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夢斷龍亭(一)大哥
又是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趙玄。如今也是身份大變樣,已經貴為將軍。這次燕山,他也要隨之前行,還是李安通他們名義上的上司。
論軍功,他跟趙氏兄弟沒法比,可他爹爹有心計有本事,已經搶走了皇帝寶座。
眾人喊了聲玄哥,李安通也跟著喊。
趙玄笑道,“好些日子不見啊。安通……”之前,何錦和楚三生合謀,他也被算了進去,但很快就被人送了出來。他回到長安後,就被父親召回龍城了。
李安通道,“也不算久吧。”
趙玄坐下來,歎了一口氣道,“你不覺得久嗎……我覺得過了好久了。才一些日子不見,你和文叔就幹了這樣一件大事,實在讓人敬佩!”
他雖屬意父親趙望,可因為一些事情,對趙啟秀和李安通改觀了不少。他也一向喜歡李安通,本以為日子一久,在暮雪山上的日子就會淡忘,哪裏知道……
有時睡前,一閉上眼,就會想起那段日子。
明明是透心涼的冷雪,他卻感覺暖洋洋的。他曾想過,如果父親非要殺趙啟秀他們,他也一定會阻止的。可真接到命令,感覺又是不一樣了。
孟芝夏問,“玄哥,你剛才說對極了,什麽對極了啊?”
趙玄道,“文叔多智,安通多勇。他們兩個誰也不能或缺。”
李安通道,“不啊,文叔也多勇啊。我有的,他都有。”
趙啟秀微嗔地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倒是謙虛了很多。
眾人都笑。這時,有人來傳話,說是趙啟演要找弟弟。趙啟秀跟大夥兒說了一聲抱歉便去了。
兄弟倆聚少離多。趙啟秀前往老宅見趙啟演。這老宅本已經典當了出去,後來他們起義,這些房屋就被收了回來。
當然代價也是驚人的。他們幹的是殺頭的事兒,一不小心,就要人頭落地。當初是,現在也沒有好一點。這一點,他們比誰都要清楚。
趙啟演新近剛攻下宜城,按理說該是一大軍功,可同時,弟弟和他的夥伴卻一舉直接把舊朝一鍋端了。他和弟弟的戰功比起來,實在是不可相提並論。
“大哥!”
聽到幼弟的叫喊,趙啟演回過頭,露出一個笑容。兩兄弟眼睛部分很是相像,可眼睛以下部分就分出了高低。論相貌,趙啟演不如弟弟,論謀略,他也弱於弟弟。
誰說上天不會優待一個人?趙啟演心想,他的小弟就是老天爺選中的天選之子,全身上下無一不出色……
“剛才又和你那位小兄弟一起麽?”他問。
趙啟秀臉頰微紅,“剛才玄哥來了,大家一起喝了一杯。”
“這次前往燕山,要小心他。不過,你一向比我仔細,我也就不說了。”
趙啟秀皺皺眉,“大哥說玄哥嗎?嗯。我省得的。大哥也要小心。最近我總是惴惴不安,自從羊穀之戰之後。”
“哦?你擔心什麽。”
“大哥……我們的戰績太漂亮了。我怕有人會對我們不利……”他說出自己的擔心。
趙啟演爽朗大笑,咧開張大嘴,親昵地拍拍弟弟的肩膀,
“你啊你。什麽都好。就是想太多!戰績好還不好?現在誰不知道羊穀之戰的大功臣是我的幼弟,趙啟秀。三郎。你太謹慎了……——我們稍微防著點別人就好了。”
“防人是基本。現在是敏感之際,你已經直接威脅到趙望的地位,防已經不夠了。我覺得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大哥,若是他們害你怎麽辦,或者害母親,害真真……我不敢想。”
他們和趙望等人處於絕對的對立當中,他們的戰功越是顯赫,就越是會威脅到趙望在朝中的地位。就算趙望現在不除他們,以後也會動手。政治史上,有關利益的鬥爭是十分殘酷的。
趙啟演若是為臣的料還好,可偏偏他鋒芒畢露,在軍中甚得人心。
“他們敢!”趙啟演俊目一瞪,“我好歹是大司馬,趙望敢這麽亂來!我的事,你別擔心。你顧好自己就好。”
趙啟秀張張嘴,心想,從大哥這邊入不行,就隻能從大哥的親信入手,讓這些親信多護著點大哥了。
“對了。我找你來,是剛才孟無昶來找過我。”
趙啟演皺眉,“他來找你做什麽?”
趙啟演笑道,“你今年多少歲了,十八了吧?你大哥我,十六就成親了。十八歲的時候,孩子都一個了。他的女兒也不小了,你也好成親了!”
本來這婚事就應該在趙啟秀剛回龍城時就辦,可那時因為戰事緊,就拖了一下。現在趙三郎剛打完一場大勝戰,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可以喜上加喜。
為這事,他們的母親範氏都已經不知說過多少次了。現在世道亂,指不定有個三長兩短,還是抓緊時間留個後吧。平定天下任重而道遠,不急於一時,還是傳宗接代實在。
“成親?成什麽親……”他想了不想地拒絕,“不急不急。”
趙啟演道,“怎麽不急?現在爹爹不在了,你二哥又是個書呆子,平日裏很少管事,這個家我來當。你若是同意,我立馬就幫你安排。”
“安排什麽!大哥。我現在還不想成親……”他語帶委屈。
“為什麽?那孟家姑娘好歹也算龍城第一美人,現在出落得越發美麗了。你們也算是認識了。孟無昶是郡守,家境殷實,有他相助,我們在朝中會更加順風順水。再說了,這門婚事,也是你自己答應的。”
“再等等吧。我現在想先立業。”
“你羊穀一戰,已經名震寰宇,功業已經不得了了。還要立什麽業?”他不解地看著弟弟。
趙啟演見弟弟始終緊閉其口,突然想起當年在長安匣裏客棧發生的事,脫口而出道,“你不會——還喜歡你那個小兄弟吧?”
大哥一點,趙啟秀俊臉更紅了,他從未在任何人麵前說過這樁心事,可是知弟莫若兄。趙啟演再粗枝大葉,對弟弟的事情還是十分上心的。
當時,他還道弟弟和李安通隻是兄弟間的友愛,那李安通又長得太好,漂亮得像個女孩子,弟弟會喜歡,也是情有可原。
可畢竟礙於性別。
過個幾年,弟弟遇見真正的女兒家,見識到真正的女兒柔情,就知道女子和男子到底是不同的,沒想到啊沒想到……
居然還喜歡著,這都多久了……
趙啟秀被大哥看得心虛,他對李安通的愛意一直隱藏著。他又是一個十分愛藏心事的人。除了那次在黑水客棧對李安通表過一次,之後就再也不向任何人提起了。如今大哥知道了也好。
他想了想,終是點點頭,“我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話語低緩,喃喃訴出自己的情意。一字一句,言語間是隱忍不發的眷戀,又可能是一輩子都無法得到回應的深情。
而這樣的深情……趙啟演從未見識過。他娶妻子,不過是父母之命,和妻子成婚後,他在外發展事業,妻子照顧家裏,兩人還算是相敬如賓。
可情是什麽,他從不了解。父親去世那年,母親哭瞎了眼,可在他看來,這悲傷不過是因為一個女子失去夫婿的茫然無助,跟愛情應該沒多大關係。
現在,他居然在弟弟身上見到了。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趙啟秀繼續道,
“我想過要忘記,可試了很多次很多次……可是每次見到他,就希望他多看看我,多和我說說話,不說話也沒關係……他若是親近我,我就很高興;若是遠離我,我就很難過。他出事,我比誰還著急。在羊穀的時候,我想到若是能和他一起死,第一反應竟是幸福……大哥,我想我已經入魔了……”
這番話說得很是樸素,趙啟演聽著卻感到滿腔的柔情,他歎了一口氣,“可……哎。隨你吧。你先別和母親說……她會傷心的,她身體不好。”
趙啟秀點點頭,“希望大哥推掉孟無昶的事情。若是推不掉,我就自己來想辦法。當初答應他,也是迫不得已,非君子協議。”
“知道了。你的事情我會安排的。你去吧。自己多加小心,明白嗎?”
趙啟秀道,“好。大哥也是,要多多小心,多留一個心眼。”
又在龍城逗留了幾日,李安通等人出發前往燕山。這次同行的隻有趙玄,馮翊等人被派往了其他地方。這也是有意要將他們幾人分開。
不日來到了燕山,和嚴革的大部隊隔著燕水而望。留守的將軍是申屠烈,也是當初隨趙啟演起義的人之一。
帥營裏,主將們聚攏商議如何攻打。在此之前,已經連連敗戰。
趙玄問道,“申屠將軍,說說現在的狀況吧。”
申屠烈道,“這嚴革把輜重都留在藍鄉,引精兵十萬,隻帶了十天的糧食,南渡潢淳水。渡後,就立馬自絕後路,燒掉了可以後退的橋。”
“哦?這是在表決心啊。”
申屠烈擦擦汗,“是啊是啊。有進無退,絕無還心!所以,這些日子,我們吃了不少苦頭……”
聽申屠烈說完,眾人紛紛看向李安通。她曾經五渡沘水,最後一次也是自絕後路,有後退者一律殺無赦。因為斷了活路,殺起敵人來就特別英勇。敢情,這嚴革是效仿起他們通哥來了。
申屠烈又交代,嚴革還是一員老將,為人老成持重,手下謀士眾多。
但若是能打下嚴革,就開啟了通往洛陽的道路。阻在洛陽道上的一個是戚威,已經被他們幹掉了,現在就一個嚴革了。
趙啟秀道,“玄哥。你有什麽好主意?”
趙玄道,“我知道你肯定有。所以,我也就不客氣了。”他開口吩咐,
“李安通,你帶兵去買些酒菜和煙火。其他人原地休息,等著吃就可以了。明日中秋,大軍休整一天!”
李安通不可置信,“我去買?為什麽。是沒事嗎?”明日雖是中秋,但是這樣明目張膽地休息,也太過分了……
兩軍對壘,隔著燕水,誰還能吃得下?誰知道對方何時會率兵過來偷襲呢。
趙玄道,“你不信我?還是你覺得,我不如趙啟秀?”
李安通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聰明人做事情,總有很多理由。趙啟秀會解釋,趙玄卻不會。她隻有聽其安排的份兒。
下去後,李安通問趙啟秀,“玄哥就這麽確定,那嚴革不會在中秋攻打我們嗎?”
趙啟秀道,“不會。”
李安通道,“為什麽?”
趙啟秀道,“因為用兵以持重為貴。破釜沉舟,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不可輕易使用。嚴革敢燒橋自斷後路,說明他是抱了必死的決心的。一個必死的人,也是一個渴望必勝的人。他想打勝戰,並不急於一時。再說了,他想打,也要問問將士們要不要打。中秋時節,誰都念家。”
他頓了頓,“不過,我在想嚴革的其他事情。”
“嗯?”
“這嚴革未免太狂妄了,完全不懼我們的存在。申屠烈不是說這人老成持重嗎?”剛才在商議結束的時候,他們收到了嚴革的示威信,上麵寫著,
“爾等小子,猖狂至極!敢率幾萬小兵前來送死。明日中秋,留你狗命,後日乃爾等死期之日也。”
李安通想了想,“也許他得意忘形了。”
“不。”趙啟秀搖搖頭,“不是得意忘形。在雙方實力差不多的情況下,又沒人逼他們進絕境,他怎麽敢輕易地犯兵家大忌?要麽,嚴革就是太傻完全不懂行軍用兵,要麽就是他極有信心。而問題是,如果是他有信心,他又哪來的信心呢?所以,我猜,有人在幫他們。”
“可誰會幫他們呢?”
“我還要想。也許那個人是嚴革最大的籌碼,他才敢這麽有恃無恐吧。不管怎樣,你先去買東西,買完回來,我也許就想好了。早去早回。”
現在天色尚早,如果速度快,是可以在天黑前回來。
李安通點點頭,寬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小禾,我覺得你最近有點神經兮兮的。”
“你是說,我過分多疑了,是不是?”這是個毛病,他心裏明白。可人越是得意,就越是要小心謹慎。比如這次,他就對趙玄充滿了懷疑——也不得不懷疑,趙玄擺明是趙望派來監視他們的。
“其實,玄哥讓你去買東西,我都疑心……”
“疑心什麽啊?”
“疑心他故意讓我們分開……”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李安通想起趙玄也曾向她表白過,慌忙跳過道,“怎麽會呢!我走了!”
“早去早回。”他又吩咐道。
“知道知道。”
李安通揮了揮手,和幾個將士一起買東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