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椅子上立起來，在臥室轉了兩圈，熄滅燈，掀開被子坐在床上。不一會兒我又站起身，點燃油燈，照亮這黑暗。回頭覷見時鍾已經指向淩晨2:00。窗外蟲聲大作，盛大的合唱漫山遍野，並不井然有序，也並不十分動聽，甚至刺耳到疼痛。一輪白亮亮的滿月粘在天空中，將周遭一切星光完全壓製。
是時候了！我吹掉燈，走到教堂外，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嘎一聲響。明亮的月光和漫山遍野的合奏使我增加了些許勇氣，我什麽也沒拿，快步朝著鎮上走去。
衣服什麽的根本沒換，帽子也穩穩當當的在頭上帶好，畢竟沒有睡覺————也沒有打算睡覺，為了尋找到那發出神秘迷幻音的少女。
鎮上被月光照得白花花的，乍一看以為來到了北歐某個雪夜小鎮。短短的影子在我前方開路，四周靜悄悄的，偶然還能聽到有些許與昨天不同。
是的，那就是人氣，人類生活的氣息，半夜起來上廁所的聲音亦或者夢裏說胡話，甚至還有不少呼嚕聲。
急匆匆地邁動步子，趕到水塔。打開那一張鏽跡斑斑的鐵門，鐵門發出尖銳的慘叫。無光，彌漫著陳舊的氣息，黑漆漆的環形樓梯旋轉而上。
打開頂端的門，數根鐵柱支撐著石質圓錐形尖頂。我繞了一圈，最後停留在正中最粗的那一根石柱之後。倘若那一名神秘的少女走上來，以此處的視角不可能注意到我，而我不多不少恰好可以看到她的一舉一動。
我蹲在石柱後麵，靜靜地看著被月光籠罩的鎮上。從水塔再往北就沒有任何建築了，高聳的海岸峭壁邊，一陣陣的浪潮正拍擊著石壁。水塔往西是森林，往東同樣是海岸峭壁，剩下的就是處於水塔南邊的阿雅克肖鎮了。
說實話我很想趴在欄杆邊，看一看她到底是從什麽地方而來。鎮上？亦或者是森林？好幾次在好奇心慫恿下我不禁站了起來，但又害怕自己被發現而使得今晚功虧一簣.……
決不能功虧一簣！今晚必須見到她。我心裏暗自下決心，蜷縮在石柱下。
正想著，水塔之下有輕微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非常小，倘若不仔細去聽，說不定已經淹沒在滾滾浪潮聲當中去了。可我的神經是如此緊繃，那極端微小的聲音毫不猶豫的被我聽覺神經吃下，並嚐出味道來：這是樓下那張生鏽到不能再破的鐵門。
有什麽人過來了！
莫如說是那名少女過來了！
大腦瞬間調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石柱後端的頂部入口處。昨夜聽著歌聲與身形像是一名少女，倘若出現在石柱之後是一名少女身材的老巫婆，像克蘇魯神話之中渾身上下長滿了可怕觸手蠕動而來……
我該如何是好？
正兀自呆呆地想著，全然沒有注意到已經有人站在鐵欄杆邊。等到注意到了，我不禁為眼前的場景感到吃驚——————
那是多麽美麗的畫麵。
有著哥特式繁複花紋的銀白色半身裙，重重疊疊的蕾絲和花紋輕饒在裙擺和袖口，純白的襪子緊貼在皮膚上一直延伸到裙內，小腿處纏繞著像涼鞋帶一樣的彩色帶子，藍色的頭發毫無拘束的傾瀉而下。
她正站在欄杆邊背對著我靜靜地看著月亮。
不是妖婆，沒有長著可怕的觸手，在我麵前的是一名真正的少女——————
迷與迷宮之少女。
我不禁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由過度緊張到過
度放鬆這個過程中，長久蹲在地上的承受壓力的關節忽然稍有錯位，半月板輕輕一劃，發出噔一聲沉悶的聲響。
似乎是聽見了聲響。欄杆邊的少女緩緩轉過身來，將注意力從圓圓的月亮轉移到蹲在石柱後的我。
啊。好美。銀黑色項圈上，由絲帶吊住兩個雪白的小絨球垂落在胸前，月光下，是兩顆藍寶石一般的眼睛……
心裏的悸動完全無法平複下來，渾身都開始發熱。
“你是誰……?”迷宮般的少女開口了。
我是誰？我是……阿雅克肖神父喬治·理查德.……
我忽然想起我是神父。此情此情就這樣蹲在地上仰頭看著這名少女實在是有失體麵，於是急忙站了起來。
淺藍色的眼睛在月下閃閃發光.……
“請不要看著我。”少女再度開口，不慘雜任何情感。
呃.……
“請不要盯著我看個不停。”她又一次說道，仿佛我的視線會汙染她的身體。
“我、我沒有……我並、並沒有看著你的意思.……”被她一句話說中，我不禁有點不好意思地稍稍轉頭，看向一旁燈塔的鐵柱子。
“你看了。”她直勾勾地盯著我。
“.……！”
她猛地止住了我的辯解。無話可說，我確實一直在盯著她。
“你……為什麽要躲在這裏——?”她說的魁北克法語，帶有強大的鼻音兒化，聽上去異常可愛。
完了，這心髒的劇烈跳動完全壓製不住。
我輕咳了一下，好半天終於恢複了一點勇氣，調整好語氣說道：
“我是阿雅克肖教堂神父，喬治·理查德。你昨晚是不是在這裏唱歌？“
“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在這裏唱歌？”
“你的歌聲昨晚把我吵醒了。所以我就躲在這裏看看是誰。”
她嘴角向一邊輕輕翹起，十分地戲謔：“原來如此嗬，是一個變態神父偷窺——”
“你這樣的信徒！竟然不把神父的話當一回事！我並沒有.……偷窺……什麽的。”說到偷窺，我不好意思的視線下移。我剛才所作所為任誰看都是在偷窺。
“我可不是什麽信徒哦……請你不要把我和那些愚蠢的人混為一談.……”
她將右手輕輕抬起握住胸口處其中一顆絨球，雙眼藍色的圓形寶石移向一邊。
“聽見了歌聲卻又還記得.……法術……失效了嗎？”
“法術.……你說法術！果然鎮上的人發狂是你幹的！”我聽見‘法術’一詞，忽然又些許增加了勇氣。
“是我幹的又怎麽樣.……?不過是稍微玩一下罷了.……”
“今天已經被你破壞了興致……”
她轉身就往水塔樓梯走去。從我身邊經過時，那一股奇妙的芳香……就好像有一種鳶尾花的香味，又像是某種無法言喻的高貴香氣從她身體裏散發出來.……真想全部吸進去啊.……
仿佛知道我心中的有鬼似的，少女回頭瞪了我一眼，像看蟑螂一樣的眼神。
“唔！”
從那視線之中，我甚至感覺到一種甜美的眩暈。
“等等！我還不知道
你叫什麽名字.……”我衝上前去想要拉住她。
不想她忽然一甩手掙脫！
“卑賤的人類！不要碰我！”她忽然憤怒了起來，音調瞬間提高！
聲音傳入我的耳朵，刹那間強烈的致幻感席卷我的頭部。
那聲音.……！有致幻的效果！
天旋地轉，水塔頂端那名美麗的少女在我眼中逐漸分散開來……
“.……我的名字叫做……海之音.……”
倒地的那一瞬間，背對著我的少女忽然說了什麽。
我失去了意識。
……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神父？您還沒有起床嗎？”門外傳來助教的聲音。
嗯？我這是在.……教堂？
我騰地坐起，身上傳來棉被的觸感。四下環顧，發現我正處在自己的臥室裏，椅子保持著昨天的角度靜靜地歪向一邊，桌子上放置著打開的《女巫之錘》。
此時我才發覺頭部痛的厲害，昏昏沉沉的。
“神父？該起床了，早餐已經做好了。”敲門聲和助教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今早不吃。”我回答道。
門外傳來腳步聲，想必助教已經離開。我翻身下床，發覺渾身上下依舊是昨晚的裝束，沒有更換，散發著氣味兒。簡單地沐浴更衣之後，時鍾指向9點整。今天是工作日，周四，人們幾乎都在工作。我坐在書桌前，合上那一本《女巫之錘》。
思索有頃，我不自覺的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銀白色的半身裙，純粹純潔的藍色頭發以及閃閃發光靈動的藍色眼睛。
我昨晚是怎麽回到教堂的？昨夜聽到那迷幻的聲音，當時頭暈得很，理應是暈倒在樓道了來著。
她說她不是信徒？難以想象，她是如何活到現在？以及那神秘致幻的歌聲，身上散發著鳶尾花的香味……
迷與迷宮之少女。對了，我想起她最後告訴我她的名字了。
海之音.……
沒有姓氏。純粹單個名字.……多麽美妙的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我不禁取出那一跟頭發。
那一根小小的頭發靜靜地躺在手心裏，我似乎看見了她那一張絕世容顏，閉月般的姿色……輕輕握住，想象著已經握住了她的小手.……胸口就有種抑製不住的激動。
我想我是愛上她了。
這三十年來，第一次萌發出這樣的————無法割舍的————愛戀之情。自從20歲開始到修士學院進修，本以為我今生都已經奉獻給了偉大的天主，信奉著，敬仰著，信賴著.……
可是，我的身份可是魔女的死敵啊.……
將旁邊水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起身前往教堂正殿。
空蕩蕩的教堂。我站在耶穌雕像麵前，看著釘死在十字架上緊閉著雙眼的耶穌基督，深深的祈禱著。我們的天父，求你寬恕我們的罪，請賜予我智慧使我堅定信德，使我在你的道路上不偏離不放棄。請時刻引導我使我克製自己不要讓我犯思想、行為、語言上的罪讓我得到內心的平安。
耶穌靜靜的聆聽著我的禱告。
內心似乎平複了許多。
午後，我聽見教堂外有腳步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