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蘭妮挽著我走在陰暗的走廊裏。
我為什麽會任憑她挽著我呢？
暗紅色的地毯，走在上麵，冰冷的感覺從腳心直衝頭頂。高高地穹頂兩側，是同樣暗紅色的窗簾，上方捆綁著複雜的花紋，直直垂落到走廊上，嚴嚴實實地遮蓋住了外麵的光亮。
蠟燭在安置在牆麵上的燈之中，閃爍著，火光左右劇烈搖晃，訴說著它無法脫離蠟燭的痛苦。
誰也看不到。
有的，僅僅隻是重複的、沒有盡頭的黑暗。
忽然，在左邊的牆壁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塊巨大的懷表。那是媽媽給我的珍貴的禮物，精致的表盤，齒輪之間的金屬摩擦音不斷傳來。
哢、哢、哢。
表盤上浮現出媽媽那慈愛的關切的麵容。
“赫爾曼，我親愛的兒子，記住，千萬不要踏出房間一步哦。”
“赫爾曼，你為什麽不聽媽媽的話呢？為什麽呢？”
深深地恐懼席卷我的全身。
我意識到我已經邁出了閣樓。
我轉頭就往那小小的閣樓跑。
可是我剛剛轉頭就看見了在我背後的布蘭妮。
她那可愛的笑容下一秒忽然陰沉，隨後用力一推！
啊啊，我一個趔趄朝後退，腳底空蕩蕩的。
城堡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斷裂開來，後麵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我朝下跌去，看見布蘭妮站在斷裂之處。
“嗬嗬嗬赫爾曼哥哥，還真把自己當做我哥哥啦我可是伯克利未來家主哦？”
“微不足道的幾句話就可以把你哄住了呢……不過是玩具罷了，爛了的話該丟了”
不過是玩壞了的玩具丟進垃圾桶罷了。
跌落的速度在加快，城堡越來越小，最後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
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房間都很黑。
“唔……肚子好痛。”我感覺腹部依舊劇烈的疼痛。
勉強地坐起身來，陳舊的書籍、工具亦或者是其他的什麽散發出來的腐敗氣息撲麵而來，僅僅隻能憑借窗簾外，極其微弱的光亮來判斷，現在是晚上。
“哈……哈.……”劇痛使我極難透過氣來，強烈的眩暈以及刺痛感，以及心靈上的痛苦，每一次呼吸，膈肌的運動都壓迫著受到劇烈衝擊的腹部。我我虛弱地靠在一側牆壁上，碰倒了一個什麽物件，在地上哐當一聲響。
我隻能閉上眼睛，大口地喘息著。
晚上了。媽媽回來了嗎？她要是看不見我，怎麽辦啊，她會很急的吧，她會在閣樓裏來來回回地找我吧，她會敲仆人的門一個個地問吧，她會.……去找爺爺的吧……
我猛然睜開眼睛。要是我的媽媽安妮跑去找爺爺，那就正中他的下懷。
一想到母親與爺爺對峙的情況，我掙紮著趴在地上。
左手肘與右手掌撐著地麵，我以一個這樣的姿勢側著向前爬。
勉為其難地爬到了門邊，打開門邊啪的一下撲到了地上，讓我注意到的地方是，門邊站著一個人。
是一名男仆。看樣子是專門派來看守他的。
“小少爺，得到命令，您不可以從這個房間出去。”仆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我……我的母親……現在……在.……
在哪……”有腥甜的味道湧上來。
“安妮夫人正在房間休息。”男仆依舊站的筆直，僅僅隻有眼睛朝著趴著的我看。
“我……我不相信……”每說一個字，似乎都有萬千跟針紮在腹部。
“小少爺請放心，安妮夫人現在並無大礙，請您回去。”他用不容置否的語調說道。
我蜷曲起膝蓋，麵前用手支起上半身，用手撐地跪在他麵前。
“我……我求求你了.……我想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求求你.……我.……我很快.……就回來.……”說罷，本想抬頭看他，但是卻體力不支地伏在了地上。
等了一會，隻聽見上方傳來一聲歎息。
“您現在的這個健康狀態，怕也是撐不了多久了。能出生在這樣一個扭曲的家庭，實屬悲哀。哪怕是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也是不錯的。能在這樣的地方工作，很多人也是沒辦法，進了這座城堡，就被凱勒德·伯克利伯爵大人牢牢地控製在手掌心裏。”
這名男仆歎息道。
“看你命不久矣了，我對你說這些也不會傳出去，誰的日子都不好過。安妮夫人正在閣樓裏，她的情況很不好，你們去見上最後一麵吧，最好是能夠回來。回不來的話，我可是要喪命的。不過也沒關係了，快去吧，赫爾曼小少爺。”他十分悲哀的說著。
“謝……謝你，我……我一定.……活著……回到這個.……這個房間.……”我說完就開始往閣樓方向爬，我記得那張活頁裏麵有這個圓形向外突出的雜物間的位置。
哈.……哈.……我不能.……閉上眼睛……媽媽的情況不妙.……
倘若這個時候有人在我旁邊，他一定會恐懼的說不出話。一個小男孩，腦袋上鼓起大包，滿臉都是頭上流下來的血跡，嘴唇下方以及胸口處同樣布滿血跡.……眼睛死死瞪著，高高腫起並且布滿血絲.……在昏暗的燭光下，不是衣服的話，活脫脫的一個鬧鬼現場。
四肢著地向前不斷爬行……不如說蠕動更好。走廊裏一片血紅，不知道是血流進了眼睛，還是原本就是這個顏色？燭光漸漸微弱，那微弱的小火苗即將燃盡最後一絲生命力，散發著慘淡的紅光。
每一次的伸手、每一次胸口接觸地麵、每一次的伸腿，都有難以名狀的劇痛穿過大大小小的神經匯入脊椎，最終匯總流入大腦。不能出聲，我咬緊牙關，感覺到了新的腥甜從牙縫中傳來。絕對不能出聲，這緊閉的房門之中說不定會有人聽見。
不知道爬了多久，路上也不知道昏了多久。
我看到了閣樓樓梯。
我拚盡全力，打開了那張熟悉的門。
靜悄悄的閣樓中，我勉強看到一個黑影在床上，好像是睡著了。
啊，是媽媽在那裏。
我忽然忘卻了疼痛，一股子爆發出來的力量使我加速爬到床邊翻到床上媽媽懷裏。
“嗚嗚嗚……媽媽……擔心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被爺爺……被爺爺.……那..該死的凱勒德伯爵……”
我伏在媽媽胸口上大哭起來。
“嗚嗚.……媽媽，我沒法對你說謊……我今天.……被布蘭妮……騙.……騙了下去……”雖然腹部劇痛，但是在媽媽的懷裏，一切都那麽的心
安。
但是，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媽媽。
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
我忽然用盡全身力量支起身子抬起頭來。
而真正當我瞳孔逐漸聚焦、看向媽媽的臉的時候。
眼淚。
混著血液臉上殘留的血跡滴落到媽媽胸口。
頭發胡亂的披散在床上，右耳黑糊糊的，大量頭發黏在本該有耳朵的位置，那裏此時什麽也看不到，頭上臉上各有兩處紅腫淤青，嘴角淌出的血液還未完全凝固，黑黑的軌跡直達掛有大量首飾的脖子深處，眼睛緊緊閉著。
“媽媽！”我不顧一切地搖著她，哪怕是比今晚的夜還要淡薄的希望。
我觸碰到媽媽身體的時候，發現依舊還留有人們測體溫時應該有的溫度。
“嗬——”躺在床上的媽媽忽然長籲了一口氣。
“赫爾曼，我總算是看到你了。”媽媽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我一回到家沒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肯定出去了。”
“打聽到……咳！……凱勒德回來了……我就去.……咳咳。”媽媽擰著眉頭，痛苦地咳嗽，在這無光的環境下，若隱若現的黑色液體不斷地從媽媽嘴角湧出。
“我知道了.……媽媽，您別說了.……別說了.……”我已經忘卻了腹部的痛苦，抽泣著。
“他一直忌憚我一點.……咳.……他在不僅在煤礦報表上做了……手腳……還.……還私通.……咳.……異教徒.……”
“原來他一直懷疑我把證據放在你身上……看來……要看看你……好幾年不見的孫子……這種話.……完全就是不可理喻的.……我還以為他.……回心轉意了呢……不過是個圈套罷了.……”
“床單下有他的罪惡記錄.……赫爾曼.……我不知道你是怎麽過來的.……凱勒德打算殺你.……你那裏不可能沒有人看守.……”
“媽媽，我.……”我泣不成聲。
“不，孩子，你不要說話了。媽媽的時間所剩無多.……生下你，是我這一生做過的……最好的事情……我不後悔，我深深地愛著你呀……我親愛的兒子赫爾曼.……”
“.……想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即便我關在這座牢籠之中……每個月最開心的時候.……隻有到布裏斯托去看你的時候.……”清澈的水滴從媽媽眼中滴落到床單上。
“看見你的笑容.……你的天真……那才是我這一生.……最有意義的事情……”
“媽媽想看到你.……充滿成就的那一天.……被萬人所憧憬……媽媽那個時候.……幸福地站在.……”
“我的兒子.……我強大的赫爾曼身後.……”
“我好像……已經沒有那一天了。”
我.……已經沒有力量了。
這個世界.……媽媽已經不在了.……
趴在媽媽胸口，感受那起伏漸漸消失，聽著媽媽一滴眼淚滴在床上.……
當媽媽的身體逐漸冰冷的時候，我已經流盡了最後一滴眼淚。
假如我能活下去。媽媽，我一定會讓你看到那一天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