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風來(3)
離開海太久了,真是今非昔比。
“當年我在海上,潛得那麽深那麽久也跟沒事人一樣,如今才這麽兩下,居然就暈了。”阿南休息了兩天,終於覺得身體如常,恢複了過來。
卓晏倒是真把她當朋友了,一早就來探望她,聽她抱怨身體。他對姑娘家的事情特別上心,牢牢記得她喜歡吃紅豆糕和小米粥,殷勤地送過來。
“阿晏,將來誰嫁給你,可就有福了。”阿南也不客氣,愉快地吃著,還誇獎他。
“就我這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如今家裏又失勢,誰肯嫁給我啊。”卓晏說著,臉上的笑倒是不幽怨,“再說了教坊姑娘們多好,各個年輕漂亮又多才多藝,比娶個老婆回家管自己可好太多了!”
阿南給他一個白眼:“幸好阿言不在,不然還不被你帶壞?”
“他……他肯定不會受我影響。”卓晏說著,默默把“他將來會有三宮六院”幾個字吞回肚子裏去,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喏,應天送來的急件,你看看。”
“挺快啊,兩天就一個來回了。”阿南拆開信看了看,說,“阿言知道了,說已經讓官府選擇海邊善水的漁民,還讓他們妥善準備一切下水物什,現在萬事俱備,就等我恢複了。”
卓晏則好奇問:“阿南,你下水後發現了什麽啊?為什麽隻叫我們把那周圍守住,不許任何人下去?”
“水下有點問題,我要先問過阿言。”阿南喝著小米粥,又捂著胸口說,“唔,我好像真的是傷到了,挺痛的……大概要養幾天呢。阿晏記得讓官府一定要把我的東西弄好啊,還有這是我下水要用的藥,別忘了幫我配哦,這個至關重要,你一定要親自幫我盯著。”
卓晏接過藥方,把胸脯拍得山響:“阿南你安心休養,我一定蹲在旁邊盯著他們配藥,放心吧!”
把卓晏騙走後,阿南一骨碌爬起來,換了件不起眼的衣服,就直奔吳山而去。
阿言不在,卓晏又沒什麽心眼,她行事方便多了。確定沒人跟蹤後,她和自己人碰了個頭。
“魏先生,這是我請人根據你們傳遞來的消息,算出的放生池中心徑。”阿南將朱聿恒得出的結果交給他們中最精術數的魏樂安,隻字不提這其實不是“請”而是“騙”來的。
魏樂安一看那上麵的數據,頓時驚呆了:“這……居然真的能算出來?我知道公子在放生池上被牽絲捆縛後,已經算了十來天了,可是進度還沒到三分之一呢!”
“他隻用了兩個時辰。”阿南見魏樂安震驚得眼睛都快掉下來了,又說,“但是,因為擔心他會看出這是放生池,所以我抽掉了一批內容,你還得把它補完才能得到最後的結果。”
“放心吧,有了這些,推算後麵的不是難事!我估摸著……兩三天內,我能成!”魏樂安激動道,“那我們要解開公子的牽絲,可就易如反掌了!”
“牽絲……我說公子怎麽會被區區一個放生池困住,原來又是姓傅那家夥搞的鬼。”阿南恨道,“這一次,他既然敢來,我就要讓他嚐嚐我當初所受的痛苦!”
司霖在旁邊抱臂看著他們,此時插話問:“南姑娘,你上次不是說,為了保住公子這些年的根基,咱們最好不要與朝廷正麵對抗麽?如今你這樣,難道是要魚死網破了?”
“公子這些年來辛苦打下的基業,我當然和你們一樣難舍。可如今看來,也顧不得了。”阿南示意司鷲出去觀察外麵動靜,又將門掩上,目光才一一掃過堂上眾人,讓他們都注意聽著,“畢竟,朝廷已經知曉公子的身份了。”
堂上眾人頓時大嘩,馮勝最激動,壓低的聲音也掩不住他的激憤:“怎麽走漏的消息?知道真相的隻有咱們這群最忠心的老夥計,難道是出了內鬼?”
“是一個叫薊承明的太監,之前是內宮監掌印,你們誰接觸過嗎?”
堂上安靜了片刻,終於,是一直靠在牆角的司霖遲疑出了聲:“我跟著公子在順天時,曾經與一個人見過麵。當時我在外麵望風,不知道他確切身份,隻聽到公子稱呼他‘薊公公’,不知是否就是這個……”
馮勝趕緊問:“這個死太監出賣了咱們公子?”
阿南搖搖頭,說道:“他擅自動手引發機關,想將順天城毀於一旦。後來功虧一簣,行跡也敗露了,竟讓人查到了他留給公子的密信。”
魏樂安急問:“密信是如何寫的?”
“他寫自己二十年來臥薪嚐膽,為報舊主之恩不惜殞身,並伏願一脈正統,千秋萬代。”
“一脈正統……這、這可如何是好?”馮勝脫口而出,“這朝廷哪還有不知道咱們公子才是正統的道理?”
“是啊!這下再瞞也瞞不下去了!”
“所以,就算再舍不得這些年來打下的基業,咱們也不得不拋棄了,隻能選擇與朝廷撕破臉,畢竟朝廷絕不可能放過公子的!”阿南說著,又看向堂上眾人,問,“你們認為呢?”
眾人議論紛紛,但最終沒有其他解決途徑。
畢竟,曆來的皇權鬥爭,哪有善了的途徑。
“南姑娘,到這份上了,咱們隻有將公子拚搶出來一條道了!”馮勝揮拳道,“實在不行,咱老夥計把這身肉全都葬送在放生池,也算不辜負咱們這二十年的辛苦!”
“那可不行,馮叔你得保重身體,你還要與公子回去縱橫四海,繼續當你的海霸王呢。”
“哈哈哈哈哈,對,當海霸王有什麽不好!”
其他人也紛紛響應:“回海上!過他娘的自由自在的日子!老子早就不爽這束手束腳的日子了!”
見眾人都沒有異議,阿南一錘定音:“好,趁現在我這邊方便,咱們盡快把公子給救出來!魏先生,你三天之內,一定要將最終結果交給我。”
“放心吧南姑娘,絕不辱命!”
“馮叔,你把我的棠木舟好好保養保養,我到時候要用。”
“行,包在我身上!”
“常叔,接應的重任交給你……”
阿南樁樁件件吩咐下去,眾人齊齊應了,一一領取阿南給他們分派的任務,又商議籌劃到時如何配合。
將一應事務安排好後,阿南盤算著,趁阿言不在,她得多從官府這邊騙些幫助,尤其是楚元知這個好幫手,簡直不用白不用。
跑到楚元知家時,破敗門庭正在上演升官發財的戲碼。
官差帶著官印官服和大小箱籠,咬文嚼字道:“南直隸神機營誠聘楚先生為左軍把牌官一職,以後俸祿補貼、日常家用、妻兒用度衙門都會依例供給,請先生明日起準時到衙門點卯,切勿延誤。”
鄰居們頓時都震驚了。有人張大嘴久久合不上,有人交頭接耳滿臉豔羨,有人偷偷指著楚元知的手道:“就這樣也能當官?祖上燒了高香啊!”
楚元知用顫抖的手接過聘書,忙請各位官差到院內喝茶。一抬頭看見阿南來了,趕緊上來迎接。
“楚先生,恭喜恭喜啊,以後可是為國效力,大展宏圖了。”阿南恭喜了他兩句,見他還是一臉惶惑,便開門見山問,“對了,之前神機營說將咱們要用的芒硝火油什麽的都批到你名下了,這下是不是可以拿到了?”
“應該是可以了。”楚元知說著,打量這個女煞星,又有些擔憂,“南姑娘,你拿這個有什麽用呢?直接跟那位提督大人說不就行了,何必在我這邊轉一手?”
“因為我還要找你幫忙啊,打算給阿言一個大驚喜呢。”阿南笑嘻嘻道,“你是天下用火的第一大行家,我不找你搞這些,找誰呀?”
楚元知苦笑道:“姑娘折煞在下了,不是取笑我嗎?”
“我說正經的啊,破陣我擅長,但設陣肯定不如你。”阿南查看著神機營給他送來的東西,懊喪道,“阿言這個壞蛋,摳死了!答應給我一半的,結果現在送來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嘛!”
“倉促之間,哪有這麽快啊。”楚元知忙解釋道,“這隻是今天順便帶來的。”
“可以啊楚先生,剛剛入職,就要替上司說話啦。”阿南笑著斜他一眼,問,“那你知道阿言是誰嗎?”
楚元知迷惑問:“不是朝廷提督嗎?你們一直這麽叫他。”
“是,沒錯。”老實人逗起來沒勁,阿南便蹲下打開火油,與他一起商議起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一定要盡快研究出來啊,楚先生,我真的急需!”
“放心吧南姑娘,兩天後準時交到你手上!”
騙來了阿言這麽多東西,阿南肯定也得投桃報李,第二次下海,她依舊得帶隊去。
有了阿言的詳細交代,第二次下東海的陣仗,又大了不少。
官府在附近漁村招攬的善泳高手,個個精瘦結實,一看就知道是浪裏來水裏去的人物。
知道自己此行下海,要跟著阿南這個姑娘下去,那二十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等知道後方還有一百水軍也被調來隨她下海,眾人簡直震驚了。
有幾個相熟的漁夫忍不住交頭接耳:“我聽說官船出海時,娘們是不讓跟船的啊……這姑娘真是朝廷派來打頭的?”
“瞎說,怎麽不讓女人上船了?三寶太監下西洋時,每船還特地招了幾個老婆子,幹縫補漿洗的活兒呢。”
阿南聽他們嘟嘟囔囔的聲音,也不理會,隻裹著布巾遮著頭頂烈日,笑嘻嘻地逗弄船前船後紛飛的海鷗。
反正到時候下了水,是龍是蛟,準能分個清楚。
按照阿南的記憶,船這次不再停在袁良當時捕魚的地方,而是往東南再行了二三裏,在海中定錨。
阿南指著下方海底,說道:“這下方的海,大概有三十丈深,覺得自己能潛到底的,就跟我下去,不行的話就乖乖呆著,待會兒有船送你們回去。”
那二十人自然沒人會說自己不行,周圍水軍中選出來的精銳也一起應了。阿南將卓晏幫她弄的潛水藥一一分發下去,以期護住心肺。眾人佩戴好銅墜坨、氣囊、驅魚藥、水下弓.弩、分水刺等,脫了外衣,在日光下活動筋骨,然後個個跳下海,適應水溫。
等身體活動開了,阿南一聲招呼,眾人隨她一起潛入海中。
為了一直下潛,他們人人腰間懸掛銅墜坨,豬尿泡做成的氣囊也每人隻帶了一個。但到了二十丈後,下潛俱已十分艱難,有些人拉著錨上的鐵鏈,才能繼續沉下去。
等落到海底,阿南迅速掃了一眼,共有十一個漁人和三十五個水軍能潛下來。
水下行動無法延誤,她也不再等待,一招手示意眾人跟上自己。
在海中生活了十幾年,阿南隻靠著水流便能辨認方向,因此定錨的地方離她記得的水城雖有偏離,但相差不遠。
憑著記憶,她帶著一群人向著前方遊去。
她穿著自己在海上慣用的水靠,因為素喜豔麗,水靠雖是灰白色鯊魚皮的,但衣袖肩膀上都繪了豔紅花紋,在一片藍綠的水中十分惹眼,一下便可看到她在前方指引的身影。
翠綠色的弧形圍牆,再次出現在她麵前。眾人雖不能出聲,但個個劃水的姿態都變得急促起來,顯得十分激動。
阿南的一口氣已經憋到盡頭,她拿下氣囊,按在口鼻上深吸了兩口氣,然後再利索地將袋口紮緊,以免進水。
上次時間緊迫,阿南隻倉促在外麵瞥了一眼,沒看仔細。此時眾人卻不僅看見了裏麵的龍樓鳳閣,更看見了宏偉街道上,塵埃下透出金燦燦的車馬和珊瑚花樹。
若是銅製的馬車,不可能在水下這麽久依舊燦亮,更何況那些珊瑚樹上,還有豔紅的寶石花鳥站立。
這水下城池不知用了何法,竟不長絲毫水藻水苔,以至於稍微掠去塵埃,就迷了眾人眼睛。
彭英澤迫不及待,看見如此宏偉的水下城市,哪還能按捺地住自己,一揮手就示意水軍們跟著自己從圍牆上遊進去。
幽深的水下,一片死寂。就算他們遊進城去,也隻是攪起無聲無息的水波。
在這一片寂靜之中,阿南看著他們投向水底城池的身影,卻隻覺得頭皮微麻,仿佛他們正要投身巨大的凶險之中。
不知道哪裏不對勁,但她在海中這麽多年,下意識的就覺得十分不妥。
她往前遊了半丈,尚未來得及阻攔,眼前水波陡然一震,大片黑壓壓的細影從城池中疾彈出來,如同萬千支利箭,射向越過圍牆的人。
阿南反應何等快捷,一個仰身避開射向自己的那片“箭”影,身體急速下沉,撲在了城牆之下。
她抬眼上望,才看清那千萬疾射的細影是大片集結的針魚群,海上常有漁民會被這種魚紮傷,但這麽龐大、又潛得這麽深的針魚群,她卻從未見過,甚至令她懷疑,是不是被人飼養在其中當做護衛的。
企圖越過圍牆的人,此時全身無遮無掩,個個都被針魚刺穿了水靠與皮膚。
冰冷的海水迅速刺激傷口,劇痛令上麵所有人都抽搐著在水中掙紮翻滾,傷口的血因為水壓激射而出,因為光線晦暗而化成一團團黑色血霧,如同朵朵妖花開在眾人周身。
看著上麵詭異可怕的場景,阿南立即取出攜帶的驅魚藥,打開竹筒在水下潑灑,讓土黃色的藥物隨水流彌漫開來。
上麵的人也趕緊個個取出藥物,濃重的魚藥彌漫,終於讓針魚漸漸退卻。
那令人心悸的魚群,在將他們紮得遍體鱗傷之後,終於如同一片巨大的黑灰色緞子,在水中漂向了遠方。
幸好,針魚雖迅猛無比,但畢竟身體較小,雖然大部分人見了血受了傷,但並無重傷者。
隻是幾乎所有人的氣囊都被紮破了,這下根本無法在水下維持太長時間。
彭英澤一馬當先,受傷最重,艱難地挪到城牆邊,咬牙切齒拔著自己臂上紮的針魚。
阿南打著手勢,示意他與眾人趕緊回去,放棄這次行動。
彭英澤雖然不甘願,但到了此時也無可奈何,沒了水下續氣的東西,又有這麽多人受傷,怎麽可能還繼續得下去。
正在他抬手,示意眾人打道回府之時,後方忽然有幾人潑喇喇地打水,拚命地向上遊。
彭英澤正想大罵一聲不要命了,轉頭一看,那臉在水下變得慘青——
是十幾頭巨大的鯊魚,被血腥味所吸引,悄無聲息地遊了過來。
※※※※※※※※※※※※※※※※※※※※
朱朱:豈有此理,身為男主的我居然掉線一章半?
側側:來鯊魚了,殿下你確定要現在出來玩水嗎?
朱朱:我怎麽覺得這個作者不像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