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夢斷龍亭（二）客棧

  次日一大早，李安通帶了兵將正要前往附近的鄉鎮購買吃食，趙玄出現在她跟前，“李安通！”


  “玄哥！”她道，“這麽早啊。我還以為就我早呢。”


  趙玄道，“我陪你一起。”


  “一起？你？”


  “有趙啟秀在，還怕什麽！走吧！”


  兩人並肩而行。到了鄉間市集，雖是戰場時期，市集上還是熱鬧非常。兩人買了一堆，剛打算打道回府，趙玄道，“吃個便飯再走。”


  一家小客棧，在鄉野地方，頗為粗鄙。趙玄這次沒有先行點菜，而是把決定權交給了李安通。


  李安通狐疑地看著他，笑道，“玄哥，轉性了？”往日裏最奢侈浪費的人就是他。


  “是啊。”他隨口應道。


  上來一桌菜，她抬眸看了趙玄一眼，她曾經因為亂吃別人的東西而昏迷，現在她可不敢亂吃了，尤其是前世的敵人。


  可趙玄變了不少，她若是……


  趙玄笑問，“怎麽不吃？”


  李安通道，“這荒郊野嶺，我們還是謹慎一點好。”她拿出一枚銀針試了試，確認無毒，才夾菜入口。


  趙玄道，“我們這麽多人，你還怕有人害你？”


  李安通說起當年她和倪邱在偏郊一家客棧，她也是很小心，可還是中了圈套。後來在三生閣湖心島，吃了俞閑給的東西，又中了暗算。


  趙玄聽完，笑道，“前者，你是沒有江湖經驗，後者，你是錯付了。”他夾起一塊肉，放在她的碗裏，自己也吃了一口，

  “你放心，我這裏絕對沒有。”


  李安通看他吃了，再不疑心，夾起這肉一口吃了。


  吃到一半，趙玄起身，“我去去就來。”


  李安通還道他要去茅房，也不阻攔，放開了胃，大口大口吃起來。忙了一早上，她連飯都沒吃呢。


  今日是中秋，店裏沒什麽人。她等了半天，也不見趙玄回來。反倒是突然跑來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拉住她的袖子道，“哥哥，我看見後院有一個人，好像是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你說的玄哥嗎，他怎麽了？”


  “不知道呢。你快去看看吧。”小女孩緊張道。


  李安通立即起身，趕到後院，但見院子幹淨，隻幾個農婦在洗碗，幾個仆役在打掃，並無趙玄，他去哪了？院子東麵有一堵矮牆，比她人高一些，隻要掂起腳尖，便能看到外麵。


  她探頭一望，但見趙玄暈厥在一顆柳樹邊，她急忙躍過牆扶起他，喊道，

  “玄哥，玄哥！”


  趙玄清醒，“安通。”


  “你怎麽會在牆外？”


  趙玄道，“我剛到後院，就有人把我砸暈了。”


  “那你還能走嗎？”她焦急地問。他們還要趕回軍營呢。


  趙玄道，“我頭好痛。要不，你先回去，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若是她先行回去，那些兵將又怎麽能護了他？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我留下吧。東西讓他們帶回去。”她攙扶著他前往客棧裏休息，吩咐將士先運東西回去。


  房內，趙玄站在窗前，見一樓的李安通來來回回地指揮著，也不去處理額頭上的傷口，等李安通忙好將要上樓，他才又緩步走回床前躺好。


  門被打開，李安通道，“這小鎮子連個像樣的大夫都沒有。玄哥，我已經讓他們回去請軍醫來，你要等等了。”


  趙玄嗯了一聲。“多謝你。你休息一下吧。”


  不料到了午後申時，也沒見人來。李安通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暗覺奇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玄見道，“你若是擔心，先回去吧。”


  李安通道，“那怎麽行。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她見屋內並無茶水，端著水壺出去了。剛要回房，便聽屋內傳來兵兵乓乓的聲音，她一驚，急忙推門而入，見一黑衣人似要行刺趙玄。她拿起水壺就丟了過去。


  來人身手不錯，回了個身，就想奪窗逃走。怎料，她的速度更快，已經快人一步，阻在了窗子前。剛想抓人，又有幾個人從門外衝了進來，砍向趙玄。


  趙玄受難，李安通不得不又折轉回去救人。眼見高手越聚越多，趙玄喊道，


  “安通，你快走。”


  李安通想，走什麽走，這幾個廢物她還對付不了嗎？她一陣窩火，踢起一個板凳就甩了過去，人倒了好幾個。這些人頓時被嚇住了，再不反抗，一蜂窩全部逃掉了。


  李安通擔心趙玄再次受到襲擊，並不去追。可趙玄卻因為剛才的行刺，手臂被砍了一刀，情況越發嚴重了。


  “玄哥。”她檢查他的傷勢，“不知是什麽人敢下這樣的殺手！”


  趙玄麵色蒼白，“我們一直在這裏不行，要不，你先回去吧。”


  “不行。”她搖搖頭，“我要在這裏護著你。”她給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


  兩人身處危困之地，竟自有了一些相依為命之感。軍醫遲遲不來，李安通又擔心軍營的情況，連晚飯也隻吃得不多。


  吃完，又是那個小女孩來拿盤，李安通問，“還是沒人來找我嗎？”


  小女孩怯生生道，“沒有。這晚飯你是不吃了嗎？”


  李安通道，“不吃了。你退了吧。”她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照付錢。”


  小女孩感激地去了。李安通想到之前正是這個孩子發現趙玄不對勁，便想多問問有關敵方的情況，也跟著走出房間，卻見女孩轉到後廚，對話聲傳來。


  “娘。他們出手好大方喔！之前那個哥哥給了好幾兩，現在麽，他們連晚飯也不吃，還照付錢！娘，晚上我們不用吃別人的剩菜剩飯了，可以吃點新飯菜了。”


  “你確定嗎？會不會是覺得我做得不好吃啊？”一個婦人的聲音。


  李安通暗自咀嚼她們的話，什麽叫那個哥哥給了好幾兩，她不再聽，從門外進來，


  “哪個哥哥給你銀子？”


  小女孩躲到母親後麵，探出頭怯聲怯氣說，“就是你身邊那個哥哥。”


  李安通驚覺這也許是趙玄的圈套，臉色迅速下沉，很不好看。


  婦人慌張道，“大人，是我們英子拿多了，是不該拿的。英子，把銀子還給人家！”


  叫英子的小女孩性子膽小，此刻卻倔強道，“明明是那個哥哥答應給我的。我替他做事，他給我銀子。”


  “做什麽事？”李安通問。


  “就是喊你去後院。”女孩低聲道。


  李安通氣急敗壞，就要回去質問，想了一下又回頭道，“銀子你們收著，那個王八蛋的銀子，拿了也不用愧疚！”她轉回客房，大喊道，“趙玄！”


  剛想四處尋找，便見趙玄從裏屋慢條斯理地走出來。


  “廚房的那對母女！你做了什麽？”她質問道。


  趙玄道，“我做了什麽。你猜不到嗎？就是你想的那種。”


  “玄哥！”李安通道，“我們把你當朋友了。至少我……”


  趙玄冷哼了一聲，道，“多謝你了。可是我不把我自己當你的朋友。”


  原來趙玄的父親趙望和嚴革暗中通氣，在趙啟秀他們過去後，會撤走六萬精兵，隻給他們留一萬。他們不是能耐嗎？可以以二萬對四十萬。那麽一萬對十萬，也應是綽綽有餘。


  為了不讓他們疑心，趙望還讓兒子趙玄同行。


  李安通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水，早上她還處處小心，後來趙玄受傷，她就不管不顧了。


  “這茶水有沒有毒？”


  趙玄道，“有。你還記得當初在天一閣，你答應我的事情嗎？——‘不準你參與我們趙家的事情。’意思是說，你以後都必須保持中立。你若是答應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降低李安通的防備心，有很多種方式，他選了一種最無聊的——以身試險獲得了她的信任。


  “你在脅迫我？你讓我這樣做，我偏不這樣做！”


  “你就不怕死嗎？”


  “你卑鄙無恥，死了算了！”她一時腦熱，脫口而出道。就知道他壞，前世今世都一樣，狗改不了吃屎！


  “我哪裏卑鄙？茶是你自己喝的。你之前會用銀針查毒，後來就放鬆了警惕。這與我何幹？”


  李安通道，“如果不是你受傷，我也不會在這裏，也不會喝你的茶。”


  趙玄點點頭，道，“很有道理。所以你是因為我，才中毒的，你對我好，我是知道的。”


  他說得很慢，仿佛在細細回味這其中有多少情分。


  又聽他道，“所以，我若是說我沒下毒呢。”


  “你不是下了嗎？”


  趙玄歎氣道，“剛才我是激你的。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樣卑鄙無恥的小人，就算我以死逼迫你，你還是要幫趙啟秀是不是？跟在我身邊不行嗎？”


  李安通怔然道，“我也沒跟在他身邊。”


  “我知道……”趙玄道，“父皇讓我在文叔和你選一個，你猜猜看，我選了誰？”


  “我嗎？”已經明擺的不是嗎？他跟著她來到這裏，就是打算要殺了她，那些殺手就是證據。


  趙玄道，“是啊。你。那如果你和趙啟秀之間，要選一個活命，你選誰呢？”


  李安通微微皺眉。他的話玄而又玄，一下子是讓她死，一下子又讓她活。問題是，她和文叔難道不可以都活著嗎？


  “你聽清楚了嗎？”他耐心地問。


  “沒有。”她氣悶道，“我為什麽要做選擇？”


  “因為你不得不選。我父皇已經下旨，你們一來，他們就撤兵，也就是說，現在文叔隻有一萬兵力。我知道就算隻有一萬，按照他趙啟秀的本事，也能翻起一層浪來。所以，我必須比他更快。”


  他走至窗邊，朝西南望去，那是藍鄉的方向。一萬對十萬，這樣危機的情況下，趙啟秀必然會把突破點放在囤積輜重的藍鄉。可他不會讓他如意。這是第一。


  第二，嚴革的十萬精兵可不是何藎誠那些臨時湊起來的官州軍，而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士氣也沒有那麽容易被摧毀。


  第三，主將不算嚴革，而是他趙玄。


  “我的辦法，就是文叔的辦法。他想到的，我全部都會想到。”他又強調了一遍，回頭看李安通。


  “你到底想做什麽！”她還是聽得雲裏霧裏的，趙玄說話太繞了。


  趙玄道，“如今這個情況，嚴革有我們幫忙，算是有了底氣，對趙啟秀也知根知底。他答應我們，幫我們殺掉趙啟秀，而我們會讓他入夥。”


  “你要殺了小禾！”她總算是聽明白了。


  “小禾？是他的小名嗎？——我可以幫你救他。當然了，我有條件。”


  本來皇上的命令是，既要殺趙啟秀，還要殺李安通。現在他放過了李安通，卻不一定要放過趙啟秀——都是姓趙的，這人的威脅太大了。


  “他根本不需要你救！”她道。


  趙玄冷笑，“你太高看他了。他還有什麽辦法？申屠烈是皇上的人，你以為他會聽命於趙啟秀嗎？”


  而他也要通過這個機會跟趙啟秀比一比，看他還有什麽法子。之前的羊穀，是天時地利與人和；現在的燕水，情況大不一樣。


  “當然了。”他又道，“你可以選擇相信他。我們可以賭一賭。如何？”


  李安通越聽心越亂，額頭密密麻麻布滿了汗珠，她要選擇相信趙啟秀嗎？相信他一定可以打敗有趙玄幫助的嚴革。


  可是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啊……


  她不想回答，轉身就要出門。卻見門口已經站滿了士兵，趙玄說的是真的，那些本該在燕水的士兵居然全部都轉移到了這裏。


  她回頭問，“你要阻我？”


  趙玄道，“也可以這樣說。”他不看她，心裏卻道，我不殺你，已經手下留情了，甚至連毒也未下。隻要你答應從今以後就在我身邊，不幫趙啟秀他們，我就會替你去救他。


  說完並不再打攪，留她一個人在房裏。李安通走到窗邊，看著下麵站滿了士兵，六萬將士圍著這小小的客棧。現在她一個人殺出去，也來不及了，單憑她一個人，也救不了燕水。


  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讓趙玄帶兵去支援。


  求他麽。


  她知道趙玄就在隔壁等她的答案，她也知道趙玄的厲害——他的確一點也不比趙啟秀差。前世就知道，現在更是知道。她不是不信趙啟秀。


  可是聽他們的口氣，趙啟秀是孤立無援的，四麵楚歌的。


  要示軟！從示軟開始，不要這麽強硬，至少先了解一下目前小禾所處的情況。


  夜幕降臨，她望了望外麵濃重的夜色，想起趙玄曾對她表白過。會不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不敢想，之前也嗤之以鼻，可現在，非常情況，隻能運用非常手段了。


  賭一賭吧！


  想到這，她讓人喊來趙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