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浩然
“娘,他騙人!”宋天佑一腳踹在那透明的鍾上。
“這道人看著缺根弦,不像會說謊的樣子。”宋蘆兒退了半步,打量著慧心,似乎想找出他到底缺了哪根弦。
“貧道不擅機心,女清信若說貧道缺根弦,也無不可。”慧心頗感無奈,卻也不敢與這瘋狂的母女倆針鋒相對,隻得咽了這口苦酒。
“貧道奉山上一位前輩之命,來此處取一件東西,雖說有不告而取之意,卻也沒打算傷害二位。”
“山上?”宋蘆兒一愣。
“前輩?”宋天佑滿是驚疑地看著母親。
“呃……二位似乎……”慧心覺得自己可能說多了。
“眼下那山上,隻有一位前輩。”宋蘆兒將“前輩”二字咬得尤其重。
“道人說的,可是石洞中那位?”宋天佑也道。
“二位……知道?”
“他讓你來我店中取一件東西?”宋蘆兒的眼神中,藏著驚訝,“取什麽?”
慧心果斷搖頭道:“貧道不能再說了。”
“哼!道人你果真缺根弦。”一道身影倏然出現在三人眼前。
宋天佑頗有些初生牛犢的狠勁,看也不看便又是一刀揮出,誰知劈了個空,腦門兒上卻挨了一爆栗。
“你這小阿奴,怎地殺心如此的重!”
宋天佑駭然抬頭,便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
“陳……夫子!”
不止宋天佑驚了,宋蘆兒也是滿麵驚訝。
“相識多年,我隻知夫子有武功在身,卻不知夫子竟是如此高人。”宋蘆兒下意識將宋天佑護在身後。
陳夫子——陳甫苦笑一聲,搖頭道:“我這一身武功,本乃三元觀朗道玄恩師所傳,可惜我苦求三十年,仍未得恩師收入門牆。”
“誰又知道,我寧願舍棄這一生所學,隻求入三元觀中,做一個灑掃的奴婢。”
慧心收了法寶,向陳甫深深一禮,“不想五鳳鎮也是藏龍臥虎,貧道眼拙,竟是一個都沒能看出來。”
“道人先莫說好聽的話,我且不管你來做甚,如今小先生有難,你竟還滯留此地,我罵你缺根弦,可沒錯吧?”夫子的話,半點沒給慧心留情麵。
“他可是下山了?”宋蘆兒一聽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小先生為了你,可是連命都敢拚,如今聽說你被困,焉有不下山的道理。”夫子冷哼一聲,似對宋蘆兒也甚為不滿。
“娘,我們快去!”
話音未落,慧心已然拔地而起。
“這道人……”夫子眼神複雜地看著他的身影,道,“大約真的缺根弦,不過卻是個古道熱腸的道人。”
院外響起呼喝聲,慧心這衝天一躍,已驚動了外圍官兵。
“道人引開了官兵,我們走。”夫子說著揮手便轟開了後門。
三人趁著夜色,融入雨幕之中。
出得院門,夫子身若遊龍,腳下隻是平常步態,卻速度奇快,風雨雖急,衣袂竟無半點起伏。
“逍遙遊!”宋蘆兒歎道,“夫子果然是朗道玄老爺的弟子。”
“這是遊龍步,恩師說我的功法不對,便未曾授我逍遙遊身法,我也不敢貪多,這遊龍步正合我用。”陳甫回頭看了母女倆一眼,道,“倒是你們倆,功力不高,身法卻不錯,竟能跟得上我。”
“宋家家傳的功夫,夫子是清楚的。”宋蘆兒道。
“可這能讓別人對你們視而不見的功夫,該不是家傳的吧?”陳甫鼻尖輕哼,道,“那日天佑刺宗綺一刀,我亦在人群之中,當時便看了出來,以她的功力,三品以下都很難不著道,可這門功夫,也太過陰險。”
宋蘆兒與宋天佑皆沉默不語,陳甫看了她們一眼,暗歎一聲,便不再說話。
“上一榜《神仙譜》出來時,夫子豈非正好二十一歲?”宋天佑突然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陳甫意味深長地笑看她一眼,道:“阿奴心思忒多,何必拐彎來套我的話,我便是十九年前那榜《神仙譜》中九流之一,儒流陳過。”
宋蘆兒狠狠地瞪了女兒一眼。
說話間,三人已繞過這一片民宅,前麵便是來鳳橋,過了橋就是一條直路,直通三元觀山門。
“恩師曾囑咐我看著你們,倒不是怕你們作惡,隻怕你們到時候無法收手。”
陳甫一家三十年前搬來五鳳鎮,在宋蘆兒幼時便與宋家相熟,乃是看著她長大的,那時他便已隨朗道玄學藝,也從朗道玄處得知關於宋家四代的秘密,乃是這世上僅有的對宋家知根知底的人。
他能說出這話,顯然已對宋蘆兒母女並不設防,但另一層意思,便是警示了。
至於警示些什麽,他清楚,宋蘆兒母女亦是心知肚明。
夜色如墨,細雨如毫。
來鳳橋上,突然升起數盞燈籠,照亮了如墨一般的黑夜。
三人在橋頭停下了腳步。
橋上緩緩走來一道身影。
來人撐著傘,於天地間傲然而立,國字臉上,有著慣常發號施令的威嚴。
“某乃蕭道成。”他說。
四周忽起兵戈之聲,無數官軍破開雨幕,雪亮的刀槍箭矢對準了三人。
“讓那三品的道人做餌引開官軍,諸位好大的手筆。”蕭道成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來。
“若非我認得絕跡江湖二十年的遊龍步和十三鷹的無相術,或許還真給你們走了。”他撐著雨傘,來到三人跟前,就像與人閑聊一般說著話。
“我怎麽也沒想到,小小的五鳳鎮上,竟藏著一位《神仙譜》上的高手。”他又看著宋蘆兒,忽而一笑,滿是譏屑意味,“我更想不到,四代居於鎮上,毫無出奇之處的宋家娘子,竟是十三鷹的人。”
“你知道得太少了。”宋蘆兒冷笑一聲。
陳甫將母女倆擋在身後,迎上蕭道成,一道凜然氣勢自他身上憑空而生,竟不輸蕭道成釋放的威壓。
“浩然氣!”蕭道成微微驚訝,“想不到,儒流陳過修的竟是儒家的浩然氣!”
“既是儒流,自然要修浩然氣,就像你是將流,就一定會修千軍道一樣。”陳甫冷冷道。
“浩然氣非心誌堅毅之人不能修,雖是儒家本源正法,卻已數百年未曾現世。”蕭道成道,“真不想跟你動手,若是你死了,世上興許便再也不會有浩然氣了。”
“這點你比我強,你若死了,千軍道應不會失傳。”陳甫冷笑一聲。
蕭道成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轉過身,向橋頭走去。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死人,你們若是不著急走,便留在此處片刻,待我撤兵時,任君來去。”他說。
“我趕時間。”
陳甫說完這話,奮然振衣,浩瀚真元充塞天地之間,他右足猛然踏下,大地突然顫了一顫。
蕭道成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神情凝重地看著他。
“你不該這樣。”他歎了口氣。
陳甫淡淡一笑,傲骨如梅。
連綿一天的春雨,驟歇;平靜的五鳳溪麵,突然翻滾起來。
頃刻,大地猛然震動,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巨手,正以來鳳橋為中心,瘋狂擠壓大地。地麵開始起拱,隨即便是山崩地裂般的聲響。
不遠處,密密麻麻的軍陣開始不穩,布陣的軍士被不斷隆起抬高的地麵掀翻,又一個個被裂開的地縫吞噬。
“地發殺機!”陳甫大喝一聲,撲向蕭道成。
“龍蛇起陸!”他一拳轟向蕭道成麵門。
那隻因常年握筆而顯得有些蒼白的拳頭,此時似已化作一頭咆哮巨龍,要將蕭道成一口吞下。
蕭道成卻轉過了頭,將後背毫無保留地麵對著他,隻是在他再次邁步的瞬間,一道雪亮刀光自肋下劈出。
這一刀的角度不可思議,這一刀的威力,卻足以戰天鬥地。
地發殺機,那便殺地——這,便是千軍道的道。
千軍一斬,天地失色。
刀出,於地底翻騰的龍蛇似被斬斷了頭顱,大地歸於平靜。
刀出,咆哮而來的巨龍似被刀光奪了雙目,竟失了方向。
刀出,但夫子不避。
轟——
那殺地一刀,竟被夫子的拳鋒撼退!
“好!”蕭道成轉身,終於麵對夫子,“好一個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浩然氣!”
他橫刀,削向夫子腰腹。
夫子仍未避,他的刀卻如方才一般,被浩然氣推開了去。
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因千萬人,都不能擋我浩然正氣!
就在此時,宋蘆兒一把攥住宋天佑的手腕。
“走!”
話音未落,母女二人閃電般向軍陣撲去。