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駱崢見過較真兒的姑娘。


  卻頭一次見到這麽較真兒的梁滿月。


  明明平日裏為人做事都稍顯冷漠,可此刻卻耐心地給他解釋,“之前李修延受傷,不想去醫院靜養,就買了一堆藥讓我給他在家掛水,後來藥沒用完,我就帶回去了。”


  說話的語氣平直,尾音卻輕柔軟糯,那股又倔又撩的勁兒,讓人無法招架。


  不知是光線的影響,還是這一刻的她本就足夠真誠,駱崢很輕易地,被那雙濕漉漉眼睛迷惑了。


  駱崢把她的手腕挪下來,似笑非笑,“你們醫生也會打針?”


  感受著他手掌的溫度,梁滿月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都會。”


  她不著痕跡地把手抽回來,唇線繃直,“但沒護士熟。


  ……


  梁滿月的公寓在隔壁樓,沒走幾步路就到了。


  不像李修延的大平層,她租的是一室一廳,連帶一個開放式陽台,陽台被布置成書房的模樣,原木色的書桌上擺放著一瓶水養玫瑰,月色漫灑下來,窗紗隨著晚風輕曳。


  梁滿月丟下句“你隨便坐”,就光腳進了臥室。


  拎著藥箱出來的時候,駱崢正坐在沙發上,專心致誌地看著茶幾上的照片。


  是梁滿月的畢業照。


  她穿著學士服,笑容難得純真陽光,是與駱崢記憶裏完全相悖的模樣。


  梁滿月把藥箱放在桌上。


  駱崢聞聲抬眸,目光流連到她一雙白嫩如藕的腳上,瑩白圓潤腳趾踩著冰涼的地板,腳掌邊緣壓出淡淡血色。


  幹淨又無辜。


  看起來有種分外拿人的純幼感。


  駱崢喉結微動,忽然來了句,“把鞋穿上。”


  “……”


  梁滿月拆藥瓶的動作頓住,頗為意外地看著駱崢。


  昏黃的光線下,男人毫不避諱地接著她的目光,他的目光又靜又沉,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那感覺,就好像他才是這個家裏的老大。


  莫名的滋味湧上心頭,梁滿月憋了下嘴,倒也真的轉身去玄關那邊踩上拖鞋。


  回來後,她跪坐在毛絨地毯上,開始弄點滴瓶。


  駱崢靠坐在兩米寬的小沙發裏,雙腿敞著,頎長的手臂隨意地搭在兩邊,“你跟李修延住這麽近,倒挺方便。”


  “他幫我找的房子。”


  大約是被氣氛影響,梁滿月一直維持著平和的態度。


  駱崢脖頸拉長往後仰,麵帶倦意地閉了閉眼,“大學在這邊上的?”


  梁滿月輕嗯了聲,繼而囑咐,“你最好躺下,這藥要打兩個多小時。”


  駱崢看了她一眼,狹長的眼尾在光線下如同被剪開的翅膀,沒接話,但也順從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


  梁滿月把點滴瓶掛好,俯身捉住他的手腕,勒上膠皮管。


  還是那種溫溫糯糯的觸感。


  像是小貓爪子在你心口上扒拉。


  駱崢的視線從手腕往上移,卻不小心撞到這姑娘無意識暴露的,胸前引人遐想的弧線。


  純粹的,稚嫩的,但也性感的。


  隻是很短暫的一瞬,駱崢偏開頭。


  喉嚨像是起了一股火。


  又幹又癢。


  跟著,他低笑了聲。


  不由在想這丫頭看起來那麽機靈,怎麽在這方麵,對他就一點兒防備都沒。


  “笑什麽。”梁滿月聽見動靜,奇怪地看他。


  駱崢吊著眼梢,一臉琢磨不透,“沒什麽。”


  梁滿月:“……”


  梁滿月自覺搞不懂這男人,也不想搞懂,在給他紮好針後,好心地給他倒了杯水,又切了一盤新鮮水果放到茶幾上。


  駱崢見她回臥室,以為她要睡了,結果沒一會兒,這姑娘穿著居家服,拿著本書,扯過一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


  駱崢掀起眼皮看她,“明天不上班?”


  梁滿月低眉翻開厚重的書,“上啊。”


  “那還不去睡。”駱崢命令。


  梁滿月手指一頓,黑白分明的眼烏溜溜地瞪著他,“駱崢,你是不是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吐字脆生生的,帶著之前的銳勁兒。


  倒也不是懟他。


  而是從進門到現在,梁滿月都在聽他的。


  這種感覺讓她不太爽。


  再說這是她家,留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躺在客廳,也不合適。


  似乎也覺得話有些過界,駱崢頗感無趣地扯了下嘴角,索性不問了,枕著胳膊閉上眼。


  男人骨相生得極好,眉骨鋒利,鼻梁高聳,下頜線筆直,是那種無死角的立體,就連這種倦怠的神情,都透著一股“老子煩了累了別跟我說話”的硬朗和英氣。


  也是這種無法替代的氣場。


  驚豔了無數少女的青春時光。


  空氣就這麽無聲靜默下來。


  仿佛蘊著無形的壓力。


  梁滿月從他臉上收回目光。


  忽然生出一種不太真切的感覺。


  這種感覺,像是絲線一樣纏繞著思緒,光是開頭的兩段內容,她就讀了不下五遍,可到最後,都沒有看懂這個日本文學家到底想表達什麽。


  靜默許久。


  梁滿月懈下肩膀,像是對自己無可奈何般低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話音落下。


  氣氛再度安靜。


  梁滿月看向浸在暖色的光線下,男人利落的側臉,從睫毛到臉上細小的絨毛都寫著無動於衷。


  說下去的欲望就這麽被堵了回去。


  卻不想,駱崢忽然開口,“我知道。”


  沉沉的男嗓磁性低啞,在夜色中蕩開。


  梁滿月怔了下,偏過頭,音調放慢,“你知道什麽。”


  “知道你擔心我,”駱崢緩緩睜開眼,語氣拖腔拿調漫不經心,“擔心到睡不著覺。”


  說完,他像個沒事人似的,眉眼懶散又頑劣地看著她。


  知道這人有混的一麵,卻沒想到他能這麽混。


  梁滿月哽住。


  表情像是想要罵人,又沒想好該罵什麽。


  對視了兩三秒。


  駱崢散漫地勾起唇,怕再逗下去,這小姑奶奶真發火,便把話兜回來,“行了,不逗你了。”


  “……”


  梁滿月沒好氣兒地瞪他。


  駱崢卻隻是笑,像個沒脾氣的人,聲線裏溺著莫名的溫柔,“去睡吧,針我自己能拔。”
-

  那天晚上,梁滿月到底去睡了。


  駱崢一個人留在客廳,孤零零地打吊針。


  梁滿月不確定他是什麽時候打完針,什麽時候走的,隻是在半夢半醒間,聽到關門的聲音,而後再也沒睡著,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攤煎餅。


  人失眠的時候,腦部神經總是格外活躍,伴著漆黑朦朧的夜色,她很容易就想到過去的事。


  那是她二十歲。


  梁振康.生了一場很重的病。


  家裏所有的錢,都用在手術費和住院費上,梁滿月沒日沒夜的打工,米翀為了賺快錢,逃學去給人當平麵模特。


  梁振康知道這事兒後,實在看不下去,便主動求到李忠瀾頭上。


  對於李忠瀾來說,梁振康是恩人。


  早年間,他被偷走一樣極為珍貴的藝術品,氣得大病一場,是身為警察的梁振康親手把嫌犯捉回來,又帶回來保存完好的藝術品。


  知恩圖報。


  李忠瀾當時就存了個恩在梁振康那兒。


  但梁振康找他,並不是為了治病,他是癌症晚期,再苟活下去也沒有意義,他隻是怕自己走了以後,留下兩個小的,沒人照應。


  就這樣,梁滿月才認識李忠瀾。


  那會兒他的工作室還開在城東的老宅子裏,梁滿月大夏天擠公交過去,還專門帶了兩份特製的酸梅子冰飲。


  到工作室的時候,裏頭的冰塊都化了,水珠貼在玻璃罐子上,印濕了她的襯衫。


  兩人話沒多說,找了個空調屋談話。


  梁滿月永遠記得,當年李忠瀾問她的第一句話,“為什麽想學木雕。”


  老人家麵容和語氣都很慈祥,但梁滿月明白,做他徒弟門檻兒極高,並不是梁振康遺留的情麵,就能幫上忙的。


  她一開始就沒抱太大希望。


  也就沒必要把話說得那麽假,以至於,回答的第一句就是十分直白且愚蠢的——“因為一個人。”


  原本她以為,老爺子會覺得荒唐,卻不想他認認真真地問下去,“什麽人。”


  “討厭的人。”


  二十歲的梁滿月待人接物遠沒有七年後駕輕就熟,吐字間帶著明顯的青澀和稚嫩,這種語氣,讓李忠瀾來了興致。


  他讓她往下說。


  因氣溫漲紅的臉,在涼爽的空氣下漸漸恢複白皙,梁滿月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他喜歡木雕,最喜歡您的。”


  “所以你想通過我,壓他一頭?”


  梁滿月垂著眼,搖頭,“我很多年都沒有見到他了,以後應該也不會見。”


  “這樣啊,”李忠瀾笑,“是想當個念想。”


  梁滿月聞言,恍惚了一瞬。


  覺得他好像說到自己心坎兒裏,又好像沒有。


  然而李忠瀾卻把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老神在在地點她,“那你這不能叫討厭。”


  梁滿月神色一收。


  李忠瀾調侃她,“應該叫喜歡。”


  想到這。


  梁滿月從回憶的浪潮中收回思緒,睜著眼睛,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摸不清情緒。


  喜歡是什麽感覺?

  她忽然發現自己從來都不了解。
-

  接下來的半個月,日子好似按了快進。


  氣溫升高,頤夏的夏天也拉開序幕。


  普外這邊來了幾個實習生,分配到梁滿月手下,導致她的工作量在無形中加大,好在工作室那邊人手充足,不需要她操心。


  除了工作,其餘的時候,她都和李修延混在一起,有時候是吃吃喝喝,有時候是押著他陪自己寫SCI論文。


  李修延在這段時間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小滿,我覺得你應該和我崢哥升華一下革命友誼”。


  自打上次駱崢在酒局上給他解圍,還送他回家,李修延就稱呼駱崢為“我崢哥”,還專門找梁滿月要駱崢的電話號碼,想請他吃飯。


  奈何邀約了三四次,駱崢那邊都沒時間。


  也不知道人家是真沒時間,還是不想搭理,到後來,李修延都不好意思再找了。


  同樣的,這段時間裏,梁滿月也沒再見到駱崢,更和他沒有任何的聯係。


  好像這男人從來沒在她生活裏出現過。


  這樣平靜的日子像是時鍾裏的齒輪,就這麽循規蹈矩地往前走。


  直到六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一。


  梁振康的忌日。


  那天早上,梁滿月去花卉市場選了兩捧鮮花帶去去掃墓,在山下停車的時候,剛巧瞥見斜對麵開進來一輛黑色大G。


  熟悉的車牌號,熟悉的人影,以及副駕駛上,另一個讓她眼熟的女人。


  周茳月是在下車後,才發現斜對麵捧著兩束鮮花的梁滿月。


  距離上一次,兩人已經好陣子沒見。


  一方麵是工作忙,另一方麵,是聽說周茳月有了新情況,梁滿月也就沒打擾她。


  能在這兒碰到,實屬意外。


  以至於四目相對的一瞬,周茳月驚訝得立刻喊出她的名字。


  駱崢就在這時從車上下來。


  依舊是那副洋洋灑灑的姿態,卻又帶著不怒自威的壓迫感,朝梁滿月望過來的目光,也是一慣的悠長深邃,沒有半點兒意外。


  李修延說過,用這種眼神看人的男人,一般都會讓女人心碎。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說不清身體的哪部分裂開一道縫隙,有類似於鈍感的東西,墜著心髒往下沉。


  梁滿月麵無表情地回望著他。


  直到周茳月走到她跟前,眨著兩個大眼睛問她,“你怎麽在這兒?”


  梁滿月這才移開目光。


  她看著周茳月粉嫩的桃花妝,聲音平淡又輕盈,聽不出情緒,“今天是粱爸的忌日。”


  “……”


  周茳月臉上再次閃過驚訝的情緒。


  沒等她接話,梁滿月像是要避開什麽似的,搶先一步,“時候不早,我先上去,有事微信。”


  說罷,也不等二人的反應。


  梁滿月扭頭走了。


  直到那抹白色身影漸漸消失在綠植林蔭中,周茳月才懵懂地回過頭,本想問駱崢還記不記得梁滿月,卻不想這男人幽深的目光鎖著梁滿月離開的方向,往嘴裏送了根煙。


  打火機嘎達一聲。


  男人吐了口白色的霧,嗓音又沙又磁,“你跟那丫頭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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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

  小周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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