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寫意畫
夏初望著他的手指,這持盞的姿勢,她無比熟悉。
碧綠的茶湯與秘色瓷的茶盞,被他三根白皙修長的手指拈住。
在她還居住在宗南島的時候,曾經天天起早翻過牆頭,去書房裏給他烹一壺棘蘞茶,等著沐浴後前來的他三指拈起一盞,春水梨花的顏色與姿態。
她眸中隱有追憶,卻忽然聞到了一股清涼提神的味道,將她從愣神中驚醒。
那味道極淡,她循著那股子幽涼的香味,徑自走去了一麵牆壁,那上麵掛了一副簡練筆法的寫意畫。
生宣上的墨彩飛揚,縱筆揮灑下,描繪出了景物的神韻。
即使隻是寥寥幾筆,卻讓人不可自拔地沉迷其中。
慕白見她在一副畫前站立了許久,心生疑惑,也跟著近前看了一眼,恰好有一陣風吹過,畫上的花葉仿佛動了動。
原本水墨色彩的花,即便為黑色也並不覺突兀,可慕白卻從那朵花上,看到了似曾相識的神韻。
三水城湖底的那株,黑色的曼欲緋蘼。
花葉動了之後,接而又從葉片間探出一個花苞。
花苞飛快地生長然後迅速綻開,黑色的花瓣舒展,露出裏麵的花蕊,最後結出了一顆顆的果實經風一吹,便紛紛揚揚的四散。
慕白聞到了一股類似盤香的味道,他下意識地閉眼屏息,腦海中卻是嗡鳴一聲。
當他再睜開眼,就看見身旁的夏初被包裹在巨大的曼欲緋蘼花蕊裏。
她倏然睜眼,慕白心頭一顫,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湖底,看見了那樣的一雙眼。
血紅瞳孔,瞳孔上遍布九點星芒。
慕白看著那張熟悉的臉,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她。
可是身體卻與她擦肩而過,夏初的眼中沒有他,越過他走向了前方,那裏立著一位藍袍藍瞳的男子。
慕白呼吸一滯,他知道這是他腦海裏過去的一段記憶,卻根本無法從中抽離。
她麵前的風挽上前幾步,走到她身旁,在她耳畔耳語了一句,夏初向他看去,眸中神情變得柔軟。
她伸手,輕輕托在風挽傾城絕世的臉頰,朱唇輕啟。
與此同時,慕白做出了同那日一模一樣的抉擇,兩指壓在自己的左手腕處,心中幾乎聲嘶呐喊的喚了一聲:“十三!”
慕白心中是想這麽做的,然而他所付諸的行動,隻在他的想象中。
實則,他的身體仍然站立在那副寫意畫前,未動分毫。
他的兩指,也未曾壓在自己的左手腕處。
他隻是無聲的,呐喊了一聲:“十三。”
腦海中的記憶到了此處與現實脫軌,夏初並沒有在他情相牽的呼喚下醒來,反而是周遭的環境發生波動,在他眼前略過了一幕又一幕,她和風挽相處的畫麵。
鬆花釀酒,春水煎茶。撫琴對弈,踏雪尋梅。
這些碎片裏的場景,他不曾在三界中見過,宛若一場虛構的幻境,可是他們相處的姿態又是那般嫻熟自然,無比真實。
這樣的畫麵,在他腦海裏異常鮮明。
他仿佛一直就是一個旁觀者,看著他們巧笑嫣然,相談甚歡的過了華表千萬年。
他們比肩而行的身影,穿過他的身體。
然後,他聽見了有人在背後喚了一聲:“師尊。”
慕白猛地驚醒,腦海裏的那些畫麵尚還記憶猶新,金丹周遭的刺痛,讓他在這一瞬,倏然睜眼。
他知道,那是在澤沃山結界內,吸納的那道還沒徹底煉化的神力,盤踞圍繞著他的金丹,也在剛剛,及時讓他醒轉。
那些畫麵不像幻境,真實的讓他此刻心中充斥著各種揮之不去的情緒,連呼吸都變得粗重失律,額頭背後全是冷汗。
夏初還呆滯地站在他身邊,雙眼直勾勾地望著那副寫意畫。
慕白伸手在她眉心點入一道靈力,夏初眸中似乎逐漸恢複清明,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慕白轉身再看那副畫上,也隻有一朵迎風孤寂的兩筆花苞,根本連一片葉子也無,仿佛剛才看到的都是錯覺。
“粗鄙畫技,讓兩位見笑了。”
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女人,風華正茂的年紀,膚如脂玉生香,唇似朱砂點絳。
那一頭如雲的烏發半束半散,眉心點著朱紅色琉璃焰花鈿,一身玄色紗裙挽迤三尺有餘,袖擺上有著大片鏤空的花卉袖紋。
她說話間微微頷首,儀態萬千。
抬眸時,眼波流轉,顧盼生輝。
慕白看了一眼剛剛虛掩的房門,不知何時早已被推開,他手中凝出一把冰色靈劍,目光如電向她直刺而去。
他心中餘驚未定,以他如今的修為,竟能讓人在畫上施了妖法,連他都能被幻想所迷。
“這不是妖法。”
女人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笑了,在他一劍刺來的同時身形消散,下一刻已經出現了在夏初的身旁,對著她側目溫柔一笑,“你該知道的,不是嗎?”
夏初的雙眸已經恢複清明,她看向慕白,輕聲道:“是籽黛。”
慕白知道籽黛是被煉製進那盤香裏的其中一抹材料,可即便是那盤香,也不過是容易刺激修者氣血流通,一經催化易生狂躁。
催化?
他三指拈起茶盞,薄唇抿成一線,眉眼微斂,看著就是鋒芒將出的模樣。
慕白冷聲道:“原來天香派的醉嬈門主,還當真會用這種不入流的伎倆。”
見他發怒,玄衣女人絲毫不懼,麵上反而顯出一種明媚至極的笑意。
“慕白小殿下,錯怪本君了。”
醉嬈曾經在言竣的壽宴上,親去謁見過胤奎神君,和慕白也算打過照麵,她若是想要隱瞞身份,就會幻化身形。
可醉嬈既然讓承運以貴客的身份相迎他們二人,自然也就用了原本的相貌前來,慕白認出她也不稀奇。
醉嬈款步輕移,走到慕白麵前,伸手接過他舉起的茶盞,將剩餘的半盞茶遞到唇邊,正要仰頭一飲而盡。
慕白剛伸了手準備攔下,醉嬈手中的茶盞已被夏初取下。
“這茶水裏若是有異,那這手段也未免太拙劣了。”
夏初衝他嫣然一笑,將此前慕白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在他麵色一怔時,又續道,“那副畫的畫技雖比不上你,但所用的墨卻非比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