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醉尋秀雨（七）陰兵
到了城樓前，已經陳列著不少屍體，都穿著舊朝的兵服，臉上滿是血痕，睜大著雙眼，那模樣的確像是嚇死的。
馬飛揚見到趙啟秀他們來，忙迎上前，“賢侄，你看……”
官州軍發生了這些事，他們宋軍也害怕啊。雖說陰間將軍李安通是屬於他們的，可鬼嘛，殺起人來應該是敵我不論吧。
除了“陰兵”這件事，還發生了一件怪事。昨夜天降巨石，砸落在戚威的大軍中，也死了不少人。
趙啟秀微微一笑，“很好。既然如此，我們便趁勢好好地勝一場！”
他把自己的計劃全盤說出，贏得大家的一致讚賞。不管這批“陰兵”是惡是善，反正照目前的情況，是在幫他們。
這個好機會，不利用太可惜了。
馬飛揚悄悄地指了指李安通，“那安通兄弟……”
趙啟秀道，“我有其他事情安排他做。”
當夜，趙啟秀分列眾隊，按照外麵傳言的“鬼”的模樣打扮，臉上塗上或白或紅的顏料，為了模樣恐怖，甚至還披頭散發。每個人帶一縱隊，有精銳將軍率領，分四麵八方地衝出。
原則是絕不可正麵對抗，保留實力，最好來一個神不知鬼不覺。
各個領命而出，一連幾夜，都是如此，加之那些不知名的“鬼將”幫忙，他們的行動順利到無法想象，可同時，也帶來一個隱患，便是軍中開始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是對李安通的。
平日裏的親昵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敬而遠之。
這一夜，李安通便要施行她的任務，深入敵方腹地，取戚威的項上人頭。
她換了一身夜行衣，從頭到尾都是黑色的，平日裏專屬於她的紅色發帶也換了下來。趙啟秀來前一看，搖搖頭，“不行。”
“哪裏不行？”她皺眉，為了這次行動順利，她把鬼徹劍都用布包了起來，這劍總是會在黑夜閃光，詭異非常，選用的是龍泉太阿兩把劍，一切都是為了低調。
趙啟秀道，“你整個人白得發光，連手也是。黑衣隻是襯著你更白……”他拿出一些顏料給她，“需要醜一點。”
“……”李安通不滿道，“像你們一樣塗成鬼嗎，我又不是鬼。”
這些日子，除了趙啟秀，連馮翊就跟她保持距離……她現在再把自己弄成鬼，就真的是鬼了。她就是人，又不是鬼。
“我不塗。”她倔強道，“我以前也是如此，從未失手過。”
趙啟秀道，“外麵的流言，你理它做什麽。你就是你，不會因為這些外在改變分毫。”
李安通鐵了心，皺眉道，“我不塗。”旁人怎麽說，是旁人的事，所以她不塗。
她不塗，趙啟秀也沒奈何。到了三更時分，軍中響起吊鬥木梆之聲。李安通拿劍起身，打開房門，悄聲出去。待出城門時，趙啟秀率兵正在城門。
今夜是決定性的一夜。
一等李安通殺掉戚威，掛上趙家軍的帥旗，他們這些暗夜黑狼，就會徹底亮出掩藏多時的利爪，把那些迷途的瑟瑟發抖的小羔羊，圈進他們預先設好的包圍圈中。
羊穀就是為這群羔羊設好的大牢籠。
趙啟秀臉上畫著三道血色，同樣穿著黑衣，騎在戰馬之上，俊顏黑發，殺氣凜凜，頗有幾分颯爽。原來他也不止是溫柔……
兩人點頭示意，李安通在眾人的目光中離開羊穀。
夜靜得嚇人。今日的行動被稱為“魅狼”，而她就是魅狼之王。她帶了個寬簷帽子，貓著身子穿梭在數不清的營帳間，聽著士兵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幾日的鬼魅傳聞——有些她熟悉，是趙啟秀搞出來的；有些就是那些“陰兵”。
他們說得煞有其事，李安通站在營外不由地屏息靜聽。
在他們的嘴中，這群陰兵人數頗多，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殺人，本領聽起來不在她之下。
其中有一個帶著紅色厲鬼麵具的男子，反複被他們提及。這人居然也頭戴紅繩，身形聽起來跟她也很像，略為高大一點，手握一把血色鬼劍，連劍的形狀也與她的一致……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確沒做過這些事，她都要懷疑，這帶著紅色麵具的人就是她了。
她暗想，那戚威會不會也由這人代勞呢。想到這，她加快腳步前往戚威所在的帳篷。
這幾日事情發生了太多，戚威周邊是層層防衛，算的是嚴格把守。而他本人，更是夜不能寐，苦思良策。
李安通摸到戚威營房附近，卻見戚威營房暗著燈……咦，奇怪！明明周邊都亮著，沒道理反倒是主帥房裏暗著燈吧？
她一時沒了主意，直接衝進去殺人嗎？還是……她在帳布上戳了一個洞，探眼望去，隻見帳篷內黑黢黢的，悄無人息，
似乎沒有人……人呢。
她正待仔細看，卻見一個帶著獠牙麵具的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麵前，麵具是青色的，上有漆黑的眼睛但無瞳孔，乍看甚是嚇人。
那人輕拍她的肩膀，然後翻身逃走，手法迅速利落，一看便是絕頂高手。她轉身追上，跟著那人來到野郊，她的速度算快，可那人有準備，且對路線極熟，不一會兒，就轉著沒影兒了。
好厲害的人！她心中暗驚，跟著來到一處石壁前，四麵曠茫，地上長滿如人高的灰草。戚威正奄奄一息地被綁著躺在草叢中，聽到人來，才緩緩抬頭，
“李安通！我就知道是你。”他虛弱地說，
“要殺就殺吧。……落在你的手中，我還有什麽可說的……”
他歎了一口氣，“不過——在殺之前，老夫有件事想求你……”
李安通道，“你說。”
“我生了很多女兒，年到五十，才有一個兒子。這人你也認識，戚飛塵。他出生後被我那群姨太太寵壞了。他也不上進，平日裏為非作歹，沒一件人事。可……說到底，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說打戰打戰不行，還是個兩次殺主的人……可是，我就這一個兒子。我死後，希望你能留他一命。”
戚威一輩子都虎慣了，很少這樣深情，如今臨死，倒也真情實意起來。
“你動手吧。”他道，“你既然有本事抓我來，何必這樣遲遲不動手？”
李安通舉起龍泉，放在他的頸口。一切都來得那麽順利，戚威這樣一番真情，倒是勾起了她對李良的回憶，戚威死了，戚飛塵便成了了一個無父的孩子……
可戚威又不得不死……
血撒荒野，她提著人頭趕回大營，帥營邊還立著戚字大旗。李安通掏出準備好的趙姓帥旗——上刻精細逼真的龍形標誌，爬到旗杆最高處，將人頭和旗幟一同掛上。
曦光微芒處，但見四麵八方的官兵不斷地四處逃竄，正如無主的羊群。
龍城軍的帥旗一掛，她便聽到東南西北軍士的歡呼聲轟然響起，但同時，殺伐聲也隨之而來。她下了杆，找到一匹戰馬，和趙啟秀匯合。
她騎馬所過，許多官兵連逃都不敢逃了，直接原地不動等死。
更讓人心驚的是，沿路過來，仍有許多殺戮……原來趙啟秀這狼圍羊的策略，還是有缺陷——狼是沒殺羊，可羊陣腳自亂，開始自己踩踏起自己來。
她望之心痛。和趙啟秀匯合時，趙啟秀身後已經多了很多投降的官兵，不過瞬間，已經有幾萬人了。
可這遠遠不夠。
如何讓這些人知道，他們不會要他們的性命呢……
若還不及時製止恐慌，後果可能更加殘酷。
趙啟秀很快就分派任務：不再驅趕，而是分幾個小包圍圈圍困這些人，連帶著那些投降的士兵，最終的目標是形成一個田字的大型包圍圈。
李安通也分到一批，她主要負責瀟寒嶺前麵。那邊地勢特殊，是極佳的圍困點。她帶頭衝鋒，很快便成功包圍。
可她遇見的阻力也極大。
不知是誰謠言，說李安通是陰間將軍姚川的後世，會殘忍地坑殺他們。當年，長奉之戰，姚川便是殺害四十萬將士的罪魁禍首，所以他不僅稱之為戰神，也被稱之為殺神。
又傳言，因為他殺人太多，上天不敢收他，就貶他入地獄，成了陰間將軍。
瀟寒嶺便是當年姚川突擊敵方最關鍵的一個點，也是他坑殺的埋葬點。
可以說，這個點殺氣極重，陰氣也極重。
李安通一直等到夜幕籠罩，還是不斷地傳來消息，說是有人試圖逃竄，或者自相踩踏而死。
她心急如焚。旁邊有人建議，讓她可以登上瀟寒嶺的高處，擊鼓示警，鼓聲懾人，可以緩一時之亂。
“還有嗎？”她問。
有人接道，“將軍可穿紅衣，顯目。”
“紅衣不好。大晚上的，還以為將軍真的是陰間來的將軍呢。這不是告訴他們，姚川來了嗎？”
“若不穿紅衣，如何醒目？”
李安通擺擺手，製止他們的爭吵，“紅衣還是算了。去幫我找找看，有沒有什麽紅紗之類的。我戴頭上就好。”
底下人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一條紅色紗帶，還是從附近村子一少女的婚服上剪下來的。她戴好後，命人搬來戰鼓，帶著一起爬到能俯視這整一塊地盤的高處。
一切準備就緒，命人擂鼓，咚咚咚，鼓聲響徹天際，很快便達到威懾的作用，混亂的現場安靜了許多。
再一會兒，四麵大鼓一同響起。現場更靜了。
在下麵的一些將士見到鼓聲大震的高處，站著一個頭戴紅紗，貌如仙鬼的人，還以為是陰間將軍現世，低頭便拜了下去，大聲求饒，“求將軍，饒我們不死。”
一人拜，其他人聽聞也拜了下去。
“……求將軍繞我們不死……”
他們一說，鼓聲就重重地敲了一下，“咚——”與群山相和，清脆響亮。
李安通命令身後的將士也跟著大喊，“不死！”
幾百人的叫喊聲傳到了下麵，底下人麵麵相覷。
緊跟著，又是一聲劇烈的咚咚聲，其後是一聲“不死！”的呐喊。
這時，下麵的人似乎聽懂了，有人大叫道，“將軍說饒我們不死啊。”
“我們可以不死啊！”
“謝謝將軍！謝謝將軍！謝將軍不殺！”
幾萬人的現場，聲音高高低低地起伏著，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呼喚雀躍，最多還是那一聲，“謝將軍不殺之恩。”
話音剛落，又有人帶頭起哄道，“說不殺就不殺？這裏可是瀟寒關！當年姚川將軍就在這裏坑殺了四十萬人！四十萬啊！各位！”
李安通聽到這些反對聲，又命令身後的將士大喊了一遍，“不殺！”然後用鼓聲相應。
可動亂聲不除，下麵依舊躁動不已。這時，她腰間的鬼徹劍發出奪目的紅光，光線從厚布中透了出來。她解下劍，暗自懷疑為何劍會有這樣的異動。
同時，趙啟秀帶人也趕了過來，李安通這個是最後一個投降圈，也是最難的。
鬼徹劍飛上天，在空中迅速轉動，形成一個強大的氣場圈，還發出詭異的悲吟聲，就好像，好像是無數的鬼在哭，在訴，在怨，在鳴……
此時，風大夜黑，劍紅人靜，一切的一切都籠罩著一層說不出道不明的氣氛。
不一會兒，她的龍泉太阿也飛了上天，三者衝撞，似在纏鬥中。
很快，鬼徹劍似敗下陣來，應聲而下，乖巧地回到李安通身邊，而龍泉太阿雙劍合璧，竟化成龍，在空中呈現祥龍飛天的絢爛姿態！
所有人這才明白，李安通勝這場羊穀之戰，實屬天意。
底下人一一拜服，大喊，“謝將軍不殺之恩！”
緊接著，四十萬大軍，如同預先排練好的一樣，齊聲呐喊，
“將軍萬歲！將軍萬歲！”隻是，這歡呼聲，不知是喜是悲。據說，當時，分明有人看到，昏冥的天色下，摻雜在四十萬大軍之中，還有四十萬哀吟的陰兵。
四十萬官軍投降的消息，不日就傳遍了天下。這場轟轟烈烈的戰役，震驚了世人，史稱羊穀之戰。具體如何以二萬就收繳了四十萬，至今仍是一個未解之謎。
但可以肯定的是，有兩人因此而揚名天下，一個是主指揮趙啟秀，另外一個是勇冠三軍的李安通。
投降過後，便是龐大的收尾工作。官州軍的軍用物資堆積如山，就是搬一個月，也搬不完。
這一場勝利，讓趙望的新朝更是穩如泰山，投降的人不計其數。但同時，聽聞舊朝徹底覆滅，也讓天下更為混亂，各地豪強紛紛趁勢而起，自稱將軍，各自割據一方，占地為王。
當夜。作為最大功臣的李安通和趙啟秀，參加完慶功宴，便約定好似的，再次來到羊穀城外。
剛才在宴席上，那些人玩得太厲害，她可不喜歡這麽熱鬧。故而一逮著機會，她便向趙啟秀招了招手，趁機溜了出來。
大將軍想走，誰能留得住？雖說這將軍名號是她的兵自封的，根本還未經過皇帝趙望的允許。
“今夜可以喝酒，我會在你身邊的。”趙啟秀不明所以，若是有機會喝酒，李安通一般不會錯過。今日又是個好日子，四十萬官州軍集體投降，傷亡極少。
這樣一場大勝戰，能不好好慶祝一番嗎？
李安通問，“他們也在勸你酒。你喝多了，不是會耍酒瘋嗎？”她還記得在暮雪山上，他不勝酒力的樣子。
趙啟秀心情高興，隨口道，“誰跟你說，我會耍酒瘋的？”他一說出，馬上知道自己說溜了嘴，轉口道，“當然了，要看什麽酒……你喊我出來，到底什麽事情？”
“那些一直在幫我們的“陰兵”……你不好奇嗎？”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