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巧碰拙,強詞更遇理來奪
這晚,終究還是過去了,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嬴政都爛醉如泥了,想發生也發生不了。
下藥的事情,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告一段落,嬴政沒再解釋,負玉也沒在追究,就像這事兒根本就沒發生。
不過這一晚上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是在倆人心裏留下了印記,所以此後的幾天,嬴政白天忙於應酬大雍城裏的迎來送往,再有點空閑,便與蒙恬往來校場之間,演武作樂。
與負玉見麵和交流的時間,都少了很多,甚至就連李斯也很少露麵。
負玉也樂得清閑,那晚她也真的是喝多了,人雖然清醒,但酒精的作用還是讓她饑渴的神經興奮了半宿。
這也怨不得她,怎麽說她這也是兩世為人,已經走過了近三十個年頭。這麽一想,負玉甚至都覺得自己是個老女人了。
老女人見到雄壯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現算不算正常。
不相見,便不尷尬,等再相見的時候,時間早已把尷尬衝淡。
說來也奇怪,自從有了這次的事情,嬴政就再也沒有半夜鑽過她的被窩,更沒有像以前那般胡攪蠻纏,這讓負玉也想不明白。
這家夥,難道真的“改邪歸正”了?
“改邪歸正”的嬴政,比以往更像是一代明君,他現在還不涉政,但所有涉及軍隊的東西,他都開始逐一收攏,試圖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離開大雍城已是七日之後,在這七天之中,他就做了一件事情,大雍城的守備軍不動,但守衛內城大鄭宮和蘄年宮的力量,已經完全被他的嬴氏一脈牢牢掌握。
人有義,山有根。
大雍城,正是秦國的根。
為了避開呂不韋的耳目,嬴政帶著負玉和李斯先一步而行,由蒙恬帥後軍,三日後出發。
這麽安排的另一個目的,就是蒙恬的後軍裏,還帶著他在大雍城精心挑選出來的一幹死士。這些人當然秘而不宣,對外便是去往櫟陽的一支押運糧草淄重的隊伍。
更沒有人知道的是,在這支運糧隊伍裏,所有關於“六丈神兵”的人和物資,包括那個力大無窮的愣頭青孔剛在內,都將被一並搬到櫟陽去。
櫟陽,也將是嬴政等人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
月華皎潔,馬車趁著月色緩緩而行,今晚他們不會駐紮,將這麽不緊不慢的行軍一宿,明日清晨朝陽初升,他們便可到達櫟陽城。
櫟陽,作為大秦東進的橋頭堡,作為扼守大秦東部邊疆的軍事要塞,與其說是一座城,倒不如說是一座巨大的軍事堡壘。
事實上,櫟陽本身就是按照軍事堡壘的功用建造的,隻是後來大秦先王把都城遷來了這裏,才讓這座軍事用途的堡壘變成了一座城池。
此後秦國又遷都鹹陽,這座櫟陽城,很快便又恢複了往日軍事要塞的風采。
城牆高且堅,城內遍布軍事設施,兵器、鎧甲的鑄造作坊,乃至戰車的製造,在這裏比比皆是。
負玉跟隨嬴政在這櫟陽城裏住了三天,她隻有一個感慨,這是一座男人的城池,隨時都會成為男人們建功立業的沙場,實在不是一個適合做都城的地方。
三天後,櫟陽城裏又多了一個名叫孔剛的鑄造工官,而嬴政和負玉等人,在蒙恬的護送下,已經再次開拔往鹹陽進發。
長途行軍,有馬車代步,負玉以前還不覺得怎樣,可自從與嬴政那晚喝多了,現在她與嬴政同乘一駕,每每便覺得心裏煩亂。
睜眼看見嬴政魁偉的身軀,閉眼聽見他勻長的呼吸聲,負玉立即便會想起那天晚上,扯掉了長袍後那下麵的怪東西。
當時還用裘被蓋住了,可看進眼睛裏的,蓋也蓋不住。
負玉悶悶不樂的歎口氣,不行,得回去找趙勻了,那才是我的男人。
嬴政聽見負玉歎氣,長腿一收,盤坐起來,笑道:“夫人,何事煩惱?”
負玉沒好氣,白他一眼,道:“想男人了,不行嗎!”
嬴政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半天才收住聲,這女人就像匹野馬,實在是……妙不可言。
他抓起旁邊一個酒袋仰頭灌了一大口,嘿嘿笑道:“寡人就是男人,你想寡人了!”
負玉抬頭瞅他一眼,這家夥好了幾天,又下原形了,男人總是這副德性,能改幾天已經不錯,終究還是改不了的。
她心中一衝動,忽然便想來個快刀斬亂麻,把話說清楚了各走各路,彼此再無幹係。
負玉掀開簾子,抬手指向遠處一片橡樹林,道:“寅夜時分,你可敢與我林中一敘!”
嬴政抬頭看看天色,又目測了下樹林的距離,今晚紮營估計便是在那林外,他忽然又拿起酒袋灌了一大口,臉憋得通紅才把那口酒咽下去。
酒袋一拋直接飛往負玉懷裏,負玉伸手接住,嬴政道:“你也喝上一大口,寡人今夜便與你林中一敘!”
負玉看他一眼,拿手擦了擦袋口的口水,就唇仰頭,咕咚就喝了一大口。酒咽下肚去,她抬手搖了兩搖,這才發現這鹿皮袋裏已經空了,有也隻有這一口酒。
嬴政看著負玉喝完,臉上的表情立時就是一僵,他強忍著沒笑出來,可肚子早已經笑抽筋了。
這口酒,全是剛才他吐回去的,要不哪有那麽巧,正好一口。
再聰明再謹慎的人,也有上惡當的時候,可憐負玉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呢,啥都不知道……
春末夏初,晚風細細,早已不見冬之寒意。
彎月如勾,斜掛樹頭,此時已是寅夜時分。
馬車裏,負玉用力推了嬴政一把,隨後便輕輕往車外探出了頭。
四周點燃的火把,把這處營地照得燈火通明,來來回回的遊動哨四下遊走,時刻警惕著每一絲風吹草動,再往遠處看,幾個顯眼和重要的位置都被安插了固定哨,把整座營地警戒得如同一隻密不透風的鐵桶。
負玉一邊推測搜尋著可能存在的潛伏哨,一邊暗自佩服蒙恬出眾的軍事素養,大秦蒙恬,的確不愧為流芳後世的秦國名將。
負玉故意沒展開神識,隻憑猜測斷定了幾處潛伏哨的位置,隨後,一條悄無聲息的突圍之路已在她腦海中展現出來。
嬴政坐在她旁邊打了個哈欠,負玉已把門簾輕輕掀起一角,回頭道聲“看好了”,說完她隻一閃身,便已鑽出了馬車之外。
馬車上,隻留放下的門簾還在一晃一晃地動不停,嬴政閉上嘴,心頭立時一驚,一抬腳,他也下了馬車走出來。
他左看右看,四周靜悄悄,他的百裏夫人,早已消失不見。
“何人走動!口令!”不遠處立即傳來哨兵的警戒聲。
嬴政眉頭一皺,回身取了個披風披在肩上,問天劍拿在手中,他威嚴道:“是寡人!你去告知蒙恬將軍,就說寡人去往林中一趟,去去便回,讓他莫去找尋!”
負玉目能夜視,在她眼中,橡樹林高大挺拔,晦暗不明的月光被枝椏分割開來,灑落下彎彎曲曲的樹影,就如同魔鬼張開的爪牙。
隻可惜,在嬴政眼中,這片橡樹林裏隻有無邊的黑暗。
黑暗裏,似乎潛藏著無盡的危機,讓人脊背發寒,這讓他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帶一個火把出來。
一棵高大的橡樹上,負玉如同一隻鬆鼠一般蹲在上麵,單手勾住一根橫枝,她所有的重量被分到了兩根枝椏之間。
她看得分明,樹下的嬴政隻經過了短暫的慌亂,不安的情緒很快便消失殆盡,顯然,他的心隨著視覺逐漸適應了林中的黑暗,早已隨之平複下來。
負玉不由在心裏喝了聲彩,這家夥雖然在自己麵前沒個正形兒,但遇到事上,他的脊背自始至終都挺拔如常,沒有一絲一毫的彎曲。
“哧!”負玉攀住樹枝,雙腳一鬆再一蹬,身體如利箭一般射向了對麵一棵大樹。
嬴政聽見風聲,長劍在手中一擎,目光隨之而動,轉瞬間,他眼中纖細的身影在幾棵巨樹間連蹬飛縱,像一道輕煙,又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
“出來!”嬴政明知是誰,心中有些懊惱。
他話音剛落,卻見那道纖細的身影突然一頓,緊接著便向一棵巨樹猛烈地撞去!
嬴政瞪眼看著,眼看就要撞上了,他心中一急,剛要怒吼“不要”,可下一刻,讓他不敢相信的事情就這麽發生了。
那道纖細的身影忽然一個閃動,下一步邁出去,已然是蹬上了樹幹!
“啪啪啪”連響不絕,嬴政目瞪口呆的看著負玉腳蹬樹幹,就這麽“嗖嗖”跑了上去。
樹頂枝椏交錯,轉眼,人已不見了蹤影。
嬴政終於不再淡定,殺人技他不是沒有,縱橫沙場他就從來沒懼怕過人,可這麽靈動的身手,他是聞所未聞,簡直已經超出常理。
樹頂上沒了身影,嬴政轉身環顧左右,沒人,還是沒人。
人呢?
他正猶疑,忽然,身後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在這裏!”
嬴政猛回頭,負玉成站在他身後三步遠的位置上,氣定神閑,仿佛她原本就站在這裏,一動都沒有動過。
嬴政連退兩步,看清了正是他的“百裏夫人”,他的頭皮還是忍不住一陣發炸,這要是偷襲,說不得他現在早已沒了性命!
負玉不動,一雙眼睛緊緊盯在嬴政臉上,淺笑道:“君上,現在你還願留我在身邊嗎?”
一陣風吹過來,剛才那棵樹上的樹皮,每隔不遠便寸寸碎落下來,正好是負玉剛才踏腳之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嬴政沉凝的眼神才終於有了神采,他的脊背依舊挺拔,他把長劍連鞘往地上一插,咬咬牙,嘿聲道:“切!勁力雖不弱,終究是小巧功夫而已,於國於戰,毫無用處!”
邊說著,他猛一轉身,竟也向著剛才負玉踩踏的大樹,就像一頭發狂的犀牛,轟隆隆直撞而去!
這回輪到負玉目瞪口呆,她眼睜睜看著嬴政像輛坦克一般直撞過去,臨到近前,他吐氣開聲,“嗷”的一聲大吼,重拳如炮彈一般轟向了粗壯的樹幹!
“轟!”
沉悶的響聲嚇了負玉一跳,巨樹一陣劇烈搖動,樹上的枝葉“噗簌簌”墜落不停。
嬴政回過頭來,整個拳頭上已沾滿了淋淋血跡,可他根本沒當回事,抬頭惡狠狠地一笑,道:“戰場殺敵,一力降十會,寡人這才是有用的東西!”
負玉剛要開口,忽聽嬴政身後傳來“啪啪”幾聲脆響,仿佛是什麽東西裂開了,她抬頭定睛望去,樹幹上一道清晰的裂隙,從嬴政剛剛轟擊的部位,正迅速的往上蔓延開去。
負玉不由暗自一聲呻.吟,不愧是嬴族的種,這家夥明知轟不開,卻也敢把千斤之力全然轟在樹上,這副德性,與那個舉鼎砸了腳的先王嬴蕩,簡直如出一轍!
看著手上鮮血淋淋,臉上卻一副洋洋得意的秦王嬴政,負玉真恨不得竄上去擂他兩錘,大秦果然都是強頭,這家夥也是個強頭。
這下沒鎮住他,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