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好久不見
這半年來發生了許多事，沈管家都盡量不讓老爺子知道，生怕影響他的情緒，現在倒好，沈雄飛這一幫人從頭到尾，什麽事都吐了出來。
沈老爺子聽完沉默了許久。
沈雄飛以為他沒聽到，揚高聲量，再次複述一遍。
“爸，公司現在的問題還得從根本上解決，而源頭就是沈悠然那邊，隻要她願意幫忙，公司就有轉機了。”
“對。”劉雲香附和道：“現在能跟沈悠然說得上話的隻有您了。”
沈老爺子環顧一圈，蒼老而皺紋滿布的眼睛逐一略過他們，看了良久，視線都無法聚焦了。
在眼底的失望溢出來前，他垂下眼眸。
他心下一片悲涼，閉上眼時，腦中走馬燈似的閃過很多畫麵：
沈雄飛等人一邊害他，一邊讓他開心，沈悠然費盡心思幫他找下毒的凶手、幫他找藥，他最後卻讓她失望……
“老爺子！”沈雄飛忍無可忍，吼了一聲。
老人睜開眼，麵無表情，“打電話吧。”
……
頤和山莊。
司景懿去了公司，沈悠然剛坐在吃早飯，他的電話就來了。
兩人聊了一會，通話界麵閃了閃，她視線下移，看了眼，是沈慕雪的來電。
沒聽人答話，司景懿喊了聲：“老婆？”
沈悠然一個激靈，這個稱呼倒是稀奇。
“我這邊有事，先掛電話吧。”她說。
那頭不樂意了，“你要掛誰的電話？”
“你。”
“我是誰？”
“……老公。”
“乖。”
沒等他再說話，她掐斷通話。
沈慕雪的來電還在屏幕上跳躍。
她慢條斯理地接起，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緒，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她沒說話，電話那頭的人也沒出聲。
兩方就這麽靜默了許久。
好半響，一聲蒼老的聲音響起：“悠然，是你嗎？”
沈悠然撕著油條放進嘴裏的動作一頓，一小塊油條掉進豆漿碗裏，很快就被液體浸濕。
沈悠然沒說話，等他說。
“你能回一趟家嗎？”
他又補充：“回沈家。”
她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白皙的手背泛起明顯的青筋。
這通電話通話時間好長，可他們並沒說幾句話。
沈悠然最後還是答應了，她深知自己這一趟去沈家的處境，更明白沈雄飛幾人又在老爺子麵前胡說八道了，他們有事求她，隻知道讓老爺子出麵，隻因她拒絕不了。
下午，她讓司機帶去沈家。
進了別墅，劉雲香和沈逸晨在門口迎接，她沒看一眼，直奔三樓。
門推開的一瞬，看到床上躺著的老人，她鼻尖一酸，差點淚目。
沈老爺子蓋著被子，隻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兩條隻剩骨頭的手臂安穩地橫在腹部，手指瘦削幹柴，他的臉更為嚇人，猶如骷髏，一節一節的骨頭清晰可見。
倘若用一個季節來形容他，沈悠然想，他是冬天。
身處油盡燈枯的無人區寒夜，四周黑暗，陰風瑟瑟……原地等死。
而他身上最不像冬天的地方，大概是他的笑容。
沈悠然知道他渾身疼痛，笑起來也很痛，可當他出現在門口，他卻笑得明媚，那麽老的老人，像個孩童似的，嘴都咧到鼻子。
來之前她早就預想過他的狀態，卻沒有一刻在親眼見到之後這般燒心。
“快進來啊，你這孩子，一直站在門口做什麽呢？”沈管家見到她很欣喜，推著進去。
沈悠然深吸一口氣，抬手撫了撫眼角，猩紅眼尾抹了下去。
她走過去，沈慕雪和沈雄飛自動給她讓出位置：“爺爺，好久不見。”
“誒，”沈老爺子笑著應下，望了眼對麵的人，“你們先出去吧，我想跟悠然聊聊。”
沈雄飛不樂意了，“爸，你身體不好，我們要在這裏看著，萬一她說什麽話氣你……”
爺孫倆沒應這話，倒是沈管家忍不住回懟一句。
“別忘了，當初是悠然給老爺子找藥才讓他多活一些日子的，也是她找出了給老爺子下毒的……”
沈老爺子聲音壓了壓，“出去吧。”
沈管家止聲，盯著沈雄飛一行人，就想要看看他們臉皮有多厚。
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沈管家最後離開房間，替爺孫倆帶上門，在三樓走廊上卻看見逗留的沈雄飛。
看樣子他不甘心離開，欲站在門口聽。
沈管家雙手還放在門把上，就那麽看著他，對方不走，他也不走。
僵持了一會，沈雄飛摸了摸腦袋，憤憤地甩頭離開。
……
屋內，沈悠然等著老爺子主動開口。
來之前她知道了沈家公司近日的狀況，因此推測出他找自己的目的。
她猜想沈老爺子一定會想方設法為沈雄飛說話，求她幫幫他們。
她也想好了，他若開口，生前心願她一定幫他完成。
不料，沈老爺子的第一句話竟是：“對不起。”
沈悠然心頭一震，抵著床的手被他幹柴的指尖碰了碰，一陣涼意躥上天靈蓋，她反應過來，清楚地聽到他是在跟自己道歉。
“爺爺……”好一陣沒說話，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之前的做法，確實有些自私了，沈雄飛他們給我下毒，你都找到了證據，我卻還在包庇他們……對不起，爺爺是真的，很想在死前感受一下家人的溫暖，以前都沒有過……”
老人說得斷斷續續，時而停下來大喘氣，之後又撿起上一句話接著說，導致兩句話說了將近五分鍾。
說到最後，他胸口劇烈起伏，瞳孔放大，隻見白眼。
沈悠然忙捏住他手腕把脈，脈象很不穩定，淩亂到她都探不真切。
她製止他：“爺爺，先別說了。”
老人自己緩著呼吸，笑了笑，繼續說：“你是個可憐的孩子，雖然司家那大小子是個好人，待你很好，但我虧欠你的、沈家虧欠你的，總不能讓他幫著還啊。”
他頓了頓，接著說：“我現在是真的……快死了，怕沈家那幾個混蛋欺負你，沒人給你撐腰，總得給你留點關鍵時刻能保命的東西。”
他指著床底下，“你把那個箱子拿出來。”
沈悠然取出，是一個四方形的木製箱子，棕紅色的，有些古舊。
她要給老爺子打開，對方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兩下。
“這裏麵，是沈雄飛陷害我的音頻與監控文件，他以後再做壞，你可以直接把這些證據交給警方……”
他閉了閉眼，想皺眉頭，卻無力擰起，喉嚨發出“呲呲”的響聲，硬撐著把最後一句話說完：
“裏麵還有我百分之十的股份，轉讓給你，沈管家已經辦好手續了。”
“你……好好的……”
貼著她手背的那隻手落到床上，老人最後一個字落下，闔上了雙眼，再沒睜開過。
沈悠然繃緊了許久的一根弦也在此刻折斷，哭得顫抖，淚如洪，一旦開閘，止不住。
窗外白雪簌簌而落，刺骨寒意自窗沿透進。
京都市今年的第一場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