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下運(四)
馮玄問了石中人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他該怎麽找到第三行者令牌。這個問題關係到他的名分,名不正則言不順,若是有了這個名分,起碼天字部不會再跳出來找他的麻煩,而他若是碰上危險,興許還能找地字部幫忙。
蘆兒讀懂了地字部的傳承典籍《玄黃武經》,手中亦有地字部第五行者令牌,乃是名正言順的第五行者繼承人,雖說司馬神愛已過世,無人為她舉行儀式,但隻要碰著地字部的某位隱世行者,這事兒也就水到渠成,可蘆兒目前的修為,並不能應付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
況且,他也舍不得讓蘆兒擋在他前麵。
但據說,劉鳳子的師父還活著。
可惜,石中人的回答就三個字:看機緣。
意思是他老人家並不知道怎麽才能找到第三行者令牌,不過馮玄既然得到了完整的《原始武經》,也學會了完整的伏波功,那令牌便終有一日能到他手中。
總之一句話:看機緣。
對於這種說了跟沒說一樣的話,馮玄聽了也隻能當沒聽見。
他的第二個問題,便是怎麽驅除斷山河中的魔性。
石中人的回答仍是不知道,這一百多年來他試了無數種方法,都不得其要,他想大概越是神聖之物,魔化後便越難歸正,不過他提出了一種可能性——去三尺翎的鑄成之地,或許能找到讓它複原的方法。
這道理馮玄倒懂,就像山下的農戶罵調皮兒女時說的:真想把你塞回你娘肚子裏——回爐重造,這是處理殘次品最簡單高效的辦法。
三尺翎的鑄成之地,可能在青城,因為當年它還沒化成魔刀時,劍脊上便銘刻著“青城鑄”三字。
石中人說,他曾命人考證過,青城的確是在青城山,但他們都清楚,青城山並沒有青城。
所以,這道題,還得馮玄自己去解。
他的第三個問題,便是石中人將去哪裏。
石中人因殺戮過盛,死後冤魂纏身不得解脫,被龍牙子接到這陰陽之間無間之內,希望他能親手度化那些被他殺死的冤魂以贖罪,其實也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悟得大道,得成正果。
如今一百多年過去,石中人一夜悟道,顯然是不會入火途血途,經受地獄磨難了,那麽,他要去哪裏?
天界?
西方極樂?
抑或某個神秘之地?
石中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隻是告訴馮玄,若是有緣,說不定還能再見。
再見?
馮玄心想我這般混吃等死的人生,死後定是要下地獄的,豈能再見?
也不對,我如今手握《武經》,某一日以武入道也不是不可能,嗯,的確有可能。
可叔父大人難道也能升天?
雖說他老人家多半也以武入道了,但天道會不會收他這種有汙點的人,真是難說得緊。
算啦,既然叔父說了有緣,那便等著那機緣吧。
說完這些正事,石中人將二人招到身旁,牽著他們的手,放到了一起。
“不想我縱橫一世,竟也能後嗣不絕,此生足矣。”他像個真正的老人那般心滿意足地笑了。
“你們跪下吧,給我磕個頭。”他放開二人的手,端坐於石台之上,“如此,你們便是夫妻了。”
二人相視一眼,後退三步,端端正正地跪在石中人跟前,行了大禮。
“你們的婚禮,讓諸葛能達司儀,慧心與陳甫做儐相,劉鳳子為媒,就說這是我的意思。”
“是。”
“你們的第二個孩子,便姓石吧。”石中人看著宋蘆兒,道,“今日起,你將姓氏改回來。”
“兒知道,自祖父起,我們一家便是姓石的,隻是因一些事情,須得隱姓埋名。”宋蘆兒再次叩首。
“可是因為天字部?”
“曾祖母因當年的事,與本門鬧得很不愉快,後來天字部欲攻打三元觀,拿回《武經》與三尺翎,曾祖母邀龍牙子老祖與天字部談判後,便加入天字部做了客卿,承諾我家世代為天字部效力,永居此鎮,直至拿回《武經》。”
“還有這事?”馮玄聽了無比驚訝。
宋蘆兒道:“若非成為天字部門下,學不得他們的咒訣。”
怪不得師兄們一定要等到他們全都走後才允許他向蘆兒提親,怪不得石中人那天會說那樣奇怪的話。
蘆兒傳承了地字部第五行者衣缽,自然便是未來的第五行者,而她同時又是天字部客卿,這兩個身份加在一起,無論是天字部還是地字部,要動他時都得好好掂量,畢竟兩部相互製衡,他跟在蘆兒屁股後頭……呸,他跟蘆兒在一起,完全可以左右逢源啊!
隻聽宋蘆兒繼續道:“隻是曾祖母心傷往事,絕口不提曾祖父仍在世,自祖父以下,我們都隻以為三元觀後山石洞中關著一位高人,《武經》與三尺翎都在其手中,卻不知,竟是曾祖父。”
石中人擺了擺手,道:“如今水字部已有傳人,《武經》是不可能給他們了,隻是馮玄還沒有行者令牌,有些難辦,你酌情處理吧。”
“兒曉得。”
“難為你了。”
“不妨事。”
祖孫兩人的對話看似簡略,馮玄卻從中聽出些蹊蹺來,他有心問個明白,卻也知道眼下不是時候。
“阿奴。”石中人站起身,走到馮玄跟前,“我該走了,但走之前,我想問問你,眼下的局麵,你可有了應對之策?”
“暫時還沒有。”馮玄老老實實回答,“不過就像叔父您說的,我畢竟是開了大運的人,現在有諸葛先生夫妻與慧心、夫子的幫忙,該不至於無計可施。”
“你心中真要有數才好。”石中人倒也釋然,他深知馮玄並非有深謀遠慮的人,但如今得到諸葛先生這位號稱算無遺策的聖人境相助,就算保不住三元觀,也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他若知道馮玄將三元觀看得比性命還重,應該不會這麽想。
話說到這裏,便是分別的時候了。
石中人身後,那片似乎亙古不變的黑暗漸漸淡薄,旋即便生出毫光,呼吸間就化作一麵如白玉般的牆壁。
洞窟中變得明亮了許多,也變得吵鬧了許多,仿佛有許多人在那白玉牆壁後麵說話,隻是那些話語不再像以前那樣悲慘淒厲,而是充滿歡笑。
那是在歡迎石中人的到來。
馮玄雖未上過天界,但也曾聽師父說起過神遊三界的經曆,他看出那並非天界。
果然是另一處神秘之地麽?
石中人緩緩走向那麵白玉牆壁,馮玄與宋蘆兒——不,石蘆兒雙雙跪下,大禮恭送。
這不是一般的生離死別,石中人已身死多年,隻是尚未道消,如今得成正果,算得上是喜事,所以兩人倒還能收斂情緒,並未慟哭,隻是心下悵然而已。
況且他們心中都還有著那樣的盼頭——有朝一日,還能相見。
石中人一隻腳跨進白玉牆壁,他回過頭來,衝兩人笑了笑,便徹底隱沒其中。一代天驕,就此與這個世界徹底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