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盯視著她,服務員所作所為無非就是普通酒館裏接待客人的正常行為:放下托盤,將加有冰塊的威士忌放置在我麵前,隨後立起身子。
我擔心她胸口的紐扣即將崩開,紐扣與製服之間的不慎牢固的羈絆即將斷裂。
那之後會不會像水壩決口一樣爆發滔天的洪水?
果然,她沒有注意到我對麵穿著英國傳統執事服的無麵男子,那烏黑的一團仿佛完全沒有納入女服務員所要思考的範圍裏。
“之後我想立刻。”我轉向無麵男子說道。
“立刻?”
“是的。”
“越遠越好?”
“是的。”
“到星空上去也沒關係?”
“是的。不過以目前的科技水平來看,人們連飛起來都難以做到。何談行船到天空去?”
我以言簡意賅的語言回複無麵男子,隨即起身付款。
無麵男子依舊如煙霧一般散去,他做過的椅子上恢複到什麽也沒有的狀態。
高大的光頭男子依舊坐在遠處,拿著厚厚的菜單,用右手手心不斷摩擦著頭上本該生長有頭發的地方,沙沙作響,就像木匠打磨凹凸不平的木桌一般。
我匆匆前往碼頭,隻想走路,快點走路,走到碼頭屬於我的探險船“開拓者”號上去,其他的一概不願去看,不願去想,不管是古怪陰沉無麵男子還是不公正的約翰法官,或者是不斷打磨著光頭的高大男子、巨胸女服務員還是不耐煩地酒保,統統拋擲腦後,連路邊上有什麽人在幹什麽穿的什麽衣服,我的銀行賬戶裏少了一半的錢全然與我無關。
擁有巨大阿拉伯三角風帆的探險船映入眼簾。“開拓者”號,2年前定製於裏斯本造船廠,按照我的需求特意定製了3麵巨大的阿拉伯風帆,相對於地中海橫帆,阿拉伯三角風帆受風麵更廣,也比縱帆能夠提供更大的牽引力,彎曲合適的甲板兩頭略微翹起,提供破浪能力,不至於讓風暴之中的巨浪為船隻免費提供海水醃製甲板的服務。艙內能夠裝載300噸的貨物和60名水手。
在港務局的官員處做登記,慵懶的港務局官員躺在座椅上,睜開眼皮仿佛遠比舉起150公斤的杠鈴要困難得多。
他向我丟來一個小本子。
“什麽時候出發去哪裏,然後寫上名字。”幹癟的嘴唇震動出幾個字,隨後又恢複成了一條直線,閉得緊緊地。
我想了想,腦袋裏不自覺地浮現出黑衣無麵男子的話。
到星空上去也沒關係?
我就這麽胡亂在本子上寫下目的地:星空,隨即簽名:亨裏克·法雷爾。
我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前進。從裏斯本出航,就沿著順風方向筆直朝西邊進發。
一望無際的海平麵,一如我空蕩蕩的內心。
如說是習慣了,也能說的過去。不論是被搶劫也好,還是被法官采取不公正的對待,關在牢房裏一陣痛打也好,亦或是走進房子,麵對曾經一進門就可以聞見菜肴香氣現如今漆黑一片的場所也罷。總之,人們以為的巨大流星撞擊城鎮的恐懼在我看來無非是小石子就這麽無聲無息地
投入大海。
沒有波瀾。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
海洋波動的聲音傳來,仿佛可以聽見時間的流逝、人生嬗變的聲音。一個人離去,另一個人到來。一個驚懼離去,另一個驚懼到來。一個形象離去,另一個形象到來。以至於我本身都在日複一日的重疊之中一點點崩塌卻又緩慢地再生。不可能完全靜止的海洋。探險船在船尾處留下淺淺的波濤,一時間又轉眼被茫茫大西洋吞噬殆盡,隨後產生新的、交叉混響的全新波濤,逐漸消失,這讓我想起了無麵男子那如煙霧一般消失的情景。他會在何時何地以何種形態離去?
或者說,他會離去嗎?
不得而知。
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島。輕輕靠岸之後,得知這裏是大西洋中部葡萄牙亞速爾群島上的蓬塔德爾加達港。此港口命名來源是一個葡萄牙頗有名望的公爵。
就地解散水手,給他們放了一天的假期,告知夜晚回到船上即可。
我走進一家普普通通的餐館,一如我口中所言,普普通通的磚石結構的單層餐館,建造在離碼頭不遠的小山坡上,層層疊疊的石質階梯沿著山坡不斷蜿蜒爬行,宛如千足蟲爬過的沙灘。
餐館老板是一名肥碩的中年男人,矮矮胖胖的,敦敦實實,寬下巴上有著胡亂生長的針葉林一樣的胡須。
“三明治和威士忌,威士忌加冰加水。”我對老板說道。
“好嘞,請稍等。”
“請問一下,你可曾聽聞這附近有什麽著名的海盜遺跡?”
“啊——海盜遺跡可是從未聽說啊,畢竟這裏很早就是葡萄牙的地盤了,存在海盜港口或者遺跡什麽的無從說起吧?”
“無從說起?”
“是那麽回事,不過,我倒是聽說過一個故事,不過不是在我們這裏,也不再亞速爾群島之中。”
“不在我們這裏?”
“是啊,據說在大西洋深處有一個魔女的傳說。”
“魔女?”我不斷地重複著老板的話。
“據說在海上倘若聽聞淒慘的歌聲,千萬要捂住耳朵,逆風調向,因為魔女的歌聲會改變風向,將船吹到她附近。”
“她是一個幽靈漂浮在海麵上?”
“不,不是那樣,據說魔女的船隻是一艘幽靈船,破破爛爛的漂浮在海麵上,而魔女就站在高高地桅杆之上。”老板說。
我也不再問下去了。事實上,即使撬開貝殼也不見得還能找到什麽有用的訊息。
我坐在餐桌旁,並不津津有味的吃著三明治。腦海裏不禁勾勒出了那麽個畫麵來:夜晚,魔女站在高高的幽靈船桅杆頂端,發出尖銳的音符,人們從沉睡中醒來,手忙腳亂的調向,卻逐漸被拉進幽靈船,隨即斷作兩截。
我一口將三明治咬作兩截。
夜晚即刻出航,沿著順風方向筆直朝著美洲或者西印度群島。倒不如說,我的目的是朝著大西洋深處進發。隨著風不論飄去哪裏都行。
哪裏都行!
就這樣航行了將近4個星期。某日夜間,劇烈的腳步聲和大喊聲充斥著我的耳朵。
我推開船長室的門。
“先生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船員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地望著船正前方。
在那裏,巨大的風暴伴隨著忽明忽閃的雷電,巨大的雷電轟鳴聲充斥於耳。
從未見過如此光景,大風暴也是有的,但是像如此這般,雷雲低垂到海平麵伴隨著巨大的龍卷,閃電充斥其間,波及到周邊的海流都無比紊亂、螺旋著流向巨大的龍卷風暴中央,可是聞所未聞的。
“愣著?快點砍掉桅杆,封閉艙門!”我急忙下令到。
劇烈的風瘋狂地衝擊三角帆麵,原本受風良好的三角帆此時此刻成了喪命的契機,“開拓者”號被吹得左右劇烈擺動。
船艙裏一片混亂,水手們裹挾著自己的私人物品瘋狂撞擊著船殼,這讓我想起了酒館裏那個調酒師不耐煩地搖著調酒用的酒瓶子,現如今“開拓者”就像裏麵的冰塊。
我躲在船艙裏緊緊抓住一根深入船艙的桅杆下桅。
雷聲越來越近了。忽然,一股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黑氣緩緩聚集,黑色無麵男子就這麽突兀地出現在我麵前。
“看來你陷入了一個不好的困局呢。”
我沒有回答。莫如說,現在這樣的情況沒有誰會浪費那開口說話的力氣。
“你有聽說過‘百慕大’嗎?據稱船隻在風和日麗的條件下忽然就從海平麵消失。”
“而消失的地點,就是你所在的這片海域,百慕大海域。”
我們現在就處於百慕大?!
黑色無麵男子漂浮在半空,聲音就好像從大洋深處的震動傳達到船殼,進由船殼震動人的鼓膜。
忽然“開拓者”一陣巨大的顛簸,我被甩開了抱住的桅杆,撞擊在了船殼上。
頭部劇烈的疼痛襲來!……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
頭很痛,那種鑽心的疼痛,仿佛高速飛行的子彈打入腦後,旋即在頭骨內部上下翻飛。
那風暴的聲音依舊衝擊著鼓膜,但是沒有聽見一絲一毫的風聲。水手們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全身被雨水和海水打濕,黑暗中各種顏色的衣服混淆在一起,就像孩子們的水彩畫。
我打開甲板倉,突如其來的大量海水從頭淋到尾,冰冷的感覺直達內心深處,過了好一會了水才放完,我得以來到甲板上。
時至午夜,借助月光和閃電的光芒,我才發現我們到了一處小島,也說不上是小島,純粹是一大塊嶙峋的珊瑚礁,眼下是看不到有什麽地方能夠落腳。麵積不大,目測僅僅一英裏直徑。旁邊,依舊是巨大的風暴。
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巨大的風暴圍繞著小島,但這小島上卻是無風無雨,小島周圍海域也是如此光景,小島正上方連雲也沒有,海水似乎不再運動,仿佛被小島上的某種力量牢牢吸住,看上去似乎十分粘稠,一如磁石周圍的鐵粉密密麻麻地黏在一起,時間在這裏仿佛完全不存在。
難道是這個島上有些什麽魔力不成?我不由得躍下受損嚴重的“開拓者”號,踩在嶙峋的珊瑚礁上,腳感就像在走山間的碎石子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