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所思兮在東門(一)婚事
被封侯的李安通,親自被趙啟秀授予處於長安中心地帶的府宅,還授了很多特權,比如可以攜劍上殿,又比如不用稱臣,還比如見到皇上不用小心翼翼等。
他們之前所居的獅子樓也成為欽定小樓,成為了李安通的所屬物。
宅子太大,李安通接來了翠娘和滿姨,李令儀,還有李令喜,可還是顯得太空。
光是伺候的婢女奴婢就有上百來位。
第一天的時候,李安通這個指使過千軍萬馬的人也是慌了手腳,起床,便有二十個人圍著,說要伺候她起床,連她練劍也不放過,端茶的送水的……
她心想,這些人到底是伺候她還是監視她。她並沒有奴役人的習慣。就算他們隻是為她所雇傭,她也是不愛這等玩意。
可當她說要將要把這些人都辭退時,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
第一個反對聲來自翠娘,翠娘說,你如今是大將軍,怎麽能沒有這些排場?第二個反對聲則是來自她明麵上的妻子,真定王的外甥女月影,你不需要,我需要啊。第三個反對聲來自那群侍婢,如今外麵不景氣,將軍若辭了他們,他們又該往哪裏去?
於是李安通覺實在麻煩,也就同意了。可這事有個不良的後果,幾百個人起初全是戰戰兢兢地伺候著李安通,生怕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陰間將軍一不高興,就把他們結果了。
可原來她這麽好說話。加之,翠娘不管事,月影又沒多少能力管內宅,這大名鼎鼎的第一功臣府第簡直成了一個雞窩——
院子院子沒人掃,掃也掃不幹淨;做飯做飯沒人做,做了也不好吃;除了不敢當著李安通的麵亂來,底下的人幹什麽都有:偷上好的東西出去賣;利用李安通的名聲在外放債……
加之雖說李安通“不拘小節”,可偏偏是皇帝心尖上的人,這是長安城人盡皆知的事情。這種寵跟後宮寵還不一樣,趙啟秀是有意讓全天下知道,他對李安通這個第一功臣的喜愛。
別人不能說,不能告,隻能他來賞,他來賜。
這是無上的恩寵,古來今來,破天荒。
後來府邸裏又來了好些人,情況才有所好轉,一個是何錦和他的屬下。一個是西衛的人。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尚未找到房子的戰場兄弟。
長安地貴,他們又不是大功臣,分不到好的宅子,隻能來此。
而何錦,則是李安通請來的,理由是根本沒人敢把房子賣給這個前朝太子,何錦若是想住,隻能住到長安郊外去。
安排好何錦的小築。李安通進來一觀,滿意道,“這院子好,我讓禿狗親自選的。”禿狗就是之前喜好奉承的那兩個小兵之一,李安通進城後,也趕忙前來投奔。加之他們舌燦蓮花,還拿下了這大宅子的管家之位。
“禿狗?你讓一隻狗當管家?”何錦詫異地問。
“不不不。絕對不是。這是他外號。真名我也不知道。他讓我這樣喊他。”
何錦道,“這長安多的是三代富貴,眼高於頂,你這樣隨便可不行。要有禮法。”
現在外麵人是怎麽說李安通,何錦也聽說一些——隻會打戰的南蠻子,不懂禮節的狗腿子,縱容手下的強盜子。
“什麽禮法?”
何錦就是貴族子弟,就算他已經落敗,何家在長安仍是望族,這與生俱來的血統,是部分人引以為傲的資本,幸虧趙啟秀姓趙,若是姓其他,指不定也要被指血統不純。
更何況區區一個李安通。追蹤溯源,李氏先祖不過一個小小的文吏,名不經傳。
何錦想了想道,“比如……”他張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若是讓李安通過那種日子,天天虛與委蛇,她悶也悶死了。
“算了。你順其自然吧。”反正皇上也不責怪,把她寵上天,生怕別人欺負她。
李安通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如今剛定國,該要的禮節還是要的。我待會就讓禿狗取一個文雅的名字。——還是,你賜他一個吧?”
何錦就算不當太子了,還是長安有名的貴公子,有他賜名,再好不過了。
“這件事,你還是求皇上比較好。”
他若自作主張了,免不了有人又要吃醋,拿他開刀。李安通把他請回將軍府,他感覺已經有些危險了,可他沒地方去又是事實——誰也不敢得罪皇上,收留他這個前朝罪臣。
隻有李安通。
“啊?”李安通不太好意思,每次上完朝,她都是匆匆離開。所幸趙啟秀忙,她也要軍營的事情要處理,兩人能不見麵就不見麵,
那晚在睢陽郊外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呢。
幸好,她沒什麽事情要求他。否則……
兩人說著話,那邊就有人通傳,孟玉宸來找他。孟玉宸也搬來了長安,他因為和趙啟秀關係好,也為他賣命,這些年都在處理三生閣的事,這倒是李安通所不知道了。
今日孟玉宸又來請她去喝酒。這個人哪怕做了閣主,該有的德行一點沒變,他也是唯一一個不管趙啟秀,照樣和她“卿卿我我”的人,不過倒也沒做什麽逾矩的事情。
而她也蠻喜歡孟玉宸,他們性子都有點傻氣,一拍即合,又是共過患難的,更加割舍不斷。
有時她想,哪一段情,她又能割舍地斷?
她和孟玉宸前往酒樓,今日會有很多熟人,如梅良哲等人。
梅良哲他們也是龍城人,但並未參與起義,也沒有參與趙玄和趙啟秀的鬥爭。凡是不參與鬥爭的,該如何就如何,隻要能識時務見風使舵,照樣混得風生水起。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相比於趙玄他們,他們的確是風光多了。
聽說他們也在,李安通擺擺手,“我跟他們喝不到一塊去。”她還不如回府裏跟西衛的兄弟一起呢。她還以為是三生閣的那些老朋友呢。
當年在三生閣,她外號東君,孟玉宸外號湘君,還有河伯等人。這些人可比官場上的那些人有趣得多。
孟玉宸趕忙拉住道,“我知你不愛來,可是又有其他法子請得動你不成?——其實今兒主要是我想找你,與他們無關。”
知道李安通並不會來,可是該請的還是得請。現在長安城,還有什麽比李安通這三個字好用?他也是被那些人纏著沒辦法。
“你找我?什麽事情?”自從她做了什麽東西的酂侯後,找她的人異常得多。
“待會說。”孟玉宸打著哈哈,剛想拉著她離開,酒樓裏的梅良哲等人聽到聲響,都出來了。左靜海、梅良哲,都算是李安通的老冤家了。
他們看到孟玉宸真的把李安通拉來了,倍感有麵子。
“通哥——”聲音響亮,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左靜海是左朝陽的兒子,左朝陽如今是睢陽太守——看準風向及時投降趙啟秀才獲得的位子。但同時,趙啟秀又十分不喜這人,覺得他賣主求榮,於是封他的兒子為不義侯。
但左氏父子還是很高興,好歹是個侯啊。
至於梅良哲,是龍城廷尉大人的兒子,當年他的爹還在畫舫試圖輕薄過李安通,那時的李安通性子還十分耿直,過了些年,梅良哲心想,這李安通人變美了,性子也變沉穩了。
這兩人當年都是孟玉宸的好友。孟玉宸這個人,什麽狐朋狗友都能處著。如今他做生意,年歲也大了些,處得更加得心應手了。
對於這一點,李安通是萬分佩服的。
他們都穿著金光閃閃的,滿身的新衣服,左擁右抱地也想來拉李安通。李安通性子雖說沉穩多了,可麵對討厭的人,臉色還是說變就變,手一抬,躲過了,冷聲道,
“有什麽話就說罷。”
被這樣當眾一拒,左、梅兩人的麵子都有些掛不住,不義侯,不義侯,那也算是侯爺呢。可人家是烏鴉變鳳凰,酂侯啊!這還是差個十萬八千裏。
左靜海忙道,“對對對。說說說。別動手動腳!”他罵了梅良哲一聲,又舔著臉道,“通哥不一起來喝一杯嗎?”
他年齡比她大得多,還叫她一聲通哥,已經很給麵子了。
李安通道,“不了。我和子麗還有些事情。”她瞥了眼屋內,裏麵有不少年輕的少女,暗惱,趙啟秀為什麽要分封這些人,這些人整日裏遊手好閑,不幹正事,欺負良家婦女,著實可恨。
語畢和孟玉宸一道離開了。到了一間僻靜酒樓,從這可俯瞰整個靜謐的長安城。
坐定,孟玉宸給她倒了一杯酒,“通哥。有點事想求你。”
一聽求這個字,她的心就悚然不安,知道這絕對跟趙啟秀有關。
她搖搖頭,“這件事我不答應。”
“不答應!我的通哥!你不答應誰答應啊?全長安,隻有你能辦得成。關於我那個妹妹的婚事——”
孟芝夏啊。冤孽。她心一動,“怎麽說?”
“你看,秀哥登基也有些時候了。當然,秀哥也隻能我們私下叫叫。我是不敢再這樣當麵喊他的,免得有人在背後打小報告——話說回來,哪有皇上不娶妻的呢。”
“誰說皇上一定要娶妻?”李安通道,“你不是也沒娶妻麽?”
孟玉宸撇撇嘴,“我沒什麽心上人。我還是獨善其身的好。”早年的孟玉宸算是一個紈絝子弟,能有這樣的改變,實在是出乎人的意料。
本來孟玉宸也不想管這件事的,可他的父親孟無昶、母親宋琪君全都前來求他,希望他為妹妹的婚事——其實主要是孟家的前程,好好操一波心。
女兒家的婚事焉能一拖再拖?孟芝夏也已經是大姑娘了,再過些年就二字開頭了,誰還會要她呀。
李安通想起當年孟無昶這般欺負自己和爹,又逼著趙啟秀立下這門婚事。本來就不是良緣,她何必幫忙?
想起爹李良,她又是說不出的落寞。她和孟家糾纏來糾纏去,恩恩怨怨太多了。
翠娘這些年偏又受孟無昶的庇護,住孟家的,吃孟家的,妹妹李令儀也是許給孟玉宸的。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說起趙啟秀的婚事,她亦有耳聞。這也是她不想麵對的原因。
這個開國皇帝太年輕了,年輕到無法想象,又是這般地俊朗,還這樣地精明能幹……就算是普通的世家公子,也有大批女子青睞,更別說他還已有婚約。
趙啟秀登基後,便把自己的母親、表妹都接到了長安,母親範氏就是頭一號為趙啟秀操心的人。她可不認那些沒她做主的婚約,她從一開始就選定了自己的外甥女,也就是趙啟秀的表妹範真真。
在範氏看來,趙啟秀和範真真也算是青梅竹馬吧?雖說兩人差了足有九歲,可真真也算是成年了,十二歲,正好。
第二號,是郭家的那批人,郭家失勢已久,也期望著借著郭麗含的婚事幫他們重回鼎盛時期。為這事,郭嘉樹還曾經找過李安通,她那時正好不在府中,不過估計還會再找。
第三號,是其他王公子弟的世家子女。凡是適齡的,都在入選之列。
也就是說,趙啟秀入駐長安不久,大家最關切的就是他的婚事了,反倒是什麽住房問題、吏治問題,邊防問題、休養生息等,國家大事,哪有皇上的八卦有趣?
再說了,皇帝的婚事,哪是他一個人的事,是天下大事。
看李安通沉思,孟玉宸推推她的手臂,“怎麽說?”
李安通想起太多,感慨道,“你們孟家的事情,我不想管,我也管不著。”
這話說得頗為絕情。孟玉宸也想起過去他爹的確過分,還有他曾經這樣欺負她。他跟李安通相識已久,她的心思,他焉能不知?
“我也是提一嘴。你也不用管。誰來了也不用見。”
他知道爹的性子,見他談不成,自己還會跑一趟的。
“子麗。我……”
她以為自己拒了會有一種愉悅感,可是好像沒有。她又想,自己現在這麽絕情,以後妹妹李令儀嫁到孟家,會不會被欺負呢?
孟玉宸跟自己又這般交好。
孟玉宸笑了笑,“通哥。你千萬別跟我客氣。這是他們的事情。”他看向窗外的景色,站起來,望了良久,突然轉身道,“而且。他明明喜歡你,怎麽會娶我妹妹呢。”
乍聞這句話,李安通連筷子都拿不穩了,臉猛地像發燒一樣,紅通通的,煞是好看,
“子麗!”她輕呼,
可是孟玉宸並未理會,繼續道,
“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他低著頭,望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上明顯帶著一種落寞,仿佛是替趙啟秀告白,又仿佛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