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能活下去.……盡管希望微乎其微……
假如……
我離開媽媽已經冰冷的身體,跌跌撞撞朝著閣樓門口爬去。
快看到走廊的時候,終於體力不支,從樓梯上滾落下去。
啊,這裏是走廊,那條闖入我夢境中,無數遍的走廊。
什麽人也看不見,盡頭是無盡的黑暗,微弱的燭火撲騰著,掙紮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掙脫蠟燭。
我努力挪著,來到窗戶旁邊。
今晚全無月光,就算是星星也全然看不見。
烏雲濃稠,白日下過的暴雨痕跡依舊未退卻。
……
啊,那片曾經蔚藍的,整片整片的天空.……就像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天空.……
我是如此的迷惘,不知道何去何從.……
能再將天空賜予我一瞬嗎……
祈禱,空虛的祈禱……求求您了,請再賞給我一天的光陰……
我是他們遊戲裏的傀儡.……
有人會允許這個陰影裏的男孩.……
再擁有這片天空嗎.……
麵對著純黑色的泰晤士河。
毫無光亮的天空,靜靜地泰晤士河是純黑色的。
無法分清楚.……哪裏是河……哪裏是陸地.……
靜靜的河流淌著,流進遠處尚且有著光芒的城鎮,隨後,就好像黑墨水。
潑到了一張紙上,逐漸浸透.……那些光亮也消失了。小男孩怔怔地趴在窗邊,墨一般的河流好似直直地流淌進小男孩破碎的心裏。
赫爾曼昏迷了。
……
還是這條走廊。
散落著已經腐敗的玫瑰花,那燈光十分地微弱地搖晃著,散發著紅色的火焰和遮蔽著光的窗簾齊齊向深處蔓延。
走廊深處是一望不見底的黑暗。
我孤獨無助地向前走著,忘卻了時間。正如是想著,懷表一如往常突兀地出現在左側牆壁之上,每一根大理石柱所隔開的牆壁上,都出現了數不清的懷表。一模一樣的懷表,我摸著自己胸口上那沉甸甸精致的圓形鐵製物。
牆麵上,懷表中並沒有出現齒輪指針以及其他什麽理應出現在表盤上的東西,那裏是母親的臉,關懷的神情。
我總以為安妮還活著,但那隻是我以為罷了,既然她已經不在了,再去看那塊本應該有著指針的,精致的表盤上媽媽的臉變得沒有必要。
猶如行屍走肉一樣。
走到一處拐角,布蘭妮可愛的臉,與其極不相稱的、惡魔的低吟對我說:
“嗬嗬你又來了,赫爾曼哥哥。”
這裏是什麽地方?布蘭妮怎麽會在這裏?我為什麽會反反複複地回到這個走廊?
“不用擔心,在這裏,能傷害你的,隻有你自己哦?”布蘭妮輕笑道,隨即拉開一處窗簾,那精致而又沉重的窗簾被拉開,發出沉悶猶如遺落在地上的枯樹枝被不經意的行人一腳踩成碎末的聲音。
全然沒有月光,就連那永遠掛在天上不會墜落、守時的星星也全然看不到一點兒蹤跡。
“看呀,爺爺練習劍術呢凱勒德伯爵的劍術可是非常的精湛的哦?”布蘭妮向我指出凱勒德伯爵所在之處,在一處篝火旁邊,數不清的仆人正在圍觀身無片甲的凱勒德伯爵。
他正激烈地與一名全副武裝、仿佛將自己包在嚴嚴實實的鐵殼子的騎士戰鬥。
騎士明顯落於下風,僅僅一次又一次躲過來自伯爵大人的致命攻擊。
“哢!”騎士那看著就讓赫爾曼覺得厚重牢固的盔甲被凱勒德伯爵一劍刺穿。
傭人們都歡呼起來,拍手叫好。
在現場熱烈的氣氛下,騎士向後仰著,沒有人關注他。頭盔漸漸從他的頭上滑落,在那帶有諸多鐵條以方便在頭盔內人的眼睛獲得視野的頭盔脫落以後.……
那是安妮。安妮·伯克利。
她的頭發淩亂的散落著,其中一大塊粘著右邊本該存在人的耳朵的一塊黑糊糊的地方,嘴角流出的鮮血滴落在篝火邊。她正靜靜地看著城堡裏,站在窗戶邊看著這一切的我。
那痛苦的眼神就在一瞬變成了疼愛的眼神。
“赫爾曼,我的好兒子,活下去……”
“啊————”我慘叫一聲,轉頭向著無盡的長廊奔去。
本該站在一旁扶住窗簾的布蘭妮消失得無影無蹤。
啊啊啊——我在無盡的長廊狂奔。
忽然前麵再次出現了熟悉的斷裂之處。
我就想這麽一死了之,朝著那斷裂之處的黑暗奔去,那仿佛就是解脫的斷崖。
“赫爾曼哥哥。”我忽然一頓。那個曾經曼妙動聽的聲音現在聽來,如此可恨。
“就這麽想從這一躍而下?然後與世界告辭?”布蘭妮輕笑道。
“你這個惡女!我掐死你!”我近乎崩潰,一下子撲到她身上,壓在身下掐的死死地。
我用盡全身力量,掐住她那細嫩的脖子,那精致的項圈以及繁複的首飾開始扭曲變形。
布蘭妮麵帶微笑回應我,那戲謔的、看愚蠢的豬吃食一樣的眼神。
我再次把身體的力量加在手上,她的脖子都開始變形,那人體最精妙的結構之處,充滿著動脈、靜脈、淋巴結、脊椎、氣管與食道、神經等等仿佛完全不存在,我仿佛掐住了一塊泥巴。
我失去理智,什麽也看不見了。我現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掐死她。
“赫爾曼。”那抑揚頓挫的倫敦本地音忽然消失,轉而是一個稍顯稚嫩低沉的聲音。
身下之人忽然一掌把我推開。
“你是誰!我為什麽會來到這個鬼地方!”我四腳朝天,虛弱使我躺在地上喘氣。
他全身上下被黑氣籠罩,什麽也看不見。
“我是誰?安妮·伯克利的死亡沒有給你任何幫助,輕而易舉的就被妹妹欺騙,被凱勒德和愛瑪隨意玩弄,如此的你,想死?”那稚嫩低沉的聲音憤怒的吼叫著。
“安妮·伯克利都沒有否認你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個錯誤,你卻自己以為自己是個錯誤?”那聲音失去理性,憤怒的抓著我的領子將我從地上高高舉起。
“你想清楚自己是誰!該幹什麽!然後再看我是誰!”
我?我是赫爾曼·伯克利,是媽媽安妮·伯克利的兒子,是那個一隻溫柔待我卻被凱勒德無情殺死的媽媽的兒子,我該為媽媽報仇……
我轉而低頭看這名因憤怒而顫抖的人。
本該有眼睛的地方現在連眼珠瞳孔什麽的一概沒有,就像兩個深不見底的洞穴,從中緩緩地冒出黑氣,圍繞著那張臉,模糊不清。
“就這麽想,看我的臉?想知道我是誰?”忽然之間,“它”的語氣充滿了輕蔑。
不一會兒,那些黑霧緩緩散去,我終於看清楚了眼前這個人的全貌。
那是我的臉。
“看著我!”眼前的“我”怒吼道。
“啊啊啊——”我一把將“赫爾曼”推開,跌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
掙紮著坐起來,眼前是那間雜物間。
側方麵傳來一個青年男性疲憊的聲音。
“你醒了。”
我緩過神來朝他看去。
是那名男仆,他正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我。
“我沒死?”我上下打量著這片世界。
“怎麽可能呢,少爺說要活著回來的。一兩個小時都沒人
,我就去閣樓找你了。不巧卻看見你昏倒在閣樓旁的窗戶邊,把你抬回來,你昏迷了快一整天了。”這名男仆如是說道。
“你不是奉命要來殺我的嗎?為什麽不殺我?”我問他。
“我沒有接到任何要殺你的命令,偉大的凱勒德·伯克利伯爵大人是不會隨意殺人的。”男仆轉而站起身,看著被精致繁複的窗簾遮蔽的窗外世界。
我在他的眼眶周圍看到了疲憊的證明。
“我已經想好了。請帶我去找伯爵大人。”我站起身,對那名男仆說。即使肚子上依舊傳來痛感,但已經無礙行動了。
他看見我站了起來,轉過頭看著我發了好一會楞。
“好的,我這就帶你去找伯爵大人。”男仆說。
他恐怕是在想,我為什麽突然要找伯爵了吧,看那吃驚的表情。
“在這之前,”他要打開雜物間的門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把一直拿在手上的幾張紙遞給我。
“先給你幾個東西,應該是你母親的遺物。”他說道。
我很吃驚,竟然忘了這麽重要的東西。“你看了?”我憎惡地看著他。
“我從來沒有讀過書,看不懂,西奧多夫人藏在床單下的東西,應該是遺書什麽的,你好好收著吧。”他回答。我隨即將這份珍貴的證據夾在襯衣與褲子之間用衣服蓋好。
窗外傳來鳥兒的叫聲,看來是已經天亮了呢。
在天花板一樣高的門口,我看到了伯爵大人。
“尊敬的凱勒德伯爵大人,我帶赫爾曼少爺來見你了。”男仆微微低頭頷首致意。
伯爵吃了一驚,看著男仆好半天沒說話。半晌,他才對著我露出了那標誌性的表情,一邊嘴唇大幅度勾起,眼睛瞪大。
我撲通一聲,立即跪在地上,隨後往地上一趴。
“尊敬的凱勒德爺爺,我深刻地明白了自己所犯下的過錯,請讓我這隻卑賤的螞蟻為伯克利家族貢獻哪怕是一點點薄弱的力量,我什麽事情都可以幹!”我額頭磕在地板上,堅定地對伯爵說。
“哢——哈哈哈哈!”囂張的笑聲從頭頂傳來,“不像我那沒用的廢物兒子,看來母狗生下來一個不錯的狗兒子,知道為自己的主人汪汪叫,哈哈哈哈!”
“那你可來的正是時候啊,赫爾曼。我正好不想讓你留在家裏呢,省的你跟你那卑賤的母親兩個人在那閣樓裏說我的壞話!”伯爵大人說道。
嘁。母親大人早就被你打死了吧,還在這裏對我進行著欺騙。
“是的,我親愛的凱勒德爺爺,這幾天以來我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媽媽一無是處,隻有親愛的凱勒德爺爺才是真正的強者,我希望做一條能為凱勒德爺爺效力的狗。”我麵無表情的說道。
“好啊,說得好,雖然狗偶爾會跑出去,甚至想反咬主人一口,不過出去了還是想著主人家的好,有更好的食物可以舔!噗!哈哈哈哈!”伯爵大人沉浸在對我的語言攻擊上並對此似乎十分愉悅。
“門口的馬車馬上就要去波特蘭送建造圖了,那邊我要新開一家造船廠。你不是很喜歡看船啊之類沒用的書嗎?正好,把你作為老鼠學到的那些卑劣的偷竊一樣的竊術好好運用!哈哈哈哈!”
我不禁大喜,急忙頭頂磕著地板,向凱勒德說道:“非常感謝尊敬的凱勒德爺爺,能夠為伯克利家族做事我很高興,這是無上的榮耀,絕不是跟著沒用的安妮就可以得到的榮譽!”我大聲地喊著,表明我堅定地立場。
“行了!我沒空在這裏聽你說,坐上馬車趕緊滾出我的視線之外,母狗的兒子。”伯爵說道,仿佛在用鼻孔出氣一般。
我急忙爬起向著大門口鐵門邊那一輛馬車跑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