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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二十章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二十)

  蕭予綾尚在睡夢之中,感覺有人喚她起床,她十分不願意的翻了翻身,繼續睡。隱隱約約間,感到有人將她從床上抱了起來。


  等她睜開眼睛時,她已經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麵。開始,她有些怔怔,好一會才想到周天行早已說過,朝拜完後便立即離京。因為,成帝和萬太後的狠毒,多呆在京城一日於他而言便多一分危險。


  現下,馬車裏隻有她一人,不知道周天行去了哪裏。


  她拿開蓋在她身上的薄毯子,坐起身掀起馬車的窗簾看向外麵,發現周圍是蔥蔥鬱鬱的林子,還有鬥大的怪石,已然沒有了人煙,應該出了京城。


  她扭頭,看向策馬行於馬車旁的侍衛,問道:“出京城了嗎?”


  “稟阿語小姐……”


  “喚我小公子吧,大家都這樣喚我,我也習慣了這樣的稱呼。”


  “是,阿語小姐。”侍衛微微一停,又道:“現下離京城已經有二十多裏地。”


  這就是說,他們已經平安離開。那個成帝,並沒有對周天行刁難。


  她放下心來,問:“王爺在哪裏?”


  聽到她此問,侍衛有些猶豫,而後支支吾吾的道:“王爺、王爺現下在、在齊家的車隊裏。”


  蕭予綾詫異,周天行與齊家的人同行並無什麽不妥,進京時他就時常到其他貴族的車隊中奏樂談天借以打發時間。隻是,這樣正常的事情,這個侍衛為何眼神閃爍,好似其中有鬼一般。難道,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讓她知道的?

  她沉吟片刻,又問:“可是齊家的人來請王爺過去的?”


  “這……”


  她蹙眉,厲聲道:“怎麽支支吾吾?難道在你眼中我不能向你問話?”


  侍衛被嚇住,在王府上下看來,蕭予綾是周天行麵前的紅人。而今,她搖身一變成了何太傅的遺孤,得了聖上的口諭回鹹陽城與周天行完婚,這身份更加不能得罪。


  侍衛連忙道:“小公子……”


  “怎麽?不方便說?”


  “不,不是。我等出城之後,於家的家奴前來將王爺請到了齊家的車隊中。”


  於家的家奴?於家的家奴怎麽會在車隊中?難道是於然跟來了嗎?

  可,於然和周天行並未成親,不過是兩家有了口頭婚約而已,於然如何能夠跟著他離京呢?若是無聘無禮,於然跟著周天行走,在士族之家看來,無異於私奔,便隻能做周天行的小妾而已。於然十分精明,萬不至於如此呀?


  她正在費解中,周天行已經策馬到了馬車前。


  見到她,他一笑,利索的下馬,而後鑽進馬車中,道:“你醒了?”


  她頷首,狀似不經意的問:“王爺剛才去了哪裏?”


  “齊家的車隊。”


  “王爺去那裏做什麽?”


  周天行沒有回答,盯著她看了一會,很肯定的問:“你知道了?”


  “知道什麽?”


  她此番就像是被人碰了逆鱗一般,翦水明眸中的流光溢彩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警惕而又銳利的光芒。周天行心知定是侍衛已經跟她說過,遂不做遮掩,解釋道:“她不是跟著我來的。我也是方才才知道她跟著車隊出了京城。”


  “不是跟著你來的?她一個女兒家,你若不首肯,她如何有膽量遠離父母?”


  “她的母親是齊家的女兒,她自然是齊家的表小姐,跟著齊家到瑞命侯府省親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況,她的外祖母尚在人世,代替母親盡孝實在是無可厚非!”


  蕭予綾一愣,好個聰明的於然,找到了這樣的借口。就算周天行有所顧忌,到了鹹陽城,他是主,如何不好好招待她?如此,既能保住她的名聲,又能抓住機會和周天行相處。


  她一笑,感歎道:“你的女人,一個比一個聰明!”


  本來,是句嘲諷的話,結果周天行卻一本正經的頷首,道:“都很聰明,卻惟獨你最聰明!”


  被誇獎,她應當嬌羞不已才對。可惜,從他口中說出這番話,將她與他的一幹女人比較的話,對她來說是嘲笑,是貶低。無論如何,在她看來絕不是誇獎!

  她的臉冷了下來,輕抿嘴唇不再說話。


  對上她冷清的目光,周天行頗為無辜,猶豫半響,道:“阿綾,你現下沒有以前寬容了!”


  “以前……我很寬容嗎?”


  他頷首,陷入了回憶中,甚至還露出粲然的笑容,道:“以前,你和我母後一般,無論我做錯了什麽,總是原諒我,總是會將我放在第一位。”


  蕭予綾不以為然,以前她多傻,以為他是她的男人,隻屬於她、要陪他過一輩子的男人,自然對他好,對他寬容。


  現下,兩人之間發生了那麽多事情,她如何能對他寬容?


  他說完,發現她的神色依舊清冷,笑容立即僵住。


  “阿綾……”他試探性的喚她,待她聞聲看向他,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半響,才沒話找話說般,道:“我見你昨日嘔吐,該不會是身體不適吧?”


  她搖頭,昨日的事情,今日才問,會不會有些晚了?


  他懂了她的神色,伸手握她,剛要說話,卻聽到外麵一聲嬌笑,道:“郡王,阿語妹妹可睡醒了?剛才我聽說阿語妹妹今早還未用飯,便帶了幾樣小菜過來,給阿語妹妹解解饞。”


  此時,馬車停了下來。周天行聽到於然的聲音,無可奈何的鬆開了蕭予綾的手,掀開車簾,麵無表情的說:“阿然有心,請快些上車。”


  於然跨上了馬車,而後回身將下人高高舉起的小案端進了馬車裏,案上裝著兩三個小菜。


  待她將案放在馬車裏,蕭予綾俯首一看,瞳孔緊縮,手不自覺的死死握住。這幾個菜,一個是油炸蟹腿,一個薏米粥,還有一個更絕——甲魚湯。若是她吃下肚,隻怕是她的催命符!

  思及此,她粲然一笑,看向於然,道:“於然小姐真是有心,給我準備的這些東西全都是通血化瘀的好東西呢!聽說,婦人多吃活血散瘀的東西會令肌膚細膩,氣色紅潤呢!於然小姐有心了,今日的恩德我定然銘記在心。”


  她說這話時明明笑靨如花,可那雙眼眸卻無比的冰冷,好似一柄利劍,直直射向於然的心頭。


  於然身體一顫,不敢再與她對視,俯首看向菜肴,柔和的說道:“妹妹快來吃吧,這些東西,都是我特意吩咐人做的。原本是打算午時熱了做膳,但聽到王爺說起妹妹身體不適,我便拿了過來。”


  蕭予綾依舊在笑,於然昨晚上怕是特意派人去醫館打聽她的情況了!竟然給她準備這麽多好東西,全都是活血散瘀的好東西!


  她若是傻一點,可能真就吃進去了。但注定了於然要失望,她不是傻子,她前世時,喜歡看閑書,更喜歡聊一些美食話題,即便沒有知識也有了常識。


  活血散瘀的東西,對常人來說是好東西,對孕婦來說,卻是要命的東西!尤其是於然準備的這幾樣,是孕婦的大忌,因為,它們會讓肚子裏麵的寶寶,化為烏有!

  她假意起身拜謝於然,好似對她送菜肴之舉感激得失了方寸,手腳無措。一不小心,腦袋撞到了馬車頂。於是她的身體自然失了平衡,柔柔向旁邊倒去,幸虧手扶住了一旁的周天行,免去摔跤的厄運。


  隻是,畢竟是身體失了平衡,她的腳一時沒有穩住,用力一踢,把於然的小案碰翻,菜肴隨之掉在了軟墊之上,也掉在了於然的羅裙之上。


  不及於然和周天行說話,她便退到了一旁,以衣袖掩麵,哭泣道:“於然小姐……是我該死,毀了小姐的一片心意,是我該死……嗚嗚嗚……”


  於然惱怒的俯首看向自己髒汙的羅裙,粉色的裙子上麵沾滿了令人厭惡的油汙!她強忍下怒意,道:“阿語妹妹莫要自責,不過是幾個小菜而已。”


  周天行若有所思的看向蕭予綾,而後對著於然一笑,語氣歉疚的說:“阿語近來身上長疹,手腳也多有不利索,你勿要往心中去。”


  於然噗嗤一笑,答:“郡王言重了,我與阿語妹妹情同姐妹,如此小事,有何可計較的?”


  周天行頷首,扭頭對蕭予綾道:“莫哭了,阿然並未怪罪於你。”


  蕭予綾不搭理他,肩膀依舊在抖動,好似哭得十分傷心,寬大的衣袖密密實實遮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聽到她傷心的抽噎聲。


  周天行似對她的哭泣無可奈何,對著於然無力的說道:“阿然的羅裙髒了,快些回去換一下吧,待阿語好些,本王自會讓她去向你賠禮道歉。”


  於然總覺得蕭予綾是故意的,可轉念一想,剛才的那些食物即便是醫者也未必全然知道其功效,更何況,她還是一個柔弱的女子!


  聽到周天行這般說,於然善解人意的頷首,而後告辭。


  她一走,蕭予綾立即將衣袖拿開,冷哼一聲,憤憤說:“我最討厭馬車!更討厭坐著馬車半路停下!”


  她好幾次的不愉快,皆是因為她和周天行一起乘馬車,被所謂的貴女們半路攔住所致!

  周天行不知道她的心思,見她這樣,似乎很頭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側額,沒有注意她的馬車之說,而是語重心長的道:“阿綾,你為何如此孩子氣?於然原本是好心,你卻故意將她準備的膳食踢翻,還汙了她的羅裙。即便,你不喜歡,可也該知道些進退才是,何苦無端拂了她人的好意?”


  蕭予綾嘟起了嘴,委屈道:“她要害我!”


  “她要害你?你是說,這食物中有毒?”


  “算是吧!”全都是能造成流產的好東西,可不就是有毒!

  聞言,周天行如臨大敵,忙喝道:“停車!來人!”


  馬車應聲停下,車外的侍衛恭敬的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立即去找一條狗來……”


  蕭予綾不等他說完已經打斷他的話,說道:“不必了,這毒毒不死狗!”


  周天行的眉頭幾乎蹙成了倒八字,疑惑的看向她,問:“毒不死狗?莫不是,這菜裏根本沒有毒吧?”


  她冷笑,無所謂的說:“王爺以為怎樣就怎樣,我無話可說。”


  周天行一時間很困惑,他了解她,她說毒不死狗,可能就是沒有毒藥。可她這般置氣的話,確實是她受了委屈之後的反應。


  他看向墊上已經不能使用的菜,對窗外的侍衛說道:“讓個手腳麻利的奴婢進來把髒了的軟墊換下來。”吩咐完,他對著侍衛使了一個眼色。


  車外的侍衛先是一愣,而後會意過來,微微頷首。


  奴婢進來收拾髒汙時,蕭予綾已經挪到沒有被弄髒的一邊,無力的將腦袋靠在車壁上。本來,她就很討厭坐顛簸的馬車,如今因為懷孕更難受,再加上剛才於然送菜肴之事,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倦之中。


  而困倦的根源,就是他身旁的這個男人,沒有他,她不用忍受舟車之苦;沒有他,她不會有這個孩子;沒有她,於然更不會挖空心思的害她。


  最令她委屈的是,懷孕本來是件喜事,一件應該和愛人分享的喜事。卻因為他的不可靠,未來的不確定,而令她無法開口。


  她的手再次覆在了她的小腹上麵,原本,她以為不在意的。昨夜知道孩子的存在,她就一直有個念頭,如果孩子的父親實在不可靠,她大可以不要這個孩子,然後瀟灑離去。


  但剛才,當她意識到於然要殺死她肚子裏的孩子時,她又無比的憤怒,恨不得用盡全身力氣去保護這個孩子。


  她暗歎,孩子的父親,她或許可以遠離。可這個孩子,尚未成型,她已經無法割舍,已經產生保護他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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