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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流光(2)

  “你為什麽這麽拚命?休息一下不好嗎?”


  “不,我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我的人生就沒有希望了。”


  “你的希望是什麽呢?”


  “我希望……我能成為公子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刀,我的刀尖永遠朝向襲來的敵人。這樣,在我折斷之前,公子就永遠不會放棄我。”


  阿南從沉沉的疲憊倦怠中醒來,頭痛欲裂,身體虛軟。


  她呆呆地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繡著海棠花的紗帳,回想著夢裏那些話——很久很久之前,她與最好的姐妹桑玖說過的話。


  到如今,桑玖已經在海底化為了枯骨,而她成了司南,恪守著自己的理想,終於達成了自己當年的願望。


  隻是,人總是貪心的,在實現了願望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想要的,其實比所希望的要更多一些。


  她不想自己唯一的用處,是幫他收拾掉來襲的敵人。


  而這一次,來襲的敵人是阿言……


  阿言。


  一直默不做聲幫她解決麻煩的阿言;總是與她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的阿言;永遠在她身陷險境時出現的阿言……


  為了公子,被她以牽絲替代捆縛住的阿言。


  她的眼前,一直出現他最後盯著她的眼神,在她陷入沉沉昏迷之時,縈繞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阿言,他現在該有多恨她啊……


  可又有什麽辦法呢?他抓捕了公子,等於斷絕了他們的生路。到時候,不僅是她和公子,連她所有的同伴都會被一網打盡。


  她可以死,可以不顧一切,可是她所重視的夥伴們,比她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她絕不可以害他們陷入危機。


  不願讓低沉的情緒控製自己,阿南強迫自己不再想這些,於是立刻便察覺到身下熟悉的起伏,鼻中嗅到了鹹腥的氣息。


  她抓過床邊的衣服披好,推窗向外望去。


  果然是大海。她腳下的船正借著風速在海上航行,穿破千重波浪,駛往蔚藍的遠方。


  她怔了一怔,猛地拉開門,光腳朝外麵走了出去。


  候在廊外打盹的司鷲,聽到她的腳步聲,立即便撲上來:“阿南阿南,你可算醒來了,感覺怎麽樣?身體難受嗎?餓了嗎?”


  “還行,有點餓。”阿南用幹啞的嗓音回答,看向甲板上。


  這艘船並不大,卻很快,輕巧窄長的船身破開海麵,海水對它似乎並不會造成任何阻礙。


  頭頂的船帆潔白輕盈,如同白雲鼓足了風。水手們和她打著招呼,牽拉船帆借著尚未徹底退去的大風,使船全速前進。


  一睜開眼,回到了縱橫十數年的海上。感受著腳下起伏的船身,聽著海鷗的鳴叫與破浪的水聲,張開雙手迎接撲麵而來的海風,阿南一時之間竟覺得恍惚,不知是真實還是夢幻。


  竺星河正站在船頭查看前方洋流,聽到她的聲音,他放下手中千裏鏡,朝這邊看來。


  他的溫柔神情和麵前的大海一樣,熟悉又令她安心。


  她抬手迎風試了試,問:“船行朝北?我們去哪兒?”


  “朝廷封鎖了各個南下出海口,嚴查出海船隻。我們商議後決定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他們認為我們會南下西洋,那我們就幹脆北上渤海,到時候看他們如何阻截。”


  阿南聽到朝廷堵截,心下暗自一驚,偷偷打量公子的神情,卻見他神情如常,便低頭接過司鷲手中的托盤,先到船艙坐下吃點東西。


  “咦,鮑魚煨海參,加上小米特別好喝,司鷲你手藝大進啊!”阿南端碗喝著,誇獎道。


  司鷲有點幽怨地看著她:“不是我做的,待會兒她送小菜來你就知道了。”


  “唔,是嗎?船上來了個做菜這麽好吃的人?”阿南也沒在意,吃了半碗,才問竺星河:“現下周邊局勢如何?”


  竺星河淡淡道:“皇太孫朱聿恒親自調度陸海各衛所,此人手段了得,以賑災之名迅速查抄了江浙一帶所有與永泰行有關的產業,又在舟山結陣,攔截所有南下船隻,泉州、廣州一帶的出海口怕是也已迅速關閉,眼下看來,必定會殃及我們在海外的船隊。”


  阿南沒想到阿言下手這麽快,抿唇思索片刻,才道:“天高海闊,朝廷海禁多年,也封鎖不住下海的人們,如今我們已經回到海上,船隊倒是不足為慮。隻是……公子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永泰行,就此便宜了朝廷,倒真是恨事。”


  “永泰在創建之初,我便預見到或許有今日,因此甚少出麵。就算被查封幾個明麵上的店鋪,暗地裏布的子朝廷也一時難以徹查,更何況——”他神情雲淡風輕,似是對這些年來心血的折損並不在意,“這麽多年來給朝中那些大人物上的供也不是白給的,他們不保永泰,難免惹火燒身。”


  阿南捏著湯匙,默然點頭。


  竺星河端詳著她的神情,以盡量輕緩的口吻問:“話說回來,聽說你與朱聿恒出生入死,交情甚篤?”


  阿南隻覺得心口猛然一跳,手中的湯匙頓時掉落碗中。


  她推開碗,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回答道:“也算不上交情,就是他在追查三大殿起火之事,順著那隻蜻蜓摸到了我身上,而我看上了他那雙手,想訓練他幫我對付那個姓傅的,後來……”


  她把自己和朱聿恒之間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對公子稟報清楚,包括幾次交手、幾次聯手,還有一起破陣的事情,都抖摟了清楚。


  隻在說到順天地下火陣之時,她略頓了頓,實在不敢讓公子知曉她替男人吸淤血的事情,便含糊跳了過去。


  “我原以為他是神機營內臣提督,可以趁機打探消息,因此才與他虛與委蛇,沒想到,卻被他耍得團團轉!”


  竺星河端詳著她緊張的模樣,微微笑了笑,並未指摘她什麽,隻道:“你膽子不小,居然敢把皇太孫認成太監。”


  “是我鬼迷心竅,本想算計他,誰知卻被他算計了……”


  所以在那些危急時刻,她毫不在意地與他肢體接觸、雙手交握,從未想過男女之防。


  現在想來,她心裏不由升起怒火。可那怒火之中,又夾雜著她自己也不明所以的糾結情緒,讓她悶悶地說不出話來。


  “你也不必自責,他既然興師動眾設下圈套,甚至還親身上陣潛伏在你左右,必定是做了完全的籌劃,你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察覺?”竺星河溫聲撫慰她道,“而且此人城府極深,我若不是在三大殿中見過他一麵,或許也要被騙過去了。”


  阿南錯愕問:“在三大殿簷角之上,被他射了一箭的……真是公子您?”


  竺星河點了一下頭,說:“我接到薊承明的消息,知道當日或有動靜,於是便潛入宮中查看。誰知朱聿恒警覺異常,竟察覺了我的藏身之處,立即便要置我於死地。我雖險險避過,但……你送我的蜻蜓,卻因此而遺落了。”


  阿南抿唇不語,心想,不但你的,連我的蜻蜓,也落在他手裏了。


  但擺在麵前這麽多紛紜要事,她哪還有閑心管蜻蜓,正與公子商議著前往渤海後如何行事,忽聽得旁邊傳來一聲呼哨,後方的船加快速度,追了上來。


  兩條船並行之時,搭出一塊跳板,馮勝笑嘻嘻地先走了上來,招呼後方一個少女跟上自己。


  那少女手中捧著一個托盤,一身淺碧衣裳,順著顫巍巍的跳板走來,嫋娜的身姿似一片輕雲要被海風卷去,令人頓時心生憐惜。


  阿南生□□美人,自然多看了那個少女一眼。


  她肌膚瑩白,笑靨如花,雖然在海上不施脂粉,鬆鬆挽著的發髻上也沒有任何裝飾,但那動人的容光仿佛足以照亮周身一切。


  阿南不由“咦”了一聲,認出了她是誰:“方碧眠?”


  畢竟,在應天時,她還因為方碧眠的盛名,而和卓晏一起去聽她的曲子呢。


  方碧眠朝她抿嘴一笑,溫柔和婉:“南姑娘,鮑魚煨海參可還能入口嗎?這兩樣都大補元氣,南姑娘吃了必定能長足精神的。”


  阿南“唔”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鮑魚煨海參,又抬頭看向竺星河。


  竺星河便說道:“當日杭州府大水,兄弟們來接應時,在水中救起了方姑娘。但方姑娘不願回教坊了,如今先暫留我們這邊。”


  阿南向方碧眠道了一聲謝,隨口問:“我們一直在海上航行,方姑娘在船上可適應麽?”


  “還好,昨日確實暈得厲害,不過馮叔說大家剛上船都這樣,果然今日便好多了。”方碧眠說著,又朝竺星河一笑,提起裙擺盈盈下拜,“碧眠還未叩謝公子大恩。多謝公子救我性命,又助我脫離苦海。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阿南冷眼看著她端端正正朝公子下拜叩頭,又見公子親自俯身去扶起她,而她抬起芍藥般嬌豔的麵容,朝著公子含淚而笑,楚楚可憐。


  她也不說什麽,慢條斯理吃了兩口海參,等方碧眠起了身,才問:“方姑娘暫住在馮叔他們那條船上嗎?”


  方碧眠點頭,朝馮勝一笑道:“嗯,多謝馮叔關照。”


  “謝什麽,都是自己人。”馮勝爽朗笑道,“隻不過我們都是大男人,和一個小姑娘同住委實不方便。南姑娘,不如方姑娘就過來和你一起住吧,你瞧你現在這模樣,讓方姑娘幫你補補!她做的東西,大夥吃了都說好!”


  “是嗎?確實挺好吃的。”阿南捧著銀碗笑道,抬眼看向竺星河。


  竺星河略一思忖,說道:“方姑娘來照顧阿南也好,海上旅途寂寞,兩人相伴,也能打發寂寞。”


  “南姑娘,你還可以向方姑娘學著點生活瑣事,這小姑娘啊,又體貼又能幹,將來娶了她的人可有福氣呢。”馮勝說著,朝阿南擠眉弄眼,示意她向方碧眠學習學習如何伺候好公子。


  阿南假裝沒看見,將手中銀碗遞還給方碧眠,說道:“既然公子發話了,那你就收拾收拾東西過來吧。”


  “我當時在城內被水衝走,隻剩一條命了,委實沒什麽隨身東西。不過,南姑娘說的是,我得先收拾好那邊爐火鍋灶再來。”方碧眠接過碗,見裏麵還剩了一小半,便朝她笑笑,輕聲說:“我還摸不清姑娘的口味,下次還請姑娘多指點我。”


  “挺好吃的,隻是我現在剛醒,胃口不太好。”阿南朝她點頭一笑,等她走後,立即壓低聲音問竺星河,“怎麽回事,為什麽要留一個來曆不明的歌女在船上?就算在洪水裏救起了她,把她丟在安全處不就行了嗎?”


  竺星河安撫地輕拍她的手背,說:“阿南,她的祖父是方汝蕭。”


  阿南聞言,愣了一愣,片刻後才低聲問:“是當年為護先帝而被……淩遲棄市的方大人?”


  竺星河點了點頭,道:“方家男丁抄斬,女眷籍沒教坊司,方碧眠當時尚在腹中。她在教坊司出生長大,因為坊間忠義之士敬慕她的祖父,護她到現在,不至於遭受垢辱。如今她年歲既長,又是這般容貌,若繼續留在教坊司,怕是難保清白。”


  “這麽說,方姑娘也挺可憐的……不過,她的身份,公子確實調查清楚了?萬一這是對方埋伏的一個棋子呢?”


  “她確實曾是棋子,在我被關押在放生池的時候,她便對我吐露了身份,告訴我,她是被官府叫來做內應,施美人計的。”竺星河微微一笑道。


  阿南皺起眉頭,問:“她那麽輕易就告訴你了?”


  “不但告訴了我,而且她還幫我傳遞出了信息,就是那顆鐵彈丸。不過因為我當時尚未信任她,所以隻隨便寫了一句詩,但她確實瞞著官府,將它原封不動送到了我指定的地方。”


  “說不定是和官府勾結好的,圖謀甚大呢……”阿南嘟囔。


  竺星河見她還是一臉不信任的樣子,便笑著揉揉她的頭發,說:“並沒有,因為那顆鐵彈子最後還輾轉落到了朱聿恒手中。隻是他應該打不開彈子,就算打開了裏麵也隻有一句不知所謂的話語,任他們折騰去吧。我們隻要借此確定方姑娘與朝廷並無勾結就好。”


  見他如此肯定,阿南也隻能說:“好吧,希望她確實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不然,我為什麽要讓她與你相處?你心思靈透,她若有鬼,定然無處遁形。”


  阿南心花怒放,朝他笑道:“公子就放心交給我吧,一切妖魔鬼怪都難逃我這火眼金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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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假期結束,我們重新出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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