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去留（2）

  “姑娘，隨我來，今日便可送你出宮了。”中年婦人站在門口，朝她招招手。琉璃正擺弄衣袖，聽聞此言，頓時放下一切事物，欣喜地趕緊道謝：“多謝大娘，多謝大娘。”那中年婦人微微一笑，想是今日心情不錯。她見琉璃過來，便先邁步走在了前頭。時近中秋，日頭已不甚毒辣，但陽光照在身上，仍讓琉璃覺得，這豔陽比以前重了、辣了，沒有遮陰的珠簾、樹冠，便不會有數著陰影欣賞陽光的溫情。中年婦人將她帶至司膳宮的正廳，囑咐她稍等，就離開了。琉璃環顧四周，廳裏已疏疏落落地站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還陸續有人進來。想必這幾天，也不止司膳宮這一處安置的地方。沒有人過來與她搭話，宮人們都顯得很萎靡，彼此也不交談。一個黑衣男子不知從何處走到廳中央，拍拍手，高聲道：“各位！請看到這邊來！”琉璃見這男子正是那日帶自己去休息的人，他揚了揚手，似乎是要將整個廳堂內的目光聚集到過來。琉璃站在一角，盡量避著眾人，凝神細聽那人的話。原來他是要眾人到他這裏，寫個名字，說個家鄉何在，按遠近領了盤纏，即有人送出宮去，遠的還可以用牛車送去城外。若是暫不願返鄉，便在宮裏住下，新君登基後亦需宮人，不會強行趕出宮去。眾太監宮女漸漸從驚疑不定裏緩過神來，有幾個膽大的，便湊上前去，果不其然，領到了散碎銀兩，自有人帶出門去了。瞅了個空兒，琉璃順著人流附在隊伍中，她隻想能早些出宮去。至於出去後要做些什麽，是打聽皇上的消息，還是馬上回家鄉看看，她還沒想好。但是這宮裏，絕對不是能讓人安心留居的所在。垂著頭一路向前挪步，很快便輪到了她。“叫什麽？”“梨花。”“哪個宮的？”“針工局的繡女。”這是琉璃這兩天替自己編出的身份，針工局繡女眾多，且經常人進人出，新麵孔不少。“要走還是留下？”“要走，先在京城落腳。”她學著前一個人的話說道。那人並不拿正眼看她，隻用炭筆在簿子上記錄，順手從旁邊的錢袋裏拈出幾塊散碎銀子，欲遞到她張開的右手心中。這便要自由了。從家到宮中才幾個月，便又自由了。從生到死，從死到生，原也隻是一線間。可銀子還沒落在她手上，忽聽一個黯啞的女聲在旁道：“慢著。”在家的時候，琉璃很愛吃家中的廚娘做的鬆糕。甜甜的、軟軟的，嵌著瑪瑙般的紅棗、珍珠般的蓮子，還有碎玉般的葡萄幹。她去廚房偷偷看廚娘做糕，等香噴噴的糕一出蒸鍋，便想偷著嚐一塊。可每次她剛伸出手去，廚娘就朝她喝道：“慢著！”接著就會教訓她，閨閣中的小姐不可以做這種事，廚房不是琉璃該踏足的地方，雲雲。但嘮叨完，又會用竹刀切了一大塊，拿幹淨紗布包好，放到她懷裏，囑她慢慢吃，有時，甚至還會倒上一盞花露與她。這一聲“慢著”，於琉璃，是一段回憶。但是，此時此刻，這個聲音，絕不是來自家中那個外表厚實內心溫柔的廚娘。雖隻是兩個字，聽到琉璃耳中，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