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駱崢這男人雖然外表硬朗不羈,但骨子裏總有種招惹人的桃花相,有些話的意思明明很簡單,可從他嘴裏出來,就變得微妙又曖昧。


  就像現在。


  梁滿月思緒空白了一瞬,耳根子莫名有些升溫。


  但她的微表情不多,即便驚訝,看起來也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就這麽四目相對了兩三秒。


  梁滿月語氣平直,“不回信息需要什麽理由。”


  言外之意就是。


  看到了。


  但不想回。


  解析出這個答案,駱崢直接被氣笑,撇開眼點著頭,語氣刻薄又無奈,“不愧是白眼兒狼。”


  梁滿月睜著兩個玻璃球般剔透的眼珠子,沒說話。


  駱崢忽然就想到第一次見到這姑娘的那年,她十二歲,把一整條芥末擠到江惺的抹茶冰淇淩裏,回頭還一臉單純地撒謊說不是我幹的。


  想著,駱崢從鼻尖溢出一聲輕笑,朝後頭偏了下頭。


  梁滿月錯開兩步,拉開後座車門,果然看到李修延像個大蠶蛹似的在後車座上蛄蛹,渾身上下都是難聞的酒糟味兒。


  梁滿月一臉嫌棄地拍了拍他的臉,“喂,李修延,到站了。”


  李修延半夢半醒的,嘴裏不知道說著什麽話,梁滿月俯身去聽,卻不想對方肆無忌憚地打了個酒嗝。


  “……”


  梁滿月簡直想一拳打死他。


  偏過頭剛想求助,結果發現駱崢不知道什麽時候接了個電話,脊背微弓,正在那無事一身輕地聽著。


  梁滿月插不上嘴,隻能上車,試圖把李修延拎起來。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她勉勉強強的九十斤身板兒,麵對李修延一米八大個子一百五十斤的體重,不亞於愚公移山。


  就這麽翻來覆去試了三四次,駱崢的電話終於打完了。


  梁滿月見縫插針地叫了他一聲,“駱崢。”


  駱崢顯然聽到了。


  但他並沒有回頭,而是低著頭擺弄著手機,隔了兩三秒才輕飄飄地應聲,“有事?”


  梁滿月突然很後悔,剛才沒有編一個像樣的理由來解釋她為什麽不回短信。


  畢竟像駱崢這樣走到哪兒都被一群雌性生物圍著的男人,恐怕沒被人這麽冷落過。


  梁滿月想了想,決定亡羊補牢,“其實我不是故意不回你信息的。”


  似乎說到重點。


  男人肩膀頓了下,後腦勺微朝她偏了一個角度。


  梁滿月抿了下唇,還想往下編,結果剛說了“我”字,就編不下去了。


  還能怎麽說啊。


  她就是故意不回的啊。


  梁滿月絕望地閉了閉眼。


  卻不知,她這一副實實在在的表情,透過後視鏡,一絲不差地落進駱崢眼裏。


  唇角不經意地勾起。


  駱崢偏過頭,睨了眼梁滿月,“需要幫忙就直說,犯不著撒謊。”


  被戳到心口。


  梁滿月莫名有些心虛。


  但話都到了這份兒上,她也懶得扭捏,於是點點頭,“我抬不動李修延。”


  李修延的車就停在旁邊,梁滿月想著開著他的車回去,所以才上來拽他,結果這家夥喝得跟死屍一樣,死活拽不動。


  駱崢明白她的意思,但開口的時候十分不善解人意,“這忙幫不了。”


  “……”


  “你縫合的,你清楚。”


  梁滿月啞口無言。


  剛想說不用了,駱崢卻再度開口,“但我可以送你們回去。”


  微弱的火苗在熄滅的邊緣被一雙手護住,再度燃燒起來。


  梁滿月抬起頭,微微詫異地看向駱崢。


  男人修長的指節在方向盤上輕敲了兩下,像是一早就這麽打算,謔笑道,“這少爺這麽有錢,也不在乎那一輛車。”
-

  權衡之下。


  梁滿月最終上了駱崢的車。


  李修延在後頭安安穩穩地睡著,駱崢隨手打開音樂,問梁滿月,“想聽什麽?”


  有了前車之鑒。


  梁滿月也覺得有個BGM利於緩解兩人的尷尬氣氛。


  想了想,她隨口道,“鋼琴曲吧。”


  也省得吵醒李修延。


  駱崢嗯了聲,抬手觸了幾下,沒幾秒內置音響便想起《六月船歌》的前奏,鋼琴曲像綿延起伏的海浪,伴著微醺拂麵的夏風,舒緩流淌進心間。


  這個調子,梁滿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偏頭,眼神是克製不住的意外。


  感受到她溫熱的視線,駱崢淡勾著唇,“喜歡?”


  梁滿月動了動唇,卻忽然沒了說話的欲望,側頭望向車窗外。


  不知聽誰說的,一坐城市的樣貌是會被夜晚掩蓋的。


  明明白天還是了無生趣的青磚瓦片,可到了夜晚,無窮無盡的霓虹燈亮起,就變成夢幻又精致的浪漫花園。


  漂浮的光影透過玻璃車窗從她臉上掠過。


  大概是被耳畔的曲子熏染。


  梁滿月過了半晌,緩緩開口,“我唯一聽的鋼琴曲就是柴可夫斯基。”


  “是麽,”駱崢輕哂,“這是我最討厭的鋼琴曲。”


  頓了下,他補充,“不過是以前。”


  “……”


  梁滿月不懂地看著他,“為什麽?”


  她的嗓音沙沙糯糯的,帶著真摯的疑問,這種難得沒有攻擊力的咬字,讓駱崢不禁睨了她一眼。


  也不知怎麽。


  耐心地打開話夾子,“那時候被家裏人逼著考級,整天練這個曲子,練久了就有了陰影。”


  駱崢無奈扯唇,“後來事實證明,我果然幹不來這種文藝的活兒,他們也就放棄了。”


  那時候,駱崢剛上高中,不光學習,各種文藝項目也都有他的份兒,比如學校的音樂社,木雕社,圍棋社。


  並不是他想參加,而是駱家貴族式教育從小讓駱崢百花齊放,導致他有很多不同種類的才藝。


  社團的學姐們知道,自然過去拉攏他。


  少年平時痞歸痞,但性格平易近人,礙不住這些人軟磨硬泡,最終隻好答應。


  也因為他,這幾個社團人丁特別興旺。


  想到過去的事,梁滿月目光飄向窗外,臉上情緒不辯。


  轉彎的功夫,駱崢看似隨意地一問,“你為什麽喜歡。”


  “……”


  梁滿月垂下眼。


  因為一個人。


  在她十四歲那年,學校文藝匯演上,表演了《六月船歌》的獨奏。


  所以她喜歡。


  且喜歡了這麽多年。


  然而到今天,她才知道,這首曲子是那人最討厭的一首。


  “沒為什麽,”梁滿月唇瓣涼涼一掀,“聽久了就喜歡。”


  話裏帶著或多或少的敷衍。


  駱崢不是聽不出來。


  空氣靜默片刻。


  話題被梁滿月轉移,“對了,忘了問你。”


  “什麽。”


  “周亦儂的電話,”梁滿月看他,眼神質問,“怎麽回事。”


  駱崢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似笑非笑,“他不是跟你說了。”


  就知道他會這麽回答。


  梁滿月淺白他一眼,“我就是意外,你怎麽會和這群人混在一起。”


  “沒什麽好意外的,家族往來,再說了,”駱崢眉梢微挑,眉宇間透著吊兒郎當的輕狂,“我本也不是什麽好人。”


  “……”


  梁滿月頗為意外地看他一眼,好笑道,“哪有人民.警察這麽說自己的。”


  駱崢胸腔悶出一聲笑,“那你的意思是,我是好人?”


  球一下被他踢過來。


  梁滿月反而不知該如何接。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駱崢的確是個好人,但對過去的江玥來說,駱崢無疑是這世界上最壞的人。


  這種矛盾的心情像是卡在食道裏的藥,讓人難受又反胃。梁滿月沉默了幾秒,最終選擇閉口不答。
-

  回到李修延的住處,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


  下車之前,李修延稍微恢複了點兒意識,梁滿月就借著這個間隙,把人從車上拖下來。


  本以為駱崢會就此離開。


  沒想到這男人也跟著從車上下來,把醉醺醺的李修延從梁滿月的身上扯過去,架在自己身上。


  梁滿月頗為意外,“你不回去?”


  牽扯到腹部傷口,駱崢皺了下眉,但也隻是一瞬,他就恢複往常那副沉穩自如的模樣,“他沉得像頭豬一樣,你確定要自己扛上去?”


  “……”


  那倒也是。


  駱崢嗓音利落,“幾門幾棟?”


  梁滿月如實回答,“六棟三門。”


  李修延的公寓在二十一樓。


  到了門口。


  梁滿月第一時間輸入密碼解鎖,駱崢像是早就不耐煩了似的,把人粗暴地拖進臥室,像是丟沙袋一樣,嫌棄地朝床上一甩。


  李修延被放倒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一身酒氣熏天。


  駱崢坐在李修延的旁邊,兩隻胳膊撐在床沿,一雙修長的腿肆意地敞著。


  梁滿月跟著進了臥室,打開燈,一眼就看到男人額頭上的青筋微凸,下頜線被他咬合到近乎筆直,就連臉色也開始泛白。


  發覺不對勁。


  她走過去,麵色嚴肅地問,“駱崢,你今晚是不是喝酒了?”


  駱崢撇她,嗤笑,“我瘋了?”


  梁滿月皺著眉,“那消炎針呢,打了沒?”


  昨晚上那針不算。


  她問的是他白天有沒有打。


  駱崢明白她的意思,閉了閉眼,搖頭。


  “消炎藥呢?”


  還是搖頭。


  胸間瞬間燒起一股火,梁滿月臉色難看得要命,“駱崢,你這命是不想要了?”


  大概是察覺到她真發了脾氣,駱崢笑著扶牆麵起身,“哪兒那麽嚴重,回去吃個鎮痛片就好了——”


  說著,他抬腳往外走。


  一隻柔軟溫熱的手,就在這時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好個屁!”


  駱崢腳步下意識停住。


  與此同時,梁滿月的另一隻手貼上他的額頭。


  和另一隻手一樣,柔軟嬌嫩,溫度卻灼人如岩漿。


  脊背下意識僵直,駱崢掀起眼簾,看到高度到他下巴處的梁滿月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漆黑的瞳仁像是被水洗過的玻璃珠,剔透發亮。


  梁滿月臉上掛著少見的緊繃,“你發燒了,現在需要打消炎針。”


  “我知道,”駱崢喉嚨發啞,聲音放低,“但我不想去醫院。”


  醫院是他最討厭的地方。


  如非必要,根本不想去的地方。


  說完,駱崢抬手,帶著薄繭幹燥的手掌反握住梁滿月細到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腕,想要拿開。


  這一瞬間,梁滿月提高音量,“不去醫院。”


  話音落下。


  駱崢頓住,那雙狹長漆黑的眼意外又深邃地盯著她。


  梁滿月被他近距離卻略顯迷離的眼神看得喉嚨發緊,卻還是強撐鎮定地開口,“去我家。”


  “……”


  “我給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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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崢:?還有這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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