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家史
辯經是不會去辯經的,馮玄向來不喜談玄論道,更何況辯經。
他扇了尹雪卿兩耳光,狠狠出了一口惡氣,而後將二人攆出了門。
“郎君真不去麽?”石蘆兒倒覺得這是個好機會,馮玄經義如何她並不清楚,但何任之也覺得馮玄可以去,她便覺得那北地大能應該不是自家郎君的對手。
畢竟這是個揚名的好機會,而如今傳承單薄的軒轅法脈,正是需要揚名的時候。
“你們還不明白陛下送我《世說新書》的用意麽?”馮玄搖頭道。
“名士亦可辯經。”何任之道。
“其實名士道士我都不在意,但法傳有緣人,這世上笨蛋比雞蛋還多,大庭廣眾之下傳經授道,我是吃飽了撐的。”
“我又不是他們阿翁,何必把他們教乖。”
“小先生這話可真損。”宋天佑讚道。
“再說了,我要去了,這經就辯不成了。”馮玄笑道,“如果我沒猜錯,那位北地來的高僧大德,叫慧心。”
……
劉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次低頭打量著這一身赤紅的鎧甲,感應著那股磅礴的力量,心中卻並無多少歡喜,反多了許多迷惘。
毛容身著一襲黑色袍服,麵容肅穆,緩緩走向她,手中便捧著那塊象征地字部行者傳承的玉玦。
這樣的場景讓她有些緊張,不由回想起昨日祭祀大典上第一行者說的那番話。
“行者,乃是諸神在人間的使者,我們代替諸神守護人間,自此而後,汝等將手握人間權柄,巡視天下,監察無道,誅除妖邪,不可不慎。”
這話慷慨激昂,聽著讓人熱血沸騰,然則於劉鳳子而言,繼承行者之位,便意味著她的好日子到頭了。
“好日子到頭了!”角落裏,觀禮的諸葛先生歎息道。
是的,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因為他也繼承了天字部第一行者的傳承,即便沒有行者令牌,這世上也不會再出現一個天字部第一行者,換句話說,他便是這一代天字部第一行者。
“好奇害死狸奴啊!”他麵容悲戚,“不過行者的鎧甲挺好看。”
這廝眼不眨地盯著一身赤紅甲胄的劉鳳子,看著那健美挺拔的身形,不知想到了什麽,又一臉詭異地笑起來。
劉鳳子單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慎之又慎地接過那塊玉玦,她隨著毛容誦念了一段深奧難懂的咒文,玉玦化作一道白芒,鑽入她的眉心。
天空忽然變得緋紅,風聲簌簌,如冬日落雪。抬頭看時,便見漫天飄灑著無數鮮紅花瓣,如鵝毛大雪般緩緩落下。
“眾神賜福。”毛容端容下跪,望天而拜,“下神毛容,今日將地字部第八行者之位傳於劉鳳子,眾神垂憐,眾神垂憐!”
“下神劉鳳子,今日接任地字部第八行者之位,祈眾神護持,助我神功,使鳳子無嗔怒,無恐懼,無貪婪,無嫉妒,無惡欲,妖魔不侵,奸邪辟易,掃乾坤以清明,守人間之昌盛。”
“起!”
隨著毛容高唱的聲音,劉鳳子長身而起,立於這群山之巔的祭台上,一襲赤紅鎧甲,在漫天花雨中發出緋紅的光來,讓劉鳳子看起來更顯英姿勃發,颯爽豪邁,仿若天神下凡一般。
諸葛先生在一旁看著,竟也癡了。
……
“這便是今日祭祀的祭壇了,如今莊中所有人都在為此事忙碌,黃昏祭祀開始時,桐也得去祭壇,隨家君祭拜。”
馮玄一行人走在北坊的街上,到處是匆匆來往的周氏族人,帶著他們遊覽周氏莊園的周桐一邊走一邊跟他們講述財神祭祀的由來。
財神李勢乃是近幾十年才流行起來的民間祭祀,在正統教派看來,這屬於淫祀邪神祭祀,但淫祀邪神也是神,正統教派雖不支持,卻也不反對,總之敬而遠之,和諧共存。
民間神明崇拜自有道理,這道理看起來複雜,其實很簡單。
數千年以降,華夏生民崇拜神明都遵循著這樣一個原則——拜誰有好處,那就拜誰。
蜀地民間如此崇拜財神李勢,那說明,他們從中得到過好處。
“莫非真有人找到過李勢的藏寶?”馮玄對此十分好奇。
“也算是吧。”周桐道,“周氏起家之前,已是數代貧寒,先曾祖父少時,因饑寒難忍,便做了乞兒,一日經過財神廟,將手中僅有的吃食供了財神,得了財神青睞,由此發家。”
“這故事不盡不實,難以相信。”何任之道。
“正是,怎知尊曾祖父發家不是因他勤勞聰慧?”宋天佑也道。
“其實……”周桐欲言又止,看了看四周,神色間頗有猶豫。
“似乎有什麽秘密?”馮玄笑道,“若是不方便說,便不說。”
“這事桐也是聽家君說的,卻不知是不是真的。”周桐道,“那日先曾祖父將乞討來的吃食供了財神,財神便現了真身。”
“謔!”眾人一起驚呼。
“財神將廟裏一塊鋪地的磚送給了先曾祖父,先曾祖父回家一看,才發現那是塊金磚。”
“更是胡扯,一個乞兒,得到一塊金磚,你家的血脈還能傳到今日?”何任之對這世道知之甚深。
“不不不,大師父,不是您想的那樣。”周桐連連搖頭,“先曾祖父後來將金磚獻給了當時的郫縣縣令,由此謀得了一個管糧草的小吏職事。”
“噫!”眾人又一起驚歎。
“果然,財神襄助固然重要,但尊曾祖父這般魄力,這般眼界,卻更為難得。”馮玄讚道。
周桐的曾祖父在這件事上非常清醒,他並沒有被這筆巨額財富迷昏了頭,對這塊金磚的作用,有著十分精準的評估——留著是禍害,拿去賣掉,他根本就等不到數錢就會被棄屍荒野,以他當時的境況,能換得一個官府職司已是極限。
而官府職司之中,當然以糧草官油水最足。
毫無疑問,周桐的曾祖父在後來的幾年中,撈回了足夠他起家的資本,便辭了職司,利用在郫縣縣衙裏結識的人脈,開始經商。
此後不過短短兩代人,周氏便成了蜀中有數的大商賈。
“是故我周氏對財神感恩戴德,每年都將財神祭祀當做頭等大事,不敢怠慢。”
“這等秘密,你告訴了我們,豈非將你周氏的底都揭了?”石蘆兒道。
“那個麽……”周桐瞄了瞄馮玄,神色略有些尷尬,“桐遲早是要做小師父弟子的,對師父當然要知無不言。”
馮玄:“……”
“祭祀本無不妥,但強搶民女為財神選妃,此事有幹天和。”何任之道。
“此事……此事也並非如大師父所想。”周桐道,“為財神選妃一事,家君說乃是財神親口與先曾祖父說的,否則周氏斷不會去做這種事,而且選妃並非活祭,那些女子,盡都在財神宮中後院安頓,多則十年,少則三五年便會放他們歸家。”
四人聽了這話,一起動容,馮玄與何任之對視,見彼此眼中都有驚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