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醉尋秀雨(六)長嶺
趙啟秀睜開眼,“你不休息一下?”他微微一笑,“等下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他好久沒和她一起出去了。
當然了,是單獨出去。
“去哪?”她問。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笑笑。
李安通心想,肯定跟對策有關,想著也強行閉上眼睛,可心中記掛著事情,怎麽睡得著。過了一會兒,再睜眼一看,卻見某人已經呼吸輕緩,小睡過去了。連日來,他也未好好休息啊。
她走到他身邊,拿過一毯子,給他輕輕蓋上。
甫蓋上的刹那,趙啟秀已經睜開眼,握住她的手,再輕輕地放開,他道,“李安通,你就不會趁人之危嗎?”
“趁人之危?”她皺眉問,“為什麽要趁人之危?”
趙啟秀再次露出一個英俊笑容,他就料定她聽不懂,這才說的。
“趁虛而入,趁火打劫,趁熱打鐵,都可以,最後讓我趁心如意。”他站起身來,望了望外麵的天,嗯,黑透了。
“小禾。我聽不懂……”
“小通,我知道啊。”他道,“走吧。你不是想去看看我的方法是什麽嗎?”
李安通激動地點點頭。兩人從北門離開,涉沂水而過,相當於,他們幾乎是和戚威的軍隊來了麵對麵,但兩人在夜色中摸黑小心前行,一路上倒也沒發生什麽大的危險。
一連走了幾個時辰,趙啟秀道,“到了。”李安通縱目望去,在自己眼前的是一條上山的路。
“我們爬山?去做什麽?”
趙啟秀道,“你問太多了。來不來?”他伸出手。
李安通把手交給他,兩人一塊上山。這乃羊穀對麵的瀟寒嶺,山不高,一路走來甚少人煙,隻有他們輕微的喘息聲,將至半山腰時,趙啟秀停了下來,道,“就這吧。”
林樹隱秘之間,可見山下風景。隻見,戚威的千萬營房燃起點點燈火,像一條長龍一般包圍著小小的羊穀。
靜謐讓人放鬆了警惕,直到看到真相,才悚然心驚。他們的的確確處於危機關頭,這一切的平靜不過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
“你料,他們的兵馬具體有多少?”他問。她曾親自深入敵方腹地,與之交手,應該有直接的感覺。
李安通道,“百萬估計是沒有的。但……三、四十萬肯定有。”
趙啟秀點點頭,“四五十萬啊,是足夠包圍我們了。孫子兵法說,十則圍之。我們不過二萬的兵力,他們已經超過我們不止十倍的兵力,戚威的確有足夠的把握。”
他突然反問,“你看《姚川兵法》裏是不是記載著一次戰役,姚川通過四十萬包圍了對方四十萬?”
一般來說,想要徹底包圍對方的四十萬,至少需要四百五十萬的兵力,但姚川在雙方相同戰力的情況下就做到了。
李安通道,“你說長奉之戰嗎?”
長奉之戰,姚川的經典戰役。他本是被困的一方,後卻化被動為主動,不斷佯敗,引得敵軍前進,讓對方後方空虛。之後便迅速反撲——
他派出二萬精銳騎兵繞到敵方最重要的防線背後,控製重點山口,徹底封死了敵方所有的退路。另外五千精銳直接趕往對方最核心的主陣地,在對方的陣地上直接撕開一條縱深線。
要知,這種分兵、遠程迂回包抄需要冒著極大的風險,很有可能就是有去無回。
但姚川還是做到了。
她突然想起來,那次戰役就是發生在距這裏不遠的長奉,瀟寒嶺就是其中一個重要據點。原來趙啟秀是這個目的。
“可是……情況完全不一樣。”
趙啟秀道,“是不一樣,但我們可以學習。再說,我們比他們多了很多優勢。首先,剛過去的戰役還熱,那些官州軍十分怕你,隻要見到你的兵馬,他們便如逃竄的羊群。
“其次是戚威。戚威怎麽也想不到,我們比姚川還大膽,敢以區區人馬,就想吞掉他一頭大象。他料我們必然會束手就擒,我們卻仍在掙紮反抗。在他看來,這是一場包圍戰,其實,這是一場殲滅戰!”
李安通不可置信,“你想……你想以二萬吃掉四十萬?認真的嗎?”
敢以區區二萬兵馬包圍四十萬,也就趙啟秀有這樣的膽量和氣魄……
趙啟秀道,“若是平時,我肯定不敢。今日,我們可以賭一賭,試一試。你知道狼是怎麽獵殺羊的麽?一頭野狼的戰力至少抵得上一百頭羊吧。不僅如此,狼還十分聰明,它常常把自己隱藏起來,等羊群過去的時候,進行偷襲,往往能做到一擊致命。
“你之前帶兵衝擊,等於已經進行了一次大型的捕獵活動。那是明的,現在我們可以暗的來,正好他們又傳你是陰間將軍。我們就來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狼襲!”
李安通道,“可是,他們真的是羊嗎?”她很懷疑,這些人雖然怕她,可……人害怕屈辱到了一定程度,必然會奮起反擊,哪怕他再無能軟弱。
“他們一定會成為羊!”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遠方,“我要他們四十萬大軍不得不降!關鍵還在你!”他轉頭看她。
“在我?”
趙啟秀雙手扶住她的肩膀,“羊,之所以為羊,並不是因為它本弱,而是它無主。一旦無主,就算打開牢籠,它們也不知道要逃。既然需要無主,我們就殺掉那個率領它們的領頭羊。”
“你要讓我殺掉戚威?”
“東君……如果你想保下這四十萬的人,就必須有所犧牲。”
李安通低頭沉思,殺戚威和殺何賢是不同的。
何賢壞事做盡,殺人無數。可戚威不是,——他不算十惡不赦,最多算是一個背主的人。而且很多時候,他也是無可奈何。因為他不殺何藎誠,他便有可能成為辱軍之將,這對於一個將軍來說,還不如伏誅而死。
此時,天色微明,趙啟秀道,“我們走吧。”
她眼望連綿群山,突然心生感慨,“我都聽你的。”
趙啟秀回望她,“為什麽這樣說?你有你的想法,我隻是給你建議。”
“不知道怎麽說。你總是對的。我沒有太多想法,你總不會害我。”
趙啟秀聽完,低聲動容道,“別這麽信我,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她瀟灑地拍拍他的肩,“走吧。”
“不急。再帶你去一個地方。”趙啟秀帶頭下山,行至一半,折而又折,隱隱約約聽見轟鳴水聲,再走近一看,銀水四濺,一個瀑布從天而降,底下是一汪碧潭。
“啊!小潭!”李安通喜道,“你怎麽知道這裏會有一個瀑布?”
趙啟秀笑道,“先行為了觀察地形,無意路過此處。”他邊說邊脫掉身上的外袍,“天氣炎熱,我們下去洗個澡!可別讓馮翊知道,這人一來,這碧潭就要變烏潭了。”
李安通一笑,馮翊這人不愛幹淨,身體不臭不洗澡,彪悍得很,偏偏他人高馬大的,又愛說愛動,汗出得很多。她也脫掉外袍,來至水中,雙手雙腳泡在清澈的水中,心想,的確清爽非常。
“痛快!”她大笑。若不是趙啟秀在,她就脫了裏衣,好好地遊玩一番。
她不聽他的應答,轉頭看去,卻見他正狐疑地望著自己。
她摸摸臉,“怎麽?”
趙啟秀道,“剛才看你洗手,我還以為——是西施來了。”玩笑是玩笑,卻也是心裏話。平日裏她的長發高束,剛才解下後,烏發齊腰,她彎腰洗手又溫婉細致,隱隱可見女兒家的柔媚。
他也是跟海棠、來鳳兒她們接觸過才知,真正的女兒家是何種模樣,李安通雖與他們有所不同,可剛才那一幕,卻清晰可見她的婉轉,這是在任何一個男子身上都看不到的。
為什麽李安通會有這樣的美——陰柔之美?他情不自禁地靠近,皺著眉,想起她在戰場上的威猛,那樣的瀟灑狂妄,不可一世,任是誰見了也心生歆慕,可剛才又分明……
他很好奇呢。
李安通眼見他靠近,急忙向後退了一步,一個不穩,身體就要後傾,她想的是,趙啟秀又要親她嗎,她還是抓緊躲躲。不料,見她就要摔倒,他伸出長臂,勾住她的腰,她一個回眸,兩人四目相對,
就這麽片刻,他已經亂心亂神,竟也站不穩,和她齊齊跌落在水潭之中。饒是跌落,他的手仍然貼在她的腰上,“嘩啦啦”,四麵都是濺起的水花,他壓她於水麵之上。
他低頭,眼睛向她的胸部看去,平的……不對,是好平……又瞥了眼她的喉結,那是男人才有的東西。他這才覺得自己再次會錯了意,感慨的想——
也許李安通就是,就是“娘”一點的男人而已。
他怎麽會喜歡上一個男人?他怎麽可以喜歡上一個男人……
他越想臉就紅,又舍不得離開水中唯一溫潤的身體。
“快起來!”她喊。她可以用力把他推開,可她不想傷他。
“噢!”他乖巧地回答。從水中爬起來,順手拉她起來。
“天天吃我豆腐。”她道,“你和他們一樣……”
這些日子,她又認識了很多新的兄弟,有相貌極好的,性格卻異常調皮,也有相貌醜陋,見到她就害羞的……什麽樣的人都有,他們對她或挽肩,或送禮,或玩笑,花樣百出……
“他們?你說那些陳留秋偃兵嗎?”趙啟秀皺眉地問。
“是啊。你除了比他們聰明很多,也沒什麽其他區別了。”她說了實話。
“哼。”他輕哼,區別大了去了。他心想,不過……他除了聰明機智,還有什麽優點呢。想到這,他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喜歡上她後,就有點自卑。
他可是趙啟秀啊。從小就沒自卑過……
李安通見他愣神,輕拍他的肩膀,“好啦。我開個玩笑。比起你,我更加一無是處啊。他們還是很崇拜你的。隻是你看起來,沒那麽好相處……”
聰明的人看起來往往冷淡,趙啟秀又長了一張天神臉,為難他們不敢靠近“神”。
“我會在意這個嗎?”趙啟秀道,“不過,他們真的天天吃你豆腐嗎?”
李安通想了想,“其實……也還好吧。”之前忙著打戰,也沒顧上,現在大家閑了點,就多了點時間互動。
他沒等她回答,已經率先道,“我明白了。”
兩人並肩下山,在路上遇見幾個官兵,雙方麵對麵,這些人看到他們竟然拔腿就跑,如同見了鬼。又走了幾裏,仍是如此。
他們的計劃還未施行呢……
在第三次遇見這些人時,李安通手快腳快,先行一步抓到一個,把他整個人調轉方向麵對自己,
“喂,跑什麽?”
不料這人膽子小,天又沒大亮,便欲開口大聲呼喊,但見李安通貌美如仙,後麵的趙啟秀俊秀如神,又魔怔了一般,跪了下去,“別殺我。別殺我……”
“殺你?我為什麽要殺你。”
趙啟秀此時已經發覺不對,“誰要殺你們?”
那人顫巍道,“鬼,白色的鬼。”
趙啟秀道,“那你仔細看看,我和他,是白色的嗎?我們有影子啊。”
那人早已嚇破了膽,堅決閉著眼不睜開,道,“鬼神菩薩大王,饒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兩人見這人實在問不出話,就揮手讓他跑了,他們一路行至羊穀城內,所遇見的官兵都是如此。本來是他們要躲著官兵,現在反倒是這些人看到他們就逃。
帶著疑問進城,馮翊見他們回來,拉住他們就問,
“哎呀,秀哥通哥,你們去哪約會了?”
李安通剛想解釋,馮翊又道,“外麵的官兵不知怎麽了,整個軍隊都如同得了夢魘,聽說兵都逃了不少,戚威現在正頭疼著。”
雖說這是有利於他們的情況,可實在又太過匪夷所思了……
“他們還說……”馮翊重重地錘了一下李安通的肩膀,
“是通哥你,號令陰兵作亂。你們不在的昨夜裏,就死了許多人,無一不七竅流血,死狀據說很恐怖咧。我們的人好奇,還偷偷地搬回了好幾具屍體回來,現在就放在城門前。”
趙啟秀道,“喔?是嗎?帶我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