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

  紅封冥把墨特菲送回住處未做停留便馬不停蹄的折返,大家辛苦免不了有些抱怨,何況隨行的士兵多數是魔都帶出來的,這幾天看陛下把戰神管製起來心裏都有些不舒服。


  紅封冥自然知道,這也是他為什麽不讓莫邪去送墨特菲的原因之一。莫邪不是對誰都能露出獠牙的人,麵對士兵不論是刻意還是無意流露出來的怠慢,莫邪最多就是置之不理,不會爭辯,可是這細微的情緒若不管控好,早晚有一天會生根發芽變得難以平複。紅封冥要讓這些士兵明白,魔都是以魔王為尊,軍隊更應該是聽命於魔王而不是軍務首臣的,不然革瑞斯的兵權,讓他交出印章,就算瑞斯肯乖乖聽話,底下的這些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紅封冥出行素來餐簡,沒一會便停了動作,捺了捺唇角,歘著其他人吃飯的空檔,端詳著驛站房間的擺設,似是閑聊的問士兵,“以前來過人族的領地嗎?”


  士兵中年少的搖頭,年長的卻回答,“來過啊,我曾隨先皇出征。”


  新入伍的少年揚著求知欲的臉,呼之欲出的崇拜瞬間就激起了別人的傾訴欲,年長的見冥爵端著茶盞品茶並沒有著急啟程的意思,就隨口講了起來,結果在少年一聲接一聲的驚歎中,越講越生動,正竭盡所能的搜羅著自己文化的上限,描述人族是多麽凶殘,卻被敲門聲打斷,驛站侍者提著兩個暖爐進來,“幾位客人外麵落雪了,我們主事說讓我給您加兩個暖爐,好好烘烘火,不知幾位一會是不是接著趕路,萬一還是要趕路,借著這點暖和勁也不至於太遭罪。”


  紅封冥應聲答謝,客套了兩句,待人退出去,接著飲茶,若無其事的說道,“若不是隊長說了征戰時的情景,我還真難想象人族那時候的模樣。”


  少年隨聲附和,“可不是,尤其大祭司住所處的姐姐,臨走的時候看我靴子破了還特意給我換了雙新棉靴。”


  隊長咂麽著嘴,“現在不是人、魔兩族建交嘛,不然怎麽會是這樣。”


  “之前陛下前往人族領地曾遭暗殺,危急關頭若不是他肯用自己換我和瑞斯公爵的安全,想來也不會得到大祭司的認同。建交更不知從何談起,如今我們在人族的領地能得他們如此善待,真是多虧了陛下。”


  雖是聽說陛下曾攜冥爵、戰神出入人族領地,可是具體發生了什麽誰也不知道,一眾士兵聽冥爵居然破天荒的說起了這事,便都豎起耳朵準備聽下文。紅封冥本來就是意在此處自然不會掃了大家的興致,雖然是言簡意賅的表述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可是惜字如金的冥爵居然肯複述當時的情景,這本身就足夠吸引人了,何況還把大祭司控製自己和戰神的黑曆史都爆了出來。


  聽到莫邪為了救紅封冥和瑞斯,竟然在布滿靈石的宮殿硬生生砸破結界,小士兵驚呼著,“天呀,陛下為了冥爵真是連命都不要了。”


  紅封冥突然一滯,微微清了清嗓子,雖然主題有點跑偏,但他卻很是受用,可也不能表現的太過明顯,“陛下是為了魔都,陛下曾打算隻身前往人族領地,甚至安排好了身後事,我當時也在遲疑為什麽非要同人族交好,這幾百年魔都也不都是這麽過來。陛下卻說與我們這些身居高位的人而言或者感受不大,可是對尋常百姓而言,隻有天下太平了才能真的過上好日子,之前我覺得陛下是話說得漂亮,可是你們自己去比較,這一路看來,與之前劍拔弩張的邊界守備相比,哪種活法更輕鬆愜意?”


  紅封冥一邊尋思著路上墨特菲跟他講的關於莫邪的事,一邊聽士兵七嘴八舌討論,大家雖然言辭有異,但中心思想肯定是覺得現在的狀態更好,尤其是那位隊長,畢竟經曆過戰爭的人更明白血腥下的慘烈。


  紅封冥覺得氣氛燎的差不多便繼續道,“所以瑞斯傷了大祭司陛下才那般生氣,現在陛下並未將瑞斯關押起來,隻是禁了他的足,他是要給眾人個交代。這一路上你們也見識了大祭司是多受人民愛戴,若這次大祭司真的出了事,即便吉爾台國王不追究,人族信徒也不會就此作罷的,終會是兵戎相見,不光邊城百姓會受到波及,魔都也會再次被卷入戰爭,別說陛下,我想你們也不願意吧。”


  沒有刻意渲染的語調,紅封冥不會,可是他那麽冷靜的去陳述這些事實,就像是提神醒腦的藥劑,震懾的人通體生寒,剛才還有人在心裏轉磨磨為瑞斯打抱不平,這會那些個怨氣平息了不少,君主操心的事情海了去了,哪是他們一對眼睛能夠看明白的。他們陛下更是仁愛,曆來君主哪個不是命令著旁人賣命,他卻肯隻身犯險。


  “冥爵,你是因為這個樣才喜歡陛下的嘛?”


  問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就是他一直忽閃著大眼睛追著他們隊長問東問西。孩子剛入世屁都不懂,若不是家裏麵給隊長遞了話想讓孩子多見見世麵,他們隊長這次是不會帶他這麽個嫩坯子出來的,聽他專往劍尖上捅,隊長一陣頭疼,索性裝沒聽見。裝沒聽見的何止隊長,隨行的眾人好像在一瞬間都對吃食特別感興趣,全都盯著杯盤使勁。


  自從大家或目睹或聽聞陛下當眾和冥爵擁吻,私下裏把這事翻過來倒過去的討論卻發現沒有任何意義。雖然這事是天方夜譚可那是人家冥爵和陛下兩廂情願,他們就算有震驚的權利,也沒有可以幹涉的地位,那是眾朝臣該頭疼的問題。兩個男人竟然可以在一起,大家覺得哪哪都不對,可是看見陛下和冥爵站在一起的時候,那畫麵卻沒有任何違和感,尤其是陛下笑著幫冥爵打理風氅領口的時候,就覺得兩人就該是那樣。


  隻是認知和認同是兩個層麵,大家被強行灌入這樣的事實,不得不接受兩個身居高位的人給他們上演有悖常理的存在,為了緩釋自身的不適,所有人全當這事情沒發生過,私下裏也漸漸不再提及,假裝陛下和冥爵之間的互動是最最常規的君臣關係。


  結果這莽撞的小子不光提了,還問得是當事人,這樣另類的關係冥爵不知道嗎?你讓他怎麽回答?!屋裏子的士兵心裏這個忐忑啊,真怕那本就是零度以下的冥爵徹底把他們冷凍起來。


  誰成想他們冥爵居然挑起嘴角,笑了。不全是,莫邪是紅封冥見過最熱情、最真摯、最溫暖的人,像他這樣冰冷的人太需要莫邪的嗬護了。


  紅封冥淡笑不語,端起杯子飲了一口茶,眼裏是化不開的柔情,冥爵大人何時這種樣子過,眾人都傻在一旁,就算紅封冥什麽都沒說,在座的各位也知道,冥爵這是喜歡陛下喜歡緊了。看來冥爵沒覺得他和陛下之間的關係有什麽可恥於表達,仿佛那不過是兒女情長的尋常事。


  有了這樣的紓解,大家心緒轉變,揮動鞭繩的節奏都快了起來。紅封冥心心念念著莫邪,以為回到邊城就能把人捧在懷裏,卻不想等他們到達邊城的時候,他們停留的那家驛站多半化為廢墟。


  眾人灰頭土臉,有的還未卸去戰鬥的情緒,有的手裏還拿著救火的器具,狻猊小白用頭拱了兩下坐在台階上的莫邪,莫邪卻沒有理會,嘴裏一直碎碎念著什麽,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樣子。


  莫邪頰上帶血,雙眼緊緊的盯著懷裏的小孩,小孩身上灰撲撲的,一看就是從廢墟裏挖出來的樣子,莫邪十指裹滿了血跡和泥漿,還有源源不斷的魔力順著他的指頭渡入孩子的體內,他嘴裏念著,“桑奇醒醒啊,莫邪哥哥給你買糖吃。”


  紅封冥送墨特菲回城,莫邪除了處理魔都回執過來的信件便無事可做,閑來無事在驛站裏溜達,便被驛站主事家的孩子給纏上了。


  莫邪本就有孩子王的潛質,對他宮中的小孩悉心又細致,而且能瘋能鬧沒什麽架子,在眾人麵前永遠都是笑笑的樣子,之前驛站上下還都板著精氣神怕惹了聖駕,結果發現魔王陛下這般接地氣也就不那麽管束自家孩子,主事家叫桑奇的小孩便七拐八拐停在長廊不動了,那裏掛著一隻莫邪做的晴雨娃娃。莫邪也著實是沒意思,隨手扯了塊布,捆吧捆吧畫了兩筆掛在那,他特不樂意看樹木凋零的頹敗樣。


  莫邪看小孩圍著那娃娃打轉,稀罕的不行卻不伸手夠,就仰著頭盯著,一陣風吹過娃娃擰了身子,桑奇便挪動步子,讓娃娃的笑臉衝著自己,然後也跟著咯咯的笑起來。


  “喜歡啊?”


  桑奇一驚,趕快躲進長廊的陰影裏低著頭不答話,莫邪便走了過去,抬手扯下晴雨娃娃遞給桑奇,“那,送你了。”


  桑奇動了一下想接卻沒接,小手緊緊的擰著衣服,莫邪笑著蹲下身拉過桑奇的手,把晴雨娃娃抵了進去,“沒事的,我給的可以要。”


  桑奇拿著晴雨娃娃珍惜的摸了摸,“之前媽媽也給我做過一個,和這個一樣笑著的,可是丟了。”


  “傻小子,既然喜歡再問媽媽要一個唄,媽媽不會說你的。”


  “媽媽不在了。”


  莫邪的笑唇微凝,複又挑起了更好看的弧度,“哦,我說嘛,明明想做個哭臉的娃娃,結果落筆的時候不自覺就變成笑臉了,原來是你媽媽想再給你做一個啊!”


  “真的?”


  “可不是,你什麽時候聽說魔王騙人了!”


  桑奇把晴雨娃娃緊緊捧在懷裏,“魔王陛下,那我能再要一個嗎?”


  莫邪眉毛一挑做思考狀,桑奇趕緊解釋,他不是貪得無厭的小孩,“這個是媽媽做的,桑奇還想要個陛下做的……”


  桑奇越說聲越小,他好像是有點貪得無厭了,就在小孩以為魔王陛下會說自己是大忙人,哪有空給他做什麽晴雨娃娃。結果莫邪卻拍拍他的頭,“桑奇是吧,咱們一起做好不好?”


  大老爺們會什麽針線活,差不多撐起個腦袋,拽著線繩繞幾匝,莫邪特意畫了一個齜牙的表情包,送給桑奇。等他教桑奇做的時候卻極盡細膩,握著小孩的手勾了一個弧度圓潤的笑臉,竟然和之前掛在長廊上的一模一樣,不過在裁剪布料的時候特意弄小了些,比那個微笑的娃娃小了兩號。


  “桑奇,你做的這個就陪著媽媽那個娃娃吧。就像你和媽媽並肩一起好不好。”


  桑奇忽閃著大眼睛重重的嗯了一下,滿足的能發光。莫邪心裏高興,小孩子是多麽神奇的存在,總是描摹著最真摯最幹淨的情感,若是能因為幾句話幾件事守住孩子的這種純粹,莫邪挺樂意的。


  轉天莫邪正要去用午飯,開門便見桑奇在不遠處探頭探腦,看見莫邪出來齜著兩顆雪白的小板牙笑得那叫一個燦爛。莫邪衝他揮揮手,他便一蹦一跳的跑了過來。


  “找我嗎?外麵這麽冷怎麽不進屋?”


  “我怕打擾陛下工作。”


  “不打擾,下回別在外麵站著了,天氣冷了,別凍壞了。”


  “陛下你不是說我可以來找你玩嗎?我現在可以跟你玩嗎?”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咱們先吃飯,我聽你肚子也在叫了!”


  桑奇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莫邪便拉著他凍涼了的小手去了餐廳。之後真就陪著桑奇玩了好一陣,直到小孩睡著了才把人送回去。驛站主事真是受寵若驚,一再道歉驚擾聖駕,莫邪卻再三重申,不打緊,他喜歡跟桑奇玩,左右也沒事,倒是桑奇給他解悶了,結果莫邪剛從桑奇房裏出來侍者上前稟告,說是瑞斯公爵想見陛下,莫邪拉拉風氅闊步前行,隻扔下一句,“告訴他,忙的很,沒時間!”


  桑奇被玩伴擠兌的直磕巴,小孩們都嚷著說桑奇就是個撒謊精,什麽同魔王用膳,和魔王玩耍,魔王怎麽會搭理一個小孩子,桑奇是想顯擺想到瘋了!桑奇解釋小孩們就吐著舌頭捂著耳朵,碎碎念著,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哼!我、我沒騙人,陛下還說讓我叫他莫邪哥哥呢!我真的沒撒謊!”


  “是嗎,那你帶我們去看看啊,你不是說魔王陛下說你可以去找他玩嘛!怎麽樣不敢了吧,呸,臭屁精!”


  桑奇氣得小臉通紅,“去就去!”


  侍衛攔著一眾小鬼,聽他們又開始掐架,確切的說是群攻桑奇。桑奇是驛站主事的小孩,人家在驛站出入算是回自己家,莫邪特意交代過,不要驚擾尋常人家的正常生活,更何況這幾天看莫邪和小孩互動頻繁,侍衛自然不會阻攔。


  可是一堆小孩就不行了,這是魔王的行轅,又不是幼兒園!


  “我就說吧,肯定是桑奇騙人,還莫邪哥哥呢,我跟你們說,以後我們別跟他玩,我媽媽說了,沒媽媽的孩子缺少管教,最容易學壞!”


  說話的小尖嘴得到一眾孩子的呼應正揚著士氣高昂的臉睨著桑奇,看著桑奇急紅了眼卻不知道如何爭辯,小孩感覺終於出了學堂上被桑奇蓋過風頭的惡氣,小孩還要再說什麽,卻被從門裏出來的人打斷,“小鬼,你媽媽最近不在家嗎?我怎麽覺得你就夠壞的呢!”


  莫邪一把將桑奇攬在懷裏,撲嚕了兩下桑奇的頭發,“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晚,讓哥哥我好等,昨天不是說沒見過糖葫蘆,我早早讓人給你做好了。”


  聽侍衛行禮口尊陛下,所以小孩全部倒戈,隻有小尖嘴一臉震驚的傻在原地,莫邪就帶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鬼進庭院,帶他們去吃什麽葫蘆,值守的侍衛愣了一會,相視一笑,他們陛下啊,平時溫和的跟沒脾氣一樣,怎麽卻為個小孩出頭。


  孩子們歡騰的厲害,眼見陛下是個陽光燦爛的大哥哥,又有之前桑奇的各種渲染,也不知道什麽是怕,簡直玩瘋了,隔著院子都能聽見他們的嬉鬧,莫邪帶著一眾小鬼老鷹抓小雞,初冬愣是跑出一身汗。


  還不待這一局結束,莫邪便見侍衛躍躍欲試的想跟他說話,莫邪點了其中最大的那個孩子當老鷹,衝著侍衛點頭,那侍衛才終於遞上了話。


  “怎麽了,怎麽小心翼翼的,是魔都出什麽事了啊?”


  “呃……”侍衛一臉尷尬,不是魔都出事,他隻是覺得陛下挺高興的,他不想掃陛下的興致,可是又不得不回稟,“那個,是瑞斯公爵,他說想見您。”


  “告訴他,忙得很,沒時間!”


  侍衛都猜到了,肯定是這話,於是站在瑞斯麵前的時候連頭都不敢抬,“他忙什麽!陪小孩玩嗎?!我要見莫邪,我要見他!”


  瑞斯要往外闖,侍衛就差給瑞斯跪了,“公爵您就別為難屬下了,陛下說等冥爵回來就回魔都,到時候自然會給公爵您解禁的。”


  回魔都,回魔都莫邪就要徹底把他踢出去!瑞斯握緊了拳頭,莫邪的狠,他為什麽會體會的這樣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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