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南,此時看著那十幾條幽靈般出現的鯊魚,也覺後背冷汗滲了出來。
青灰的背部和翻白的肚皮,正是出海人最怕的白鮫,還有人叫它噬人魔,正是海裏為數不多會攻擊漁民的凶猛大魚之一。
此時眾人身上所攜帶的魚藥幾乎都已用完,如果身上沒有傷口,說不定它們對人還沒興趣,可如今人人身上都帶著血腥味,引發了鯊魚凶性,今日怕是難逃這場禍患。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拚命打水,向著水麵急促遊去。
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在他們身後緊追不舍。雖然他們在下水之前都含了藥物,可這般急切出水,就算逃脫了鯊口,怕是也要受深重內傷。
但麵對十幾頭鯊魚,所有人都隻顧逃命,阿南又如何能阻止他們。
她身上沒有血腥氣,幸好未能吸引來鯊魚,隻能靠在城牆上,抄起水下弩按在臂上,警惕地看向上方。
受傷最重的彭英澤,向上遊了三四丈便已力竭,下方一條鯊魚猛然上竄,張口便向他撲咬而去。
彭英澤大驚,盡力上遊,可他的速度如何能快過鯊魚,右腳掌被一下咬住,向下方拖了下去。
彭英澤張口慘呼,聲音在水中並未傳出多遠,阿南隻看見他口中大股氣泡冒出,怕是已經嗆到了水。
來不及思索,阿南手中的弩.箭已經激射而出,分開水流,直刺入鯊魚的腹中。
吃痛的鯊魚猛然一掙,彭英澤的身軀在水中被甩出了半圈,但終究是脫離了鯊口。
他畢竟是行伍中人,在這般劇痛絕境之下,依舊下意識揮動手中分水刺,向著撲上來的又一條鯊魚狠狠紮去。
可惜海水阻慢了他的動作,鯊魚身子一偏,分水刺從它的鰭邊劃過,隻割開了一道血口,並未造成太大傷害。
阿南第二支弩.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射入鯊魚的鰓裂之中,直至沒杆。
那條鯊魚傷了要害,頓時在水中翻滾掙紮,甚至撞歪了旁邊另外兩條鯊魚,使得彭英澤身邊壓力陡減。
借此機會,他竭力擺動雙臂,向上遊去。
身後的群鯊如鬼影一般,緊追不舍,甚至有幾條已經竄上了更高的地方,撕咬其他幾個帶傷的漁民。
阿南搭上弩.箭,一箭箭射出,每一箭基本都能射中一條鯊魚,隻可惜跟鯊魚龐大的體型比起來,弩.箭畢竟微小,即使射中了,也不過是讓它們吃痛而已,隻能稍微阻一阻它們的速度,為上麵的人爭取一點逃離時間。
上方眾人遊出了水弩的射程,阿南的弩.箭也射完了。她解下水弩,打開皮囊又深深吸了兩口氣,等再紮緊時,已經感覺到了頭頂水流紊亂。
她將後背抵在身後的城牆上,警覺地抬頭上望。
隻見頭頂一片黑色血霧彌漫,也不知道究竟有幾個人被鯊魚所傷,是否已經有人被撕碎。
但在這一片血霧之中,正有一條鯊魚,發現了她的動靜,向著她急速遊來。
她當即套上分水刺,握緊後緊盯著鯊魚的來勢。
就在它張開遍布利齒的血盆大口,猛撲向她之時,阿南將身一矮,左手在城牆上一撐,借助海底的泥沙,屈膝從它的腹下硬生生滑了出去。
她手中的分水刺一路劃過鯊魚肚腹,留下一道長長的口子。隻可惜鯊魚皮糙肉厚,這柄分水刺又不甚精良,竟未能將魚腹剖開。
那鯊魚重重撞在城牆上,激起大片泥沙,水下頓時渾濁起來。它凶性大發,轉身張口向著她瘋咬。
泥沙驟翻,水流亂卷,阿南根本無法在發狂的鯊魚身邊保持平衡。借著極強的水性,她勉強穩住身體,在倉促間終於找到機會,揮臂直刺魚眼。
可惜,亂湧的水波讓她的手偏了一偏,分水刺深深紮入了魚頭一側,她的身子也被發狂的魚帶得在水中翻飛,差點被甩飛。
阿南當機立斷,放棄了這柄已經歪曲的分水刺,撤身且遊且退到城牆邊,借助那堅實的磚石來保護自己的後背。
麵前渾濁的泥沙之中,黑影更多更亂。阿南知道是上方的鯊魚聞到這邊的血腥味,追循而來了。
因為劇烈的動作,胸中那口氣已經消耗殆盡,心肺那種壓迫的疼痛又隱隱發作,可在五六條鯊魚的虎視眈眈之下,她沒有任何機會拿出氣囊吸氣。
阿南扯起身上鯊魚皮水靠,露出臂環,竭力憋住最後一口氣,射出了流光。
那迅疾的流光,在水下也顯得緩慢,但在鯊魚的身上劃開幾個口子,還是做得到的。
頭頂的幾條鯊魚無一幸免,全都被劃開了口子。隻是流光造成的傷口既小且淺,並不致命,反而使得她周身水域血腥彌漫,吸引來了更多鯊魚。
胸口越發疼痛,阿南已經再也無法憋住這口氣,見頭頂的鯊魚差不多都已經被引來,她在鯊群中左衝右突,驚險無比地堪堪從它們的利齒邊擦過。
就在躲避之時,背後陡然一空,阿南猝不及防,撞進了那座水下城市之中。
原來她在城牆邊閃避,不知何時已經挪移到了城門。而這城門居然沒有關緊,她為了躲避鯊魚,後背狠狠撞擊在門上,居然摔入了城中。
城門沉重,她隻撞開了一條門縫,跌進去後當機立斷,雙腳一蹬,將門重新關上,又將門閂卡上。
後麵的鯊魚重重撞擊在石門上,整座城牆都隱隱搖動起來。
阿南立即解開氣囊,又深吸了幾口氣。這次她的手抖得厲害,氣囊內的水泡一直往外冒,囊中也難免進了些水,但她已顧不上了。
直到因窒息而引起的暈眩感漸漸消退,阿南躲在城牆門洞中,抬眼看麵前。
頭頂是幽藍的海水,鯊魚瘋狂遊曳,似在尋找她的蹤跡。
麵前是秩序井然的街巷,沿街店鋪人家的木門已經朽爛,僅存石砌的房屋輪廓,看起來像一個個黑洞洞的空墓排列著,難怪會成為魚類棲息的場所。
順著街上的鎏金馬車和珊瑚花樹看去,道路盡頭是一座高大的石刻牌坊,牌坊的後頭,便是她上次瞥過一眼的高台。
此時,高台上麵依舊閃爍著奇異的光輝,似是在招引人去一探究竟。
身後又傳來一陣震動,是被她割傷的鯊魚們在撞那扇門,似有不死不休的瘋狂。阿南定了定神,幹脆又解開氣囊吸了兩口氣。
再一抬頭,鯊魚已經越入城牆,在這座水底城市上驅巡。有一條循著氣味,尋到了她藏身的城門洞,那尾巴猛擺,龐大的身軀就向她疾衝而去。
阿南一閃身出了門洞,整個人呈現在所有狀若瘋狂的鯊魚麵前。
群鯊立即察覺,全部轉向直撲她而來。
而她一矮身,迅速撞進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店鋪。殘破的木門被她撞得碎裂,木屑浮木隨著魚血,四散在外麵狂湧的鯊魚之中。
在這生死攸關的一瞬,阿南的手按住臂環,指尖扣在了阿言送給她的那顆珍珠之上,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臂環之中,傳來薄薄的琉璃破碎聲。被封印在其中的黑色濃霧疾噴而出,因鯊群亂遊而紊亂的水流,迅速將周圍海域洇染成一片詭異的藍黑色。
即使憋著氣,阿南也立即捂住了口鼻,然後從這房間的後窗一縱身躍出,鑽進了旁邊的另一座房屋之內。
抬頭看去,幾乎所有的鯊魚都已在水中掙紮翻滾。
黑霧毒性劇烈,何況這些鯊魚身上都有傷口,那黑霧侵蝕著傷口,使它們越燒越大,最終傷口變得烏黑一片,整條龐大的身軀僵直,被水流卷走。
外圍的鯊魚,雖然沒怎麽被黑霧侵染,但看著同伴在水中翻滾遠離,也都帶傷驚逃而去,不敢再靠近這片水域。
直到所有鯊魚全都消失在視野盡頭,阿南才放下了一顆心。
水下恢複了死寂。阿南最後一次打開氣囊,呼吸完裏麵已經渾濁的空氣,然後將它棄掉,向著水麵遊去。
在彌漫著血腥與泥沙的水底,周圍的景物越發模糊。
阿南慢慢向著上方藍綠色的天光遊去。一個人獨鬥群鯊讓她疲憊不堪,加上胸中那口氣息也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她四肢乏力,受過重傷的手肘與膕彎更是如針刺般疼痛。
就在這一片寂靜的渾濁之中,忽然有一種怪異的波動,裹挾著尖銳的嘯叫聲,陡然震過整片海域,讓她在死一般寂靜的海中,感到毛骨悚然。
因為莫名力量的驅使,她回過頭,向下方看去。
水波匯聚而成的青鸞,從斜下方飛速地擴散,衝向四麵八方。
它們衝出的地方,正是那個她一直沒有看能清楚的燦爛高台。
原來,在上方俯瞰才知道,青鸞不止一隻,而是會有四隻青鸞同時從高台上噴射而出,隨著水波越擴越大,直至橫掠過四方水域,最終消失於蒼茫大海的邊緣。
阿南正看著,卻感覺麵前水波湧動,是她離青鸞太近了,眼看著斜飛的青鸞水波向她飛撲而來,那水波痕跡不偏不倚直衝向她,似乎要斬斷她的身軀。
明知道麵前隻是透明海水泛出的波紋,但阿南還是下意識地偏了一偏身子,避開了那向著自己飛來的青鸞。
然後,她看見自己鬢邊一縷散亂的頭發,在水中被那橫掠而過的波光斬斷,隨著水波在她眼前一飄而過,隨即消失不見。
一瞬間,阿南腦中掠過一道凜冽的白光,一種可怕的預想,幾乎扼住了她的心口,讓她身體都顯得僵直。
還未等她理出頭緒,後方便有彌漫的血紅色飄到了她眼角的餘光之中。阿南猛然回頭,看向後方血霧來處。
在渾濁的水中,那些原本已經退散的鯊魚,又如幽靈般冒了出來,其中有幾條因為被水波削到,身上正冒著一縷縷血霧。但它們卻仿佛毫無感覺,依舊向著水城圍攏而來。
這些原本已被黑色毒霧驅散的鯊魚,仿佛被無法抗拒的力量召喚而來,受那尖銳的鳴叫聲所驅使,從周圍海域集結而來,圍聚在水下城池上方,一圈圈盤旋遊動。
而其中自然有很多鯊魚發現了懸浮在水中的她。大群的黑影無聲無息向她聚攏,尖銳密集的利齒在幽暗的水下閃著駭人的光,似要將她撕碎吞噬。
難道本姑娘在海上縱橫這麽多年,居然會死在這一刻?
阿南咬一咬牙,在水中翻轉身子,想尋求一處空隙脫困而出,卻終究不可得。
周圍密密乍乍的鯊魚,看來足有六七十頭,她的周身上下全都聚攏了伺機而噬的鯊群,等待著將她撕成碎片。
阿南抬起臂環,準備著最後再殺幾條鯊魚,至少,也不能讓它們將自己吃得太愉快了。
隻是……
她的眼前,忽然閃過放生池那一片煙柳長堤,掩住了公子被關押的樓閣,那之後,她再也沒見過他,或許,也是永遠見不到了。
還有……阿言身上的山河社稷圖,她是幫不上忙了,希望他能自己找到那條生路,好好地,長久地活下去吧。
緊一緊臂環,她手中的流光破水疾射,那光華壓過了周圍所有粼粼波光,如同新月光輝,在撲過來的鯊群中耀眼閃過。
周圍所有的鯊魚,幾乎同時掙紮扭曲,血箭齊迸,將她的周身染成血海。
阿南不敢置信地在水中睜大了眼睛,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這薄薄的流光能有這麽大的威力。
周圍的鯊魚扭曲著,掙紮著,尾巴和雙鰭亂拍,卻隻加速了它們身上鮮血的流逝,大股大股的血箭從魚身上疾射而出,一時間她周圍的海水全部被染成猩紅,如墜血海。
隻遲疑了一瞬,阿南便立即竭力打水,衝出血海。
鮮血消失洇沒的邊緣,碧藍的天光之下,粼粼波光籠罩著她眼前的世界。
大批手持機括的水軍,正成群結隊向她身處的海域遊來。即使這邊大群鯊魚密集,也擋不過他們密集發射的水弩與魚叉。
在那如同暴風驟雨般射來的武器中,水下頓成血腥屠殺場,幾乎染紅了這片大海。
衝破這片血海,她在水中慢慢上浮,過一段時間,略停一停。
不然的話,心肺會嚴重受傷,這可不是上次流個鼻血那樣簡單了。
終於,她浮出水麵,脫離了那片夢魘般的地獄。
日光穿透雲層,籠罩整片湛藍大海。阿南大口喘息著,因為暈眩而眼前一片朦朧。
迎著上方虛幻的光暈,她看見站在船頭俯瞰她的阿言。
日光反射著水波,蕩漾在他的周身,他蒙著一身瀲灩光華,佇立在船頭等待著她。
而她從暗黑與血腥中奮力遊出,向著他伸出雙臂,在陰寒的水中,緊緊抓住了他伸來的,溫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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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知道需不需要但還是先寫為敬的說明:
小說裏殺魚純屬虛構,請大家愛護珍稀動物,關愛鯊魚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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