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章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八)
趕路的第十天,蕭予綾憔悴不少,馬車這種代步工具,雖然沒有什麽尾氣味,但太過顛簸,坐的時間久了,其實比以前她常坐的那些交通工具更容易頭暈。
整日裏,她的臉都是慘白慘白的,要不是一直強忍著,她估計會當場吐在車輿之中。
待到日落時分,周天行下令在一片樹林邊上安營休息,馬車輪轂一停,蕭予綾便迅速的衝出馬車,蹲在路邊哇哇大吐。
周天行隨後而至,站在她身後,想了想半彎下腰,伸手給她拍背。一下一下的拍,好似她是個易碎的瓷娃娃。
待她已經不吐了,他還在拍,忽然聽到秀荷在後麵恭敬的說道:“王爺,請到一旁休息,這裏由奴婢來侍候。”
聞言,周天行正要收回手,蕭予綾又開始作嘔,他的手一滯後繼續為她拍背。
身後的秀荷,依然恭敬,可語氣卻強硬了起來,道:“王爺,侍衛已經搭建了休息之地,幾位貴人也派人來請王爺了。想來幾位貴女和侯爺、公子們已經等急了。王爺還是快些去吧,小公子這裏自有奴婢侍候。”
秀荷將奴婢二字咬得極重,周天行如何聽不出她的意思,她這是在譴責他失了身份。
莫說現下蕭予綾還隻是他的執筆郎,即便以後成了他的妻妾,身為郡王,他也該和她相敬如賓。
他略微猶豫後起了身,沒有為蕭予綾再拍背,又站了一會,方才對蕭予綾說道:“阿綾好生休息,本王去去就回。”
蕭予綾現下也沒有心情計較他要做什麽,擺擺手由他去。待吐夠了,她便跟著秀荷走到侍衛剛剛搭好的帳篷裏,倒頭就睡。
這一睡,睡得十分香甜。
她是被外麵說話的聲音吵醒的,睜眼一看,夜幕已經降臨,帳中隻有她一人,帳外的人還在說話。
“秀荷姑娘,王爺現下與我家公子在前麵的樹林中飲酒,特命小的前來將小公子接過去。”
“請稍後,我這便進去稟告公子。”
話落,秀荷已經掀開帳門走了進來,嘶的的一聲火折子響後,帳篷裏的燈盞被點亮。
秀荷看向床上,見蕭予綾已經醒了,說道:“小公子,王爺現下與齊公子飲酒,命人前來接小公子過去。”
蕭予綾痛苦的揉了揉腦袋,低吟一聲,搖了搖頭,答:“我不舒服,就不去掃興了。”
秀荷蹙眉,麵上十分不讚同,道:“小公子,王爺已經命人前來,如何能不去?來接公子的人正在帳外,且又是齊家的家丁,小公子如此任性,豈不是要將王爺的威嚴置於不顧?”
被秀荷這一說,蕭予綾的頭更加疼,無奈的爬了起來,道:“好了,好了,我這就去。”
秀荷滿意,上前幾下為她正了衣冠,方才與她出了帳篷。
蕭予綾見到帳篷前麵的馬車,又是一陣反胃,道:“我們走路過去吧。”
齊家的家丁搖頭,解釋說:“小公子,我家主人的帳子在最前麵,離此還有一裏地,若是走路要耽擱很久,怕是會讓郡王久等。”
秀荷也頷首,附和道:“請小公子上馬車吧,片刻就能到達。”
蕭予綾的眉頭都快成了倒八字,她現下是越來越討厭秀荷了,若不是顧及秀荷是周天行身邊的老人,她真想一巴掌把她打暈。
在兩人的再三勸說下,蕭予綾不情不願的坐到車輿中。
秀荷提裙,正準備跟著上車時,齊家的家丁阻攔了她,道:“秀荷姑娘,王爺說讓秀荷姑娘煮些醒酒湯溫著,他回來後要用。”
秀荷不疑有他,對車輿裏的蕭予綾微微頷首,便看著馬車從她麵前離去。
蕭予綾在馬車中昏昏沉沉的,惡心得感覺又湧了上來。因為實在難受,她也無心注意馬車外的景物,待到她覺得不對勁,掀開簾子一看時,周圍已經沒有了人煙。
她探頭往後望去,依稀可以見到星星點點的火把,那應該是大家聚集安營的地方。而前方,分明就是越來越幽深的樹林。
她心裏咯噔一下,將她帶到這種地方,還借用了周天行的命令,如此大費周章,一定是有人要加害於她。
她的心裏閃過無數的念頭,趕車的是身強力壯的男子,可能會羞辱她,也可能會直接奪了她的性命。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令她膽戰心驚。
恐懼感占據了她的腦海,令她在沉悶的車輿中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還有急促的呼吸。
眼看著馬車在樹林中越走越深,蕭予綾告訴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必須鎮定,必須鎮定。
她的眼睛開始在馬車中打量,將綰頭發的發簪子從頭上拿下,緊緊攥在手裏。
她用手戳了戳車輿的四麵,可能當初了牢固,這車輿並非用粗布或者帷幔籠成,而是先用木板釘牢,再在外麵罩上了帷幔。
這樣子,她想在車輿麵上劃出一個洞逃跑便是不可能了。
她坐在馬車中開始深呼吸,大概有十個數,也許有一刻鍾。太過緊張的情況下,她也不知道時間的長短。
待她覺得手腳有了力氣,方才屏住呼吸,掀開車簾,小心探頭去看駕車的齊家家丁。好在,馬車輪轂聲音響亮,令他沒有察覺她的動靜。
她緊緊的攥住手裏的發簪子,告訴自己,隻有一次機會,隻有一次機會。
她和家丁的身量和力氣都懸殊太大,若是一擊不中,她便再沒有製敵的機會。
在黑暗中,視線有些受阻,她的雙眼如同獵豹一般,專注的盯著家丁後背看,待看清了他的脖頸,她一下衝了出去,拿著簪子便朝著他的後脖頸刺去。
這個時代的男子發簪,除了可以固定頭發做裝飾而外,還有一個用處,便是挑燈夜讀之時可以用來撥燈芯。
因而,男子的發簪簪頭都十分尖利,這樣可以很方便的從油中撥出燈芯。
蕭予綾沒有挑燈夜讀的習慣,但是她愛美,尤其愛用讀書人的簪子以示她是有才之人,所以她頭上帶的便是這種簪子。
她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刺到了男子的脖頸,簪子沒入脖頸一個指節的深度。
她太過恐慌,反倒有點不管不顧的盲勇,一下將簪子拔了出來,‘噗’的一聲,血水噴濺在她的麵上,她不躲不避,眼睛被鮮血燙得一閉,然後又向著他的脖頸刺去。
來來回回五六下,直紮得對方的脖頸成了馬蜂窩,沒有半點聲響,她方才回過神來,一把將對方推下了馬車,開始駕馬車往回走。
這是她第二次駕馬車,說不上熟練,依舊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馬兒聽話的轉身。等她試了幾次,馬兒依然向著森林深處趕去。
她恐慌,一咬牙,現下應該離紮營的地方不遠,若是她用走,或許能走回去。
要是任由著馬兒跑,待遇到野獸,她怕是難逃一死。
思及此,她咬了咬牙,縱身跳下馬車。
馬兒此時的奔跑速度並不快,加之她吸取了以前的經驗,這一跳,她安全著地,沒有傷到腿腳。
待馬拉著車輿跑開,她方才感到害怕,周圍太過靜謐,樹木宛如鬼魅林立。她一咬牙,氣都不待喘的,拔腿便跑。
她隻覺得耳邊風聲呼嘯,四周樹木倒退,憋足了力氣向著有火光的營地跑去。
到了營地,許是黑夜看不清人,大家都未曾注意到她的狼狽樣。
她看到近在咫尺的帳篷,不管不顧衝了進去。
帳篷中,周天行已經坐在床上,頭上的玉冠尚未除去,看樣子,也是剛從外麵回來。秀荷站在一旁,手中端著一碗茶,正要遞給周天行。
見到她,周天行著實嚇了一跳,尤其是她滿臉的血。血已經幹涸成黑紅色,猙獰的黏在她的臉上,甚至是眼角。
不等他開口問,她已經一把撲到了他的懷裏,後怕的開始哭起來,邊哭邊說:“他要害我,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周天行攬著她,見她這個樣子,雖然想問清楚是怎麽回事,倒也知道問了她恐怕以她的狀況也說不清,隻得小聲道:“莫怕,莫怕,已經無事了,無事了!”
蕭予綾這一哭,大有大壩決堤的架勢,淚水止也止不住。哭到最後,累了,便在他的懷中睡著。
第二天,她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意外發現自己仍然在帳篷中,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
她下床,雙腿僵硬、疼痛難忍。她心想,大概是昨天跑得太快了,所以肌肉受傷,、她實在不想動,便張嘴喚了兩聲秀荷,卻沒有人應答。
不大一會,一個有些麵生的丫鬟走了進來,道:“小公子有什麽吩咐?”
她納悶,問:“秀荷呢?”
“昨天夜裏秀荷姐姐失手打破了王爺最喜歡的硯台,王爺一氣之下命人杖責了她二十板。”
蕭予綾揉了揉腦袋,心裏隱隱知道原因,周天行身邊的硯台,全是銅硯,怎麽可能被打破呢?
想到秀荷因為她被打,她一點愧疚也沒有,反倒有些幸災樂禍,昨天她就想打她。若不是秀荷一味的用大道理壓她,她怎麽會跟著一個陌生的齊家家丁出去,又怎麽會發生那麽恐怖的一幕?
思及齊家家丁,蕭予綾十分肯定這件事情定然與齊家脫不了關係。昨天秀荷說來接她的人是齊家家丁,定是不錯,不然秀荷不會讓她跟去。
既然秀荷被杖責,那齊家的人,周天行又會怎麽做呢?
其實,理智上麵,蕭予綾十分清楚,齊家是貴族,即便殺了她,按照大周律法,雖然會吃官司,但也可以交付贖銀來贖罪。
說到底,寒門中人很卑微,就連性命也不值幾個錢。
周天行是不可能,也無法為她討回公道的。
但是,她心裏隱隱有這樣的期盼,畢竟她那麽愛他,多多少少希望他能不要那麽理智。
她看了看那個丫鬟,漫不經心的問:“你可聽到齊家那邊有什麽不妥嗎?”
聞言,丫鬟的麵上露出疑惑之色,反問:“小公子指什麽?”
蕭予綾失落,那就是周天行並沒有質問齊家了!她甩了甩腦袋,決定不再糾結,換了個話題問道:“王爺呢?為何現下還沒有啟程?”
“王爺說此地風景秀麗,野味頗多,便邀著侯爺和公子們到樹林中打獵去了。”
蕭予綾癟了癟嘴,十分不滿。她昨天被嚇成那樣,他即便不知道體恤她,也不應該如此歡快的去打獵遊玩吧?
她的心酸溜溜的,還隱隱作痛。他若是受了傷,她定是提心吊膽、寢食難安。為何反過來換成是她受傷,他就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