成這樣了,還說沒有?你們根本就是欺人太甚,就算是侯爺,也可以這樣欺負人嗎?”
月影道,“可是你們看看,我的人也被你們打成什麽樣了?”
郭學林道,“那是你們先動手,我們才不得已動手的啊。不然,我們何必動手?”
雙方越吵越凶,都一口咬定是對方先欺人太甚。
這時,突然一聲慘叫,月影扯掉頭上的發簪,披頭散發地嘶吼了一聲。手亂腳亂之際,也不知怎麽的,郭麗含等人本來都是圍著月影的,全部轟然逃散。
李安通過去一看,見月影周邊有不少血,而她的胸口正插了一把刀,鮮血滲透了她的胸口,她忙扶住她,“月影?”
月影哭著道,“他們非要說是我先動手,那我就以死證明!”
郭麗含和郭學林哪知會發生這等大事,都嚇得臉色慘白。這侯爺夫人也太決絕了。這可真死了怎麽辦?為什麽這個時候爹爹卻不在呢?
李安通吩咐身邊的小廝趕緊去請大夫。
不料月影道,“不!通哥,我不想在這郭府死,我們回自己的府邸吧!”
郭學林趕忙道,“是是是。還是回你們侯爺府的好。”
李安通不知月影為何這個時候還要回府,命重要還是麵子重要?可看她傷得十分厲害,也不勉強,帶著她打道回府。
離開時,還能聽到郭麗含他們長籲了一口氣的聲音。
兩人坐在馬車上,李安通本來還是扶著月影的,等放下車簾,馬車走動,她才推開她,淡淡道,“好啦。別演了。”
月影猛地坐起來,道,“侯爺好聰明!你怎麽知道我是演的!哎喲!糟糕,你都看出來了,那他們肯定也……”
“他們看沒看出來,我不知道。不過我不是看出來的,我是猜出來的。”
“猜出來?”月影道,“哪裏有破綻嗎?”
“你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破綻。”因為趙啟秀曾經利用月影幫她解決西衛的事情,現在根本就是故技重施。
上次的吵架可能是真的,是月影一時沒控製住情緒,可今日,就極有可能是趙啟秀在背後指使,讓月影去跟人起爭端,至於怎麽演戲中刀,這她就不知道了。
她把想法一說。月影哈哈大笑,
“你們可真是心意相通!這些不過是江湖伎倆,主要是表情要浮誇,動作要到位,還要身邊丫鬟配合。皇上說,對付這些人,不要明著來,他們陰,你要比他們更陰,更壞,方能製住他們!”
李安通本想自己解決郭家的事情,可趙啟秀這樣橫插一腳,氣是出了,可不算徹底解決根本。
這件事必然瞞不過郭嘉樹的眼睛,他們現在給郭嘉樹苦瓜吃,斷了郭家的路,郭嘉樹就有可能從其他地方入手對付他們——趙啟秀就不怕他聯合一些老臣在朝堂上反抗他嗎?
所以她現在已經確定,肯定是月影先動手的,先挑事的。
他們鬧完,反正是誰也不知真相,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自有理,這個時候偏偏月影敢“以死明誌”,輿論又會倒向他們這一邊了。
這一招“破釜沉舟”也是厲害。
於是,李侯爺府拿回了麵子,也給了交代,月影也得以“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他讓你解了氣,你許他什麽?”
月影道,“也沒答應什麽。”她低眉順耳道,“通哥。我肯定站在你這邊的。”她從小就活在市井,十分看重利益。
誰給她好處,她就能心向誰。趙啟秀連番賄賂,助她解氣,她焉有不回報之理?
隻是這回報什麽,單看趙啟秀需要什麽。這個皇上想要的,不過是李安通一人而已。
這樣的心計。有時月影也悚然,心想誰還能逃過趙啟秀的天羅地網,又有誰能抵得了這樣全方位的攻擊?
李安通能把持到現在,連她都佩服,若是她,不到一天,不,一個時辰,就徹底淪陷。
李安通見她不肯說,也不逼迫。她也根本不在乎身邊人打著什麽小算盤,無論是月影,還是已經來到的倪邱,她總覺得,自己行的正,坐的端,我心光明,夫複何言?
回到府,倪邱已經立在那裏,還是老樣子,黑胖黑胖的,乍看還以為能幹得動多少人似的,其實也就一張嘴厲害。
李安通看府裏已經煥然一新,該打掃的打掃,該做飯的做飯,婢女小廝都各安其位,不似之前歡聲笑語,亂七八糟,完完全全地是像個侯爺府了,可也太嚴肅了些。
“侯爺可還滿意?”他諂媚地立在李安通身邊。
李安通道,“這話,你想問的是另有其人吧?”
倪邱道,“侯爺。您這話怎麽說的。我既來了你這裏,就生是侯爺的人,死是侯爺的鬼。你叫我往東,我不敢往西。你叫我往西,我……”
他還要說,李安通舉手打斷,“好啦。我知道了。你好好做吧。”
倪邱又道,“還有一件事,想向侯爺匯報。”
“你說。”
“關於何錦何公子的院子。”
“有何問題?”
“會不會跟侯爺您住得太近?”何錦的院落就在李安通的隔壁,過去也就幾步路的事情。
“不會。”
倪邱道,“哎。本來我也不想說的。可是侯爺,您要考慮一下何公子啊。他身體不好,那院子坐南朝北,冬天冷,夏天熱,屋子裏也十分潮濕。風水也不好,陰氣太重。我聽說,這院子死過人。這前任主人的一個侍妾就死在那裏,那死的時候啊……”
她再次舉手打斷,“那你的意思是?”
“換一個。我看西南角的那個院落就蠻好。”這可被挪到十萬八千裏了。
李安通是笨,可不至於笨到這個地步,連倪邱打著什麽算盤也弄不清。倪邱是趙啟秀的人,他想討好皇上,所以自作主張敢動她的人。
極大可能還是趙啟秀的意思,她猜,否則倪邱何必編造這一大堆的理由非要說何錦的院子不好?他初來乍到,也不敢得罪她。
她冷笑一聲道,“你去告訴他,不換!何錦就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