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下運（三）
石中人就像個回光返照的老人，精神有些亢奮，話多了，嘴碎了，但無論是宋蘆兒還是馮玄，都巴不得他的話再多一些，嘴再碎一些，最好永遠不要停。
但他終究是一代天驕，無論什麽情形下，於兒女情長都知道適可而止。得到宋蘆兒叫一聲曾祖父，他心願已足，此刻收斂神情，又像平日裏那樣看著兩人。
“蘆兒，你乃我之血裔，這斷山河中的魔性，也唯有你才能壓製，我將它交給你，有朝一日，它重新化為三尺翎時，你便將它給馮玄。”
“叔父，這魔性……”
“無妨，一百多年，斷山河一直被我壓製，它已畏懼我的血脈，蘆兒帶著不礙事。”
馮玄鬆了口氣。
宋蘆兒從石中人手中接過那個木匣，背在身上。
“記住，不到有性命之憂時，不要用它。”
“兒記住了。”
“馮玄。”
“我在。”
“接下來我要說的，你一定要牢記，不可有一日或忘。”石中人的神情竟有些嚴厲起來。
“是。”
“第一，三尺翎代表的乃是人道，你若能用便用之，不能用，有朝一日，代我傳給天命之人。”
“嗯？”馮玄沒明白什麽意思。
“不明白就記著，你以為我什麽都能說麽？”
“哦。”
“第二，截氣指不過是伏波功真元的一種運用法門，《伏波經》有五種運用法門，截氣指與青雲步皆是其中之一，其餘三種，你自行揣摩吧。”
“記住，不可偷懶！”石中人喝道。
“侄兒不敢。”馮玄幹淨利落地跪了下去。
“第三，若是你有生之年，能碰到天命之子，便將《原始武經》傳給他。”
“叔父，是否隻有天命之子才能真正讀懂《原始武經》的全部內容，且不受天譴？”
“當然。”石中人再次露出馮玄熟悉的嘴角笑意，“可笑晉室那些蠢貨，騙走我的傳國玉璽，發現了那個秘密，卻以為得到《武經》便可成為天下共主，豈不知若非天命之子，得到《武經》便會丟了性命。”
“曆代以來，三派挑選傳人都極為苛刻，心性不佳者，不能謹守誓言者，都會被淘汰，那些人大多被收回了傳承，卻也有極少一些漏網之魚，將他們學到的武功傳給了後人，他們既不是天命之子，也非三派傳人，未曾受神啟賜福，所授武學便會一代不如一代，最終會變得跟你見過的葵花點穴手與青雲梯一般，似是而非。”
“地字部的職責之一，便是捕殺這些人和他們的後裔，隻是這百年來，地字部隱匿世外，所以劉駿這樣的人，才敢冒出頭來。”
“怪不得！”馮玄感歎一聲，忽然想起什麽，道，“我也沒得到神啟賜福啊！”
“你那大運是開來幹嘛用的？”
“這也算？”
“那可比神啟賜福還有用，你若沒有這份福氣，我豈會將伏波功傳你。”
“這算哪門子福氣。”馮玄不滿地嘟囔。
“隻是自你們這一代起，三大門派怕是又將再度現世。”石中人歎了口氣。
“這豈非好事？”馮玄心想這三個古老的門派以維持九州秩序為己任，不過消失百餘年天下便紛亂不堪，如今又將現世，正道豈不是即將得到匡扶，叔父為何還要歎氣？
“阿奴，你熟讀經典，我且問你，德為何而行？”
“失道而後德……”馮玄意識到石中人的言下之意。
三大門派的職責是維持九州運轉秩序，這秩序，便是《道德經》中所說的“德”，若九州有序，他們自然無需出現，一旦現世，則說明九州已經無序。
九州無序，則代表著天道不存，天道不存，則……華夏，氣運將盡！！！
“九州陸沉，非我所願，當年我一意孤行，便是因為發現了這個秘密，以為我能讀懂《武經》上的兵法，便定然是天下共主，能挽九州於危亡，誰知最後仍是天命不歸。”
石中人曾無敵於天下，最終卻仍被天道拋棄，身首異處，馮玄想到這些，心中便不寒而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叔父，那個，我可不可以等到水字部新的行者找上門來，然後將《武經》還給他們？”
石中人瞪眼看了他半晌，似乎終於瞧出他智力上的缺陷來，無奈地歎息一聲。
“阿奴，我說了半天你還是沒懂麽？”
“我應該懂什麽？”
“眼下你便是水字部唯一的傳人，你等誰上門？”
“啊？”馮玄徹底懵了。
這個坑也太坑了！
細細算下來，師祖師父師兄三代人，外加一個百年老鬼，合夥兒挖了一百年，就為將他這小道士拉下坑？
騙他學截氣指，還一學就會，然後告訴他截氣指其實不是截氣指，而是伏波功。伏波功來源於《原始武經》，而《原始武經》又是天命之主的隨身之物，所有自命不凡的人都想搶走，過過做天命之主的癮。
他想扔掉這個麻煩，卻找不到誰可以接手，因為他是水字部的傳人，而《原始武經》本就該水字部掌管。
石中人之前曾戲言的將《武經》隨便找一家交出去這個方法顯然更不可行，從前不知道《武經》為何物倒還可以想想，現在知道這東西關乎華夏氣運，馮玄壓根就不考慮這麽做。
他是隻想過安生日子，可若是這日子得用天下萬民的苦難來交換，他過不痛快。
看來，他不得不成為那個拿著《武經》滿世界找天命之子，發現人不對就殺之另找，邪惡而強大的水字部行者了。
可他明明既不邪惡，更不強大，這世上能一隻手捏死他的人成千上萬。
石中人的意思馮玄總算明白了：水字部早已凋零，如今除了馮玄，已沒有活著的水字部傳人，五大水字部行者，剩下的就他這個還沒被正式承認的第三行者。
嗬嗬，我綠豆你個王八！
不行，這事兒既然上了身就甩不掉，怎麽也得拉幾個墊背——呸，幫忙的，馮玄想來想去，覺得若是諸葛先生這廝願意入夥兒，大約就沒什麽問題了，畢竟天下第一人嘛。
雖說他這個天下第一人，隻是入世異人中的天下第一人，總歸有個第一的頭銜，大多數時候是能應付得過去的。
以後若是碰上那些世外的，憑著青雲步，想必也能跑掉。
至於蘆兒？當然不行。她該被他保護而不是保護他；劉鳳子隻是個添頭，她跟蘆兒傳功之後，境界已由一品巔峰跌落到一品中，雖然還是一品，但鐵定跟新一榜《神仙譜》的二姬無緣了，就這水平，縱然不是一抓一大把，但天下能擊敗她的人也不少，哪有一點無敵強者的樣子？
現在的麻煩是，他並不算正式的水字部行者，頂多算是行者之下的行走，按道理講，他是沒資格掌管《原始武經》的，若是天字部這時候突然蹦出來說要收回《武經》，他鐵定搶不過人家，就算加上諸葛先生都不夠看。
名不正言不順啊，若是石中人戰死時沒有弄丟第三行者令牌，搞個儀式將令牌正兒八經地傳給他，就算天字部也不敢硬搶他的《武經》。
說來說去，都是《武經》惹的事兒，這貨太紮眼了——宋國皇室知道這個秘密不說了，現在恐怕連王謝二族都知道了，保不齊魏國皇室也知道，畢竟當年天下諸國圍攻石中人，拓跋氏也是有份的。
就算他能活過一波接一波的搶《經》狂潮，然後拿著《武經》去找天命之子，那萬一要是找錯了人呢？
殺了換一個？
馮玄覺得自己做不出這種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