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尋求的記憶
我心底一顫,緩緩抬起頭來,卻不敢直視太後的眼眸,神色盡力淡定,聽著,“有幾分姿色。昔秦妃也如此之貌,你們二人倒有幾分相似。”
說到姨娘,這次姨娘並不在列中,聽聞她是守在西宮念佛,心下頓時失落落。“太後娘娘佳讚了,民女對此次能夠隨行甚感榮幸,乃皇恩浩蕩,又能得太後娘娘召遣,倍受親恩,實乃民女之幸。”
“嗯,哀家瞧你聰慧,也好意提點你,留心多學習這,這禦前可不得馬虎半分,不然哀家也保不得你,這你應當明白。”安慈太後雙手擱於扶榻上,威嚴瞬間升了十分。
“謝太後娘娘教誨,民女明白。”平眉垂眸,我恭敬地回答道。
內心裏一顆心卻絞成一團,想壓製下都很難壓實,所幸太後後頭隻問了家裏的事兒,並未再詢問其他,我並不通巧言令色,隻得安靜坐下。
那邊太後吩咐將車簾挽起稍半分,得以見到香車外麵的寬闊,瞬間也沒有再那麽壓抑。
北郊的木欄圍場一直是圍獵的好所在,是開國以來,曆代皇帝都喜歡選擇的圍獵場所。
記憶裏是有這麽一處場景。
那還是六歲之時的事兒了,姨娘秦媚初入宮,極得眷寵。先皇更是每一次出行都跟隨著,有一次,姨娘特地將我從沐王府接出來,也被盛裝打扮著,記得是穿著一件大年才能穿的那般漂亮的衣裳,跟在姨娘左右。
那時候絲絲未有怕生或者怯場麵,臉上漾滿開心的笑容,姨娘跟先皇說著我是沐王的嫡長女愛世,先皇含笑地拉著我的手,到一群孩子當中,囑咐那些孩子同我一起玩。
記憶裏我這個沐王嫡長女很得先皇喜愛,此刻想想也許是因為姨娘的關係吧。
北郊,遠眺而去,溝壑連綿,近處可看到放牧的羊群,牛群,遠處可聞聽細數風聲。
行宮以帳營駐紮,為的大概是怕破壞這自然的環境,與那些北郊牧民同樣的紮營而生。早有負責管理圍場的官員磕首跪迎聖臨。
皇上攜著三位宮妃已站到人群之首。
少頃兒,伴著太後續續下了香車,我跟著太後身旁迎著皇上的所在走去。
一時間,場麵肅靜,靜謐無聲。遠方天邊一大鷹撲騰著翅膀,疾馳天空之境。
圍場的鋪張甚是華麗不失肅穆,真真沒得馬虎半分。
皇上下馬車之處,便有娟紅的騰黃龍地鋪鋪著,延長。
麵向圍場,皇上昂首佇立著,及至太後走到身側,問了聲安。
平身站於皇上的右側,看到他如劍之利的眼神,一張俊臉如刀斧神功,隱約一股霸氣籠罩,圍場的官員一律跪下行禮。但見他墨色長發飛揚,果真王者矣。
自是渾難濁,乃天生之長。
本就如故地重遊,在主子們整頓中,我婉拒太後欲指派給我的宮女,在分給我的帳營內放置好行李,便獨身一人,憑借著記憶裏的印象追逐幼時的腳步。
山野邊的小徑開滿了嫩黃色的不知名小花,一派欣喜象。
縱橫交錯的灌木草叢,綠油油的一大片鋪向看不見的天邊盡頭處。
望著頭頂上方藍藍的天,雲兒看起來是又白又綿的,心裏頭一陣舒暢感。
原來我亦是牢籠中的鳥兒。
這種有別於深居閨閣中的自由與舒暢,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眉目隨著清爽的風兒,也漸漸舒展開闊起來。
最終一個微笑綻然。
果然這裏的一切都沒有什麽變化,撥開及腰的草叢,快步走到小溪旁站定,大大的呼吸一口,有溪水甜甜的味道,綠草清馨的味道。睜開眼,瞧著四周毫無人跡,唯有鳥禽叫聲,幹脆放開了膽子,提著兩隻繡鞋涉水走到一塊石頭邊坐下,午後的風有些溫柔,令人可以舒服的小憩會兒,但我不想,仰頭看著天,清揚地開口唱起了小調。
陣陣微風吹動著鬆濤
吹響這風鈴聲如天籟
站在這世界的寂靜處
讓一切喧囂走遠
隻有青山藏於白雲間
蝴蝶自由穿行在清澗
看那晚霞盛開在天邊
有一群向西歸鳥
誰畫出這天地
又畫下我和你
讓我們的世界絢麗多彩
誰讓我們哭泣
又給我們驚喜
讓我們就這樣相愛相遇
總是要說再見
相聚又分離
總是走在漫長的路上
……
唱末,歡快地將雙腳撲騰著溪水,惹得平緩的水麵上漣漪不斷。
“咦?皇兄,您瞧這溪邊是不是有位女子?好似是宮女……”
應聲落下,是雜錯的腳步聲。我暗下心驚,慘!聞聲抬頭回望,在我身後,來時的那湧口,數十人正站在那朝我這兒看過來,心下一急,將繡鞋穿上,抬起腳幾步,準備拐個彎,用另一個出口逃掉。
“站住!”一聲生硬地命令,卻是讓我的腳如生根在地上,不敢在移動半分。“皇弟攜人先返回帳營,朕有小德子在,等辦好了事,回頭在晚宴上見。”
“呃,臣弟遵旨,告退。還真是像看看……嗬嗬,沒事,那臣弟便先回了。”說話者有幾聲尷尬,卻也是轉頭走了。
我聽著身後,一個人的腳步聲漸漸接近,咬咬下唇,回過身,跪下來,“見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便死命地將頭低垂。
那雙著金黃色鞋子的腳還是停在我跟前的地方,感覺身子有些微微顫抖,卻大氣不敢吸一口,直待一聲,“起來吧。”方才哆嗦著站起身。
“抬起頭來。”又是一聲命令。
我卻沒有那等勇氣,袖口下的手捏成拳,緊緊地。
忽的,下巴被一股力量捏起。驚慌的我直直撞入他的眼簾,梳著兩個發髻,粉紅色的帶尾隨過往風飄搖,一雙瞪大的眼睛滿是驚恐慌亂,再看那眼眸中暗藏的一絲絲憤怒的火苗,跟小時候完全不同。
那會兒的天氣如今日這般好,隻是隱約間可聽著一兩聲哭泣聲。
幾個小孩湊到一起玩耍,便玩起了捉迷藏。不想我卻迷路了。
一路往著路道上走,卻怎麽也走不到有姨娘的地方。
直至站在全無人蹤跡的地方,慌亂地嚇得淚眼蒙蒙。
也就是這條小溪邊,看見了唯一發現到的一個人。
那便是幼年的皇上,當時的身份還是世子,瑞世子。
“我知曉你。”我很清晰地想起了他,可他並不跟我們一起玩,在先皇上走了之後,他也走得不見蹤影,原來在這裏。
“你……”
“你怎麽來到這裏的,做什麽?”他雙眼隻瞥了我一眼,馬上又回過頭去看向溪麵。
我還隻是個六歲的娃兒,害怕得又是一個抽泣,淚眼蒙蒙地,嘟嚷著說,“我迷路了……”
後麵是慌亂的哽咽聲。
“喏,我教你看,看到那邊沒有?那邊是北麵方向,這邊太陽正在落山的方向是西麵,那邊明日太陽升起的方向是東麵,而你一直走的這方向是南麵,所以你要往那邊走去才是對的,你反方向走了,知道了沒?”
年幼的我在心裏默默記下這一段話。
揚唇笑了,“嗯,懂了。可是你為什麽願意告訴我這些?”
“這裏是個好玩的地方,隻有我知道,你是迷路誤走過來找到的,不過你既然知道這地方了,我便允許你過來,不過,有條件的,你不能告訴別人有這個地方!”
他說完,又踱步坐到溪邊石頭上,看著溪麵。
“條件?嗯,好啊。我叫愛世,你呢?”我很開心的同他說著話兒。
因為他跟姨娘同樣會說“條件”二字,便想與他交好。
“愛世……愛世?”
他短暫地口念著我的名字,複又回頭看著我,“可是取自‘是非憎愛世偏多,仔細思量奈我何’的憎愛之一的愛世?”
我是聽得迷糊,聽得他好聽的嗓音,好看的嘴唇張合,還會念詩詞,不明所以地,但也點頭稱是。
畢竟他真的很厲害,竟然知道那麽多方向,是我見過除了姨娘之外,肯教我不一樣知識的人。
他看得我點頭,揚眉,雙眼炯炯神采,“你就叫我小哥哥吧,愛世?”
“愛世?”
他的聲音折疊著幼時小孩的童聲,可是,他給我的感覺全然變樣。
他盛怒的眸底,令我害怕,心裏增生恐慌。
“晚宴你就毋須出席了,呆在你的帳內。”
他將手一抽回,轉身闊步離去。
夕陽西下的情景,斜下的陽光沒有那般絲毫的柔和了,令此刻的我渾身冷顫不已。
任由虛脫無力的身體跪坐在草叢上,望著那株背影消失在甬道轉角。
仰頭看到天際泛藍處已有繁星顆顆閃爍,頓時眼眶有些濕意,變得悵悵不已。
溪水邊,我聽著一曲潺潺,獨身一人,久久的,在這偏郊。
突然,彎起嘴角,回憶畢竟是美的啊,有什麽理由傷懷。
總之這份傷懷可以解釋為因恐懼著那個人眼底的憤怒罷。
無法去參加那種大場麵的宴會,雖然是懲罰,但似乎已經是很輕的責罰了。
從行李包裏抽出了本書出來,眼神不由一黯。
是餘繼雅的一本概述論文,純屬刊定版,並未有華麗地裝裱,不過倒是經常被我閑來時翻閱著。
對於餘繼雅,我想我是迷戀著他的才智。
隻是他這個人,接觸了之後,發現真的讓我看不透,這應該也是因我不大會看透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