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月上風簾水明樓
雲軒閣依水而建，東邊有兩層閣樓鄰水，波光倒映著樓台，與瀟湘館隔水比鄰。
閣樓下，有曲廊回繞，若深夜月明看這景，恰合著杜甫的《月》的意境：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塵匣元開鏡，風簾自上鉤。
濯清正在閣樓上教邢岫煙畫畫，篆兒泡了茶後早已經下樓去，反手關上了閣樓的門。
邢岫煙微微有點臉紅，濯清把著她的手，正畫著一朵幽蘭。
濯清對岫煙道：“其實畫畫就是利用水的作用，讓墨產生了濃、淡、幹、濕、深、淺不同的變化，來表現物體的形神，最重要的還是意境。西洋畫講究形似，我們強調神似，最後殊途同歸。”
兩人共同完成了畫作，雖然筆法稍顯稚嫩，但頗有意趣。
邢岫煙對濯清道：“哥哥不久要去江南，我其實也想回家鄉看看，可是父母都在都中，我總要陪陪他們，再妙玉也不能回蘇州，我還是留在隨園罷了。”
濯清點頭道：“我也不能經常來陪你，你也不要拘著自己的性子，除妙玉那，林妹妹那你也可以常去。”
岫煙道：“我倒覺得寶姐姐為人和藹，園裏姑娘、丫頭都喜歡她。”
濯清握住岫煙的手：“林妹妹為人處世確實不如寶姑娘。但林妹妹是詩人，寶姑娘是世人，你多與她們交往俱有好處。這次林妹妹跟著我一起去江南，你可以與寶姑娘多親近。”
岫煙也不掙脫，隻是淡淡地：“你林姑娘是詩人，那妙玉呢？”
濯清道：“妙玉身在世外，心在紅塵，外冷內熱。她倒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所以世人多謗誹。她自己是檻外人，其實並未堪破紅塵，倒不如妹妹想得通透，妹妹才是真正閑雲野鶴，清淡高雅之人。所謂大隱隱於市，隱隱於野。”
岫煙輕笑道：“我還替妙玉擔心，她行為放誕詭僻，怕哥哥不能明白她的內心。原來哥哥亦是她的知己，現在想來到底是我錯了。”
濯清笑道：“你像妙玉的影子，她若在塵世中，必然就是你這樣。她是被嚴寒凍住的水，成了冰，卻想著春暖冰融。你卻是可以自由流淌的溪，比她快樂多了。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此乃柔德也。”
岫煙道：“哥哥得真好，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濯清笑道：“我們不要商業互吹了，別人聽見了笑話。”
岫煙雖然不知道濯清的‘商業互吹’是什麽詞，也能猜到大概的意思，所以不再話，隻是靜靜看著濯清。
濯清看到岫煙衣袖處磨舊了，就對她道：“衣服舊了就換新的，何必省那一點銀錢。”
岫煙道：“這是哥哥送我的第一件襦裙，舍不得丟。隻是有些舊，並沒有壞，還可以再穿一段時間。”
濯清心下感動，多好的女孩，將來若窮困潦倒，不離不棄的必然有她一個。
濯清把岫煙輕輕攬入懷中，岫煙也想伸手抱住濯清，但又把手收回來，隻拽住了濯清的衣角。
看著岫煙的唇如胭脂滴露，真是‘丹唇翳皓齒，秀色若珪璋’。濯清輕輕親了岫煙的嘴唇，淺嚐即止。
濯清回到重華院，還在想著早上與岫煙相處的點點滴滴，不時嘴角揚起。
晴雯笑道：“二爺魔障了？”伸手在濯清麵前晃了晃，手一滑，不防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將股子跌折。
濯清歎道：“蹄子，明日你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麽顧前不顧後的？”
晴雯冷笑道：“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麽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二爺生氣，這會子跌一把扇子就怎麽著了？”
濯清笑道：“你也知道就一把扇子而已，還來和我頂嘴？隻洗洗手來拿果子來吃罷。”
晴雯笑道：“我慌張的很，連扇子還跌折了，那裏還配打發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盤子，還更了不得呢。”
“你愛打就打，這些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
晴雯聽了，笑道：“既這麽，你就拿了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撕的。”
濯清便笑著把扇子遞與他。
晴雯果然接過來，嗤的一聲，撕了兩半，接著嗤嗤又聽幾聲。
正撕著，隻見香菱走過來，笑道：“少作些孽罷。”
晴雯趕上來，一把將她手裏的扇子也奪了，也撕了幾半子，與濯清二人都大笑。
香菱急著一跺腳道：“這是怎麽，拿我的東西開心兒？”
濯清笑道：“回頭二爺給你買幾把好的。你再拿幾把給她撕，千金難買一笑，扇子能值幾錢？”
香菱給濯清一個白眼道：“既這麽，就把扇子匣子搬了出來，讓她盡力的撕，豈不更好？”
晴雯咯咯笑著，倚在床上擺手道：“我也乏了，明兒再撕罷。”
夏日的夜晚，還是很熱，濯清便到院裏乘涼，晴雯給濯清打著扇子。
上繁星點點，月如玉簾鉤。院裏飛來一些螢火蟲，與上的星星相映成輝。
晴雯歪著腦袋，單手打著扇子，另一隻手托著香腮道：“二爺上次給我講的故事好美，今兒再給我講一個？”
濯清笑道：“西洋法蘭西有個叫都德的作家，他寫了一篇散文《繁星》，有一位牧童在呂貝龍山上放羊，他主人家的姑娘絲苔法內特姐來給他送飯，因河漲水，無法回去。牧童陪著她，給她講關於星星的故事，忽然感到有樣清涼而柔細的東西輕輕地壓在他的肩上，原來是女孩頭上的絲帶，那花邊和波浪似的頭發，輕柔可愛地緊挨著牧童睡著了。牧童就想：星星中那最秀麗、最燦爛的一顆，因為迷了路，而停落在我的肩上睡著了……”
晴雯瞪著大眼睛，認真地聽著濯清講故事，香菱也被故事吸引，坐到了濯清身邊。
“我教你們唱一首我家鄉的童謠吧。”
“好啊！”兩個丫頭都興致勃勃的。
“黑黑的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