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所思兮在東門(四)家宴
李安通自覺反應過度,可已經來不及了。
趙啟秀已經皺眉,“你緊張什麽?”
她搖搖頭,“你,遲遲不睡做什麽!”
趙啟秀不言,容色嚴肅,“想不睡就不睡,想睡就睡。”好一番霸氣的言論啊。他以為她已睡著,隨手一放,這不是很正常的麽?哪知她反應如此之大,讓人心頭又是一陣火冒。
她避他如蛇蠍,生怕他怎麽了她?著實可惱,剛才對她的迷戀頓消,湧上的反倒是一股不服輸的狡獪,他本就是個爭強好勝的人,哪肯就這麽落了下風?
心想的是,她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我,我難道還不能欺點回去?
他以手支著腦袋,側著身子,目光如水地望著她,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麽睡不著嗎?”
李安通搖搖頭,她覺得這笑容跟趙玄的頗像,不,比他更邪魅,她模模糊糊記得趙玄曾經說過——其實趙啟秀才是真正的大灰狼,因為趙玄尚不會隱藏,而趙啟秀卻是藏尾巴的好手。
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怎麽也抹不去了。
他繼續道,“因為,我無時無刻,在想,想某個人——”聲轉低滑,帶了幾分魅惑,“想他在做什麽,想他吃什麽,想他去了哪,想他喜歡誰——”
他說著說著,微微起身靠近,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種種柔情,是玩笑,也不是玩笑,
李安通被他說話的樣子所蠱惑,不知不覺任由他俯向自己,宮燈在外麵,照不到床這裏,所以這裏一切漆黑。可是兩人都覺得通體都被對方的眼照亮了——明明衣飾整齊,卻好像什麽都沒穿一樣。
羞澀、好奇,還有心動。
他還是說著,好像要把這個玩笑開到底,“想他有沒有在想我,想他的樣子,想他的眼睛鼻子嘴,想身……”他聽了下來,不說話了。
忘記了剛才隻是想要調戲一下的初衷,隻是望著她,從上往下靜靜地看著,目光沉沉,認真、細致還有纏綿,想望進她的心裏去,
望著望著,終像是斷了的弦,一下子沒繃住,神使鬼差地輕輕地覆上,這一吻較剛才的要溫柔太多了。趙啟秀生怕會驚動了人,吻得可謂是小心翼翼。
兩人都亂了,一個忘記拒絕,一個忘記這本是一個玩笑。
吻深深淺淺,都意在試探,等到欲罷不能,借機想更深一步的時候,李安通才回神大驚失色,用勁把人推開,力氣略大,趙啟秀被飛出一丈遠。
剛才旖旎的曖昧登時消失殆盡,李安通道,“你在做什麽?”
做什麽?還能做什麽。霸王硬上弓咯。
“不是說……”李安通抓抓頭,簡直無語,他剛才的行為哪是假戲假做……虧她還那麽信他。
趙啟秀也極為不好意思,的確是信誓旦旦的,可麵對她,就全部亂套了。一定是鬼附身了。他揉揉胸口,心想,隻能打苦情牌了,
“那你也不用那麽大力就把人甩開吧?肋骨可能斷了。”
果然,李安通嘟囔道,“哪有那麽誇張——”
“都是兄弟,親一個而已。”他理直氣壯,“我隻是試試。”
“試什麽?”
“……看一下會不會被你誘惑。”趙啟秀道,“現在知道了,不會!我會記得這個教訓的。”他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哎喲哎喲地裝模作樣。
李安通不好意思道,“我哪知道,你……要不要我看看?”
“不用了。”趙啟秀道,“你去睡吧。我去塌上睡。”
還睡。她還敢睡嗎?可看趙啟秀的模樣,似乎傷得挺重。她也無心睡眠了,幫他上藥處理傷口,忙了一會兒,一轉眼,天都蒙蒙亮了。
次日。李安通出宮來,心中不安,女人倒也罷了,現在她成了皇上的“男人”,這可怎麽是好?她為了這個兄弟,也算是大義凜然吧。
回府補了一會兒睡,睡起已是午後太陽西斜,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有郭府的一個酒席要赴,匆忙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出房門一問,才知郭嘉樹已經來請她多回了。
她暗叫不好,匆忙拉了匹馬,就趕赴郭家,也不講究什麽排場了。
到後,郭府門口掛著紅紅的大燈籠,外麵的一切都煥然一新,兩排小廝已經候在門口了。他們都伸長了脖子等著,望眼欲穿。按照時辰,李安通早該到了。
不過她是第一候,遲到也沒什麽關係。
郭嘉樹之前還在等著,剛才又進去布置了。
李安通急急下馬,這群小廝當中有認得李安通的,忙迎了上去,其他人則是不敢相信,堂堂大侯爺就這麽來了?一個人也不帶?侯爺的氣場在哪裏?這就是傳說中的酂候李安通嗎?
“我來晚了。”她歉意道,“開飯了嗎?”
為首的小廝是郭府管家,忙道,“正等著您呢。不晚不晚。侯爺這邊請。”
大家前呼後擁地迎著李安通往裏走,郭府比她那個侯爺府有過之而無不及,論說起來,還要富麗。她那也是老宅,可仍是不及人家這個住了好幾代的,處處都有典故,處處都是古董。
李安通心中也是明白,不敢亂來,生怕鬧了笑話。
也暗惱趙啟秀,若不是她,她還能帶幾個人在身邊,幫著她指點幾句。如今獨自進入這詩書之族,鍾鼎之家,可要局促死了。
到了正廳,郭嘉樹已經迎了過來,他的身後是一列姬妾,女兒兒子。李安通認識的幾個都站在最前麵,他們都是嫡子嫡女,比較有身份。
“通兒。你來了。”郭嘉樹顯然十分高興,覺得這頓飯有點像李安通認祖歸宗。
李安通拱手行禮道,“老侯爺有禮。”
郭嘉樹親熱地拉著她的手,一一為她介紹。最前麵的是郭學林,她是知道的,她朝他點點頭。
郭嘉樹道,“學林,還不向李侯爺行禮?”
郭學林不情願地行了一個禮。同樣是兒子,這個隻比他大幾個月的李安通,居然已經做到了侯爺,爵位還是自己賺來的。他心胸本就窄小,如今落魄了,不見上進,反而更是沉迷於過去的威風。
看郭學林行得不夠認真,郭嘉樹心頭不禁動怒,這個兒子以前沒覺得草包,後來他身為麒麟軍首領,卻被何胤欽的部隊輕易地拿下。郭嘉樹就明白了,哪單單是草包,還是蠢到家的還沒有自知之明的草包。
他厲聲道,“再來!這就是我們郭家的禮節嗎!”他是恨鐵不成鋼。本來他就厭惡極了宋政君,如今對她的兒子也厭惡了不少。可偏偏郭學林是他目前唯一的嫡子,是未來爵位的第一繼承人。
李安通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多不好意思啊。都差不多歲數,還要行大禮。
“重新行!他以為他麵對的是誰?通兒,你是皇上欽封的侯爺,勞苦功高,讓他行這點禮怎麽了?”
如今在場的都是自家人,郭嘉樹也不會顧忌兒子的顏麵。
跟郭學林比較好的郭麗含忙拉拉他的袖子,郭學林看到父親氣得臉色鐵青,心中也是害怕,憋屈地跟李安通行了大禮。
李安通十分不好意思,她想起過去,前世她也這樣跟郭嘉樹吵過,好像那時郭嘉樹也是讓她做什麽事情,逼著她做。可不同的是,她是哪怕被打死,也沒有順從郭嘉樹。
剩餘的幾個庶子,都乖乖地跟李安通行了大禮。還有些比較識相,看李安通十分年輕,跟她親熱地聊了幾句。
緊接著就是一排女孩子了。
首先是郭紅含。她自從經曆了婚變一事,性子變得淡了很多,也不是以前那個乖巧溫順的女兒。她的年齡已經過了宋朝標準的女子婚嫁年齡,可她全然不關心,也是長安城中少數對趙啟秀的後宮不感興趣的人之一。
她微微地朝李安通點點頭,就不說話了。
到了郭麗含。她的心理,就完全不一樣了。她還想著等孟芝夏嫁過去之後,接下來就輪到自己。
她對自己的美貌本就十分自負。上次沒能在蔣無聞那裏名滿天下,她覺得這裏的主要問題還是在李安通——是她沒有快速地拿下蔣無聞。所以,她對李安通拚命護她出來並不真心感激,反倒是有點恨她。加之,李安通和趙啟秀關係曖昧,郭麗含對她就更加沒有好感了。
但話還是說得好聽的。
“侯爺真是年輕啊。可是聽說侯爺的妻子十分美麗,可是真的嗎?”
郭麗含對自己家族現狀還是看不太清晰,覺得自己仍是名門之後,而李安通、馮翊他們都是個草莽,小門小戶的,是底層上來的將軍,又看李安通毫無威嚴,膽子一大,便出口語帶諷刺。
李安通的妻子是一名妓女,這也是她被人笑話的一條。隻是郭嘉樹對此並不知情。他還道這是兄妹間的親密交談,十分高興,由著他們聊天,自己去張羅晚飯去了。
“嗯。還好。”李安通沒聽出諷刺,反倒是謙虛了一下。
郭麗含又道,“她怎麽沒來?”
“嗯……本來要來的。”李安通摸了摸腦袋,“可她……”她能說她忘了嘛?
郭麗含打斷她的話接口道,“我知道了,她是不好意思來麽?”
她捂著嘴偷笑,她一笑,身後的姐妹婢女也跟著笑。這些人常處深閨,無事可做,對長安的八卦卻是了若指掌的。月影的真實身份,曾在哪裏做過妓女,她們都清清楚楚。
李安通口拙道,“不是。不是。其實是我忘記了。本來是該帶來的。”
郭學林看父親走了,也跟著諷刺道,“不用帶來了。我們自己去柳色弄找去。”月影以前賣身的地方就在柳色弄。
他們剛才一群人都在郭嘉樹的逼迫下跟李安通行了好大的禮,如今爹爹不在,還不扳回一局?
那些人本事是不大的,可嘴上的功夫是從小就在內宅裏“真刀真槍”練就的。李安通哪是他們的對手。
李安通隱隱也聽出一點,卻不反駁,隻是沉吟不語。若是以前,她必然掀桌動怒。可現在,除非關涉到自己人被欺,一般的閑言碎語,李安通都極少理會。
後來看李安通不說話了,郭麗含等人才自覺扳回了一局,臉上都有得意之色。隻有大小姐郭紅含早就身處這樣的環境,已然見怪不怪——當初她為愛當眾表白,到現在還有人拿此背後取笑。
開宴後,郭嘉樹拉著李安通讓她做到自己身邊,不斷地給她夾菜,還擔心李安通不知這其中的繁縟禮節,幾乎是事無巨細地解釋給她聽。
酒足飯飽後,桌上話題又開始轉到李安通身上。這時,已經有人得到消息,說李安通昨夜沒出宮,跟皇上待了一整晚。
又因為李安通看著小,跟他們都差不多歲數,實在沒什麽威懾力,故而有庶女大膽問道,“將軍。皇上這婚事到底怎麽辦呀?會不會娶那孟家小姐?”
這些庶女大部分以郭麗含馬首是瞻,所以這話也是替郭麗含問的。可是她們也希望有朝一日嫁入高門,故而問的時候都帶了幾分期待。
李安通道,“這個,我不知道……”
“不知道?”郭學林笑道,“怎麽會不知道呢。你昨晚不是一直和皇上呆在一起麽?”
李安通暗暗感慨,這消息傳得也太快了。
“皇上自有主張。”
郭麗含接口道,“聽說還有皇上的表妹,是麽?叫什麽真真的。你見過嗎?長得美麽?”她一急,連稱謂都忘記了。
“見過,長得很好。”她道。
郭麗含一愣,沒想到李安通竟然會如此坦誠,因為她以為李安通會說,“見過,但肯定不如郭小姐你這樣傾國傾城。”
範真真是長得極好,也絕不比郭麗含差。
他們見從李安通這兒套不出什麽話來,也就興致缺缺了,主要是還有些話他們不敢當著郭嘉樹問。故而,一等到郭嘉樹離開,他們便圍著李安通再次開火。
比如,“侯爺,皇上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又比如,“侯爺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李安通被問得煩不勝煩,他們或明或暗地問她,或直言不諱,或旁敲側擊,非要從她口中套出一點東西來。
她心中不耐,想就此離去,可又未免太早。而郭嘉樹也遲遲不回來。
終於郭麗含問道,“侯爺,請問皇上還記得,他當初也答應過我的婚事嗎?”
李安通道,“額……”
郭麗含傷感道,“他若是還記得,就該知道,我已被當眾許給他。侯爺能幫我去說說嗎?”
郭學林接口道,“姐姐。你何必求侯爺呢。侯爺事情那麽多,那麽忙,雖說他跟我們家有點關係,可人家已經是高飛的鳳凰拉,哪還會記得我們?”
邊上的人附和道,“麗含。我看,皇上八成把你忘了。”
郭學林道,“胡說。皇上怎麽會忘了我姐姐?我姐姐是長安第一美女,這是公認的!”他又轉口問李安通道,“是不是啊?侯爺?”
李安通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好。事實上,趙啟秀提過孟芝夏,提過範真真,甚至還提過蓋顏,就是沒提過郭麗含。“我想……我想、他。”
“皇上當然不會把你們這些賤人放在眼裏拉。”一個清脆爽朗的聲音在門口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