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嗔，傷心
沈攸之亦是少年天才。
世所公認，沈氏一族中，除了軍神沈慶之，便是沈攸之最為驚才絕豔。沈氏之中，亦是認為沈慶之之後，撐起沈氏的必然是沈攸之無疑。
沈攸之十四歲便隨沈慶之征戰沙場，立功無數，但沈慶之總是扣下他的戰功，即便陛下數次越過沈慶之，以中旨封賞沈攸之，也都被沈慶之堅辭。
沈攸之恨嗎？
對他來說，這似乎是個問題。
世父英明神武，是他自小的偶像，他曾無數次夢想像世父一般為宋國征戰沙場，討伐不服，之後封爵拜將光耀門楣。
他一直在努力，努力修煉，努力學習，努力殺敵，他立下無數功勳，他希望這些功勳，能成為他向世父靠攏的階梯，可世父，一次又一次地將這些階梯摧毀。
他刻意模仿，這麽多年來，他甚至連世父的言行舉止都學得十足十，可就是沒辦法得到世父的認可。
在外人看來，沈攸之是應該恨他的。
馮玄對修煉不感興趣，卻對當世名人的家事興趣濃厚，他其實隻是單純地想從沈攸之口中得到答案，因為那會讓他有一種發現真相的滿足感，卻沒想到，沈攸之會發怒。
沈氏的風火訣源自秦時，傳聞乃秦朝戰神蒙恬所創，秉《孫子兵法》中風林火山之真意，此功法霸道淩厲，以無堅不摧著稱。
沈攸之的風火訣已有三品。
他撲向馮玄，被慧心攔下。
慧心的法力也快見底，但他畢竟是三品，對上沈攸之，就算有些吃力，一時半會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兩人甫一交接，便是驚天動地，法力與真元劇烈碰撞，霎時便有無數亂流橫掃當場。
無論馮玄還是蕭賾，抑或附近的玄衣士，都在第一時間飛退開去。
“小先生速走。”慧心大喝一聲，身後金色虛影出現，咒語響起。
那咒語似有無數人在念誦，聲音不高，卻傳遍山間——嗡嘛呢唄咪吽。
嗡嘛呢唄咪吽……
咒語聲蓋過了瀑布的水流聲，蓋過了細雨灑落枝葉的沙沙聲，甚至蓋過了人的驚呼聲、嗬斥聲、慘叫聲——世界仿佛隻剩下那尊金色虛影，還有莊嚴咒語。
四周依舊黑暗，但黑暗之中，似乎有一股悲憤慘絕之意孕育其中，濃重得無法化開。
洞窟中，石中人突然睜開雙眼。
“小和尚在借火途！”
水潭之上突然冒出無數火蛇，須臾間，火蛇騰空而起，襲向人群，速度之快，讓人猝不及防。
有人試圖以法術或武功擊散火蛇，但徒勞無功——火蛇有形而無質，擊之不著——於是隻能眼睜睜看著火蛇鑽進他們的身體。
一條火蛇鑽進沈攸之眉心。
火途又被稱為餓鬼道，乃是有罪之人死後必經之地。
世人大多有罪，因為世人心中，皆有那火。
那火，名嗔。
嗔者，恨也。
沈攸之仿佛一瞬間便有了答案，是的，他恨沈慶之，他恨，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
隻是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將殺死沈慶之的念頭壓在心底最深處，深得連他自己也想不起來了。
黑夜中，沈攸之抬起了頭，那雙眸子透出詭異的光。
“道人，你到底是誰？”
慧心合十為禮，“貧道慧心。”
“定林寺慧心！”沈攸之喃喃自語，“怪不得，你能將我拖入火途之中。”
他自然知道已陷火途，縱然四周景物未變，但此處與人世已然不同。
玄衣士、五蠻衛盡皆中了火途之咒，他們的修為遠不如沈攸之，早已被嗔怒控製了心神，此時紛紛對著同袍舉起刀槍，四麵都是混亂不堪的廝殺。
場中唯獨不見了蕭賾。
沈攸之稍稍放心了些，他看向慧心，道：“你是二品？”
“慚愧，貧道仍隻有三品修為，並不能施展火途結界，這是貧道借的。”
“可這有什麽用？”沈攸之緩緩向慧心走去，“我慣於沙場征戰，憤怒隻會讓我更強大。”
慧心搖搖頭，“沈君不懂佛法，貧道與你說不著。”
“那便拿實力來說吧。”沈攸之大喝一聲，飛身而起。
“嗡嘛呢唄咪吽。”慧心口誦真言，雙手掐訣，卻未後退半步。
“嘭！”沈攸之身在半空，如遭錘擊，竟流星般向後飛出，重重摔在滿地泥漿中。
“你……”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怒火攻心，沈君，小心了。”
沈攸之聞言一愣，隨即緩緩起身。
“某自十四歲便隨叔父征戰沙場，屍山血海中走來，區區火途，你以為真能困住我？”
“你有火，我也有！”
結界中的溫度陡然上升，沈攸之衝天而起，雙拳揮出，借下墜之勢，重重轟向地麵。
慧心淡然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他眉頭緊蹙，沈攸之這一擊，讓他感到了威脅。
“嗡嘛呢唄咪吽……”
真言未曾念完，沈攸之的雙拳已砸在大地之上，霎時間，無數地火從各處噴薄而出。
空間被烈焰燒出一個個窟窿，就像從中間燃著的紙，轉瞬間，便都焚盡。
慧心施法飛退，卻仍是慢了一步，沈攸之欺身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慧心，你乃魏國之人，偷入我宋國究竟意圖何為？”沈攸之口中仍包含鮮血，此時怒吼出聲，那血噴灑空中，他形似地獄殺出的惡魔，看著極為駭人。
慧心雖被他製住要害，實則早已金身護體，並無性命之憂，此時從容道：“沈君想殺貧道，盡管試試，何必給貧道下套，未免下作。”
“道人你可不知道，沈攸之殺人前，總喜歡找些漂亮的理由。”馮玄不知從哪兒蹦了出來，抬手便是一指，戳向沈攸之太陽穴。
沈攸之三品境界，哪會將他放在眼中，竟是不閃不避，同時催動真元，一意要將慧心先行擊殺。
慧心與沈攸之同為三品，就算不敵，也有保生之道，此時見到馮玄竟又出現，心中卻是焦急萬分。方才施展火途時，他明明看見馮玄已往山上跑了，卻不知怎地又殺了回來，這豈不是自投羅網？
“小先生快走！”慧心已無法保持高僧形象，衝馮玄怒喝。
馮玄嘴角微微勾起，像極了石中人。
截氣指出，擊中沈攸之，一股沛然之力在他太陽穴處炸開。
這不是馮玄的力量——隻一瞬間，慧心便看了出來。
沈攸之被這股力道擊飛，再次摔進泥漿中。
馮玄豈是丟下同伴獨自逃生的人？
他在慧心施展火途之時跑開，隻是想找個地方，做些準備——他用了那張符。
慧心曾說，社神實力不到三品，請他出來與沈攸之一戰固然不現實，但若是藏在暗處做支奇兵，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
馮玄果然便收獲了意外之喜——社神，不肯幫忙！
原因無它，敵人太強大，他惹不起。
地上諸神，依托於人間存在，雖然超然於凡人之上，卻也須遵守人間大道——沈攸之、蕭賾身負皇命，便是人道所在，社神不敢背道而行。
馮玄當然清楚什麽人道鬼道隻是這家夥的胡扯，卻也莫可奈何，於是隻得又將每天畫一百張符這種事情說了一遍，最後社神說，可以將神力暫時借給他。
社神的神力修為，約有四品，借給馮玄之後，以截氣指手法施展出來，足以與三品一戰。
可惜借來的神力僅能維持一刻鍾，所以擊退沈攸之，馮玄立馬拽住慧心，拉著他往山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